這所謂的監獄,比顧思田預想的要好很多。
不是那種陰冷潮溼,老鼠橫行的地牢,也不是那種腐臭破敗的籠子。
其實像束陽這種小地方也沒有什麼像樣的監獄。
說是監獄,其實就是一間房子內用木柵欄隔開的兩個監房,中間留了一個過人的通道。
雖然已入三月,但春風中依舊帶着涼意,若沒有這一瓦遮頭,呆久了還是會冷。
屋子裡很乾燥,又遮風,除了沒有任何傢俱,只有一堆乾草之外。
說實話,條件不是很差。
白叔辰加派了人手,將這間簡易牢房守的嚴嚴實實的。
裡面地方不大,除了監房外,過道里兩個人就已經轉不開身了,所以也都沒人願意進來跟他們倆大眼瞪小眼的。
此刻這所謂的監獄裡很安靜,顧思田和孟錦浩一人一間,算是包了場。
隔着兩條柵欄,孟錦浩盤坐在柵欄後面,一隻手抓着木頭欄杆絮絮叨叨的訴苦。
孟家是怎麼沒的,他是怎麼眼睜睜看着全家被斬首的,這陣子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吃了什麼苦,受了什麼罪,遭了什麼白眼蔑視。
總算找到了發泄的渠道,孟錦浩一股腦的全都倒了出來。
那話語中滿滿的都是委屈。
顧思田則離他比較遠,坐在了最裡面靠牆的地方。
那裡有一團乾草。坐在這裡不至於受涼。
肚子太大了,她不能像孟錦浩那樣盤腿坐着,只能斜斜的倚在牆邊。儘量不窩着肚子。
孟錦浩一個勁兒的訴苦,顧思田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聽着。
等他終於發泄完了,顧思田才幽幽的問了一句。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這一句就把孟錦浩問住了。
顧思田看着他盤坐在那裡垂着頭,雖然看不到表情,但那吭哧癟度的樣子已經太明顯了。
孟錦浩摳着指甲,悶頭不再說話。
這習慣是跟孟錦萱學的,就連顧思田都是穿越之後纔有了摳指甲的毛病。
這是心情焦躁不安時出於本能做的小動作。顧思田自然也是知道的。
看着他的樣子,顧思田心中瞭然。
雖然不知道內情。但大致方向還是有了。
“是你出賣你姐夫,對嗎?”
周瑜文向來行事小心,更不會閒着沒事兒去密謀造反,連衛陵都知道這是欲加之罪。更何況是她。
周瑜文是被孟家牽連的,如今孟錦浩活的好好的,定然是用周瑜文的命換來的。
“不,不是我,姐,真不是我。”
聽了顧思田的話,孟錦浩急忙解釋。
“那你告訴我,孟家滿門抄斬,你怎麼會活着。”
顧思田的語氣聽不出來情緒。孟錦浩也不知他姐姐是不是生氣了。
但一見面先不問問他過的好不好,而是問他怎麼會活着,難道他就該死嗎?
孟錦浩心中不舒服。眉頭皺了一下。
“姐,我活着不好嗎?難道你不希望我活着嗎?”
孟錦浩話語中透着失望,雙手去抓欄杆,使勁往前探着身子,想去看清顧思田的表情。
“姐……”
“錦浩,你能活着姐很高興。正因爲如此,姐纔要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這樣姐才能想辦法讓你躲過這一劫。”
顧思田說的是實話,孟錦浩能活着是件好事。
先不說她想不想知道真相,單說孟錦浩,雖然這個弟弟在家裡驕縱慣了,但終歸心地不壞,能活着比什麼都強。
孟錦浩心眼兒直,只要是顧思田說的,他就信。
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吭哧了半天才開了口。
“姐……對不起,是……是爹他……”
孟錦浩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心中糾結成了一團。
顧思田站起身,將乾草堆抱起來走到孟錦浩面前,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鋪下草堆坐了下去。
“錦浩,告訴姐姐,是不是爹爲了保護你出賣了周瑜文。”
孟錦浩沉默了一瞬,最終艱難的點了點頭。
顧思田看着弟弟的動作,一口氣沉了下去,心下一片冰涼。
孟錦浩沒看到顧思田的表情,就是悶頭在那裡緩緩的說着。
“咱燕國有一條法令,凡未滿十四周歲者,可不入滅族之刑。但我已經十六了,所以最後那幾天爹一直在跑關係。”
“後來有人給爹出了個主意,說如果能拿出周瑜文的罪證,便可以在入罪時更改我的年齡。”
顧思田聽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心也跟的越收越緊。
“其實……其實姐夫是被冤枉的這我知道,爹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罪證,到最後爹一狠心就把跟你來往的書信和錢財明細都交了上去,連帶交上去的還有置辦兵器,擴充軍隊的花銷清單,爹說……爹說他對不起你跟姐夫。”
孟錦浩的腦袋都快縮到脖腔裡去了,方纔是沒注意,如今是根本不該去看顧思田的臉色。
顧思田是外嫁出去的,就算牽連也罪不至死,又有周瑜文護着,頂多罰些錢,再軟禁一陣子也就沒事了。
可他爹護子心切,大兒子保不住,死也要保住小兒子,所以就將孟錦萱給賣了。
“娘向來最疼你,所以知道這件事以後就去找了姐夫,再往後我就不知道了。”
顧思田心口泛疼,忽然想到了廖神醫的那句話。
“你有爹孃爲你求情保命,我兒呢?我兒就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嗎?他能活的,他能活啊!”
忽然有一種想見他的衝動。不管是周瑜文還是白季辰,讓她看一眼,只一眼就好。
只要能看到他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能交代上一句話就好。
嫁給周瑜文的時候,她沒什麼想法。
因爲她的觀念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見不得三妻四妾,不屑於爭寵吃醋。
和離是她起初唯一的念頭。
愛沒愛上週瑜文這件事情,她從未考慮過。
只是周瑜文對她好,她念着。後來甚至都快忘了和離這件事了。
如今想想,正如衛陵當初所說的。
周瑜文是個男人,他有他的責任和義務。是男人就不能做出得魚忘笙翻臉無情的事情。
這個年代女人是什麼?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肋骨。
失了護着自己的男人,就連顧思田都覺的舉步維艱。更何況是這些個柔弱女子。
爲了她,將一衆女眷掃地出門,那不是癡心,而是沒擔當。
但周瑜文卻在最後一刻只爲她做了鋪墊。明知道自己是被孟家陷害,明知道她娘來求情完全是一種自私自利的行爲。
所有人都爲了自己的利益拋棄了他,而在知道自己無能爲力的時候,卻將最後的力氣用在了她的身上。
周瑜文愛她,毋庸置疑的愛她,而自己則三番五次的質疑曲解,甚至玷污了這份愛。
此刻她很想知道,在他知道自己懷的是他的孩子的時候,那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這男人上輩子就沒有子嗣。等孩子生下來,他能照顧好嗎?
不過……照顧好照顧不好她如今都說了不算了,如果臨死前能再見他一次。那有多好。
顧思田忽然有些後怕,如果周瑜文沒有重生,如果周瑜文就這麼消失了。
她今日再知道這些的話,會是個什麼樣子?心中沒有了這堵牆,再被這個消息重拳相擊時又會是一種怎樣的痛。
顧思田的嘴脣有些微微顫抖,說不清楚的情緒激烈的在胸膛翻涌。
抓着欄杆的指甲死死摳着木頭。顧思田忽然有些窒息。
肚子抽痛的厲害,她明白自己的情緒太激動了。
強迫自己深呼吸。大口大口的吸氣,呼氣,試圖讓躁動的心平復下來。
孟錦浩知道顧思田定然會受刺激,只是他忘了姐姐如今懷着身孕,受這麼大的刺激會不會出事。
他緊張的盯着顧思田的一舉一動,不敢說話,甚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驚着了姐姐。
他特想問一下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家裡出事之前沒聽說姐姐懷孕了呀?
“錦浩……。”
顧思田喘着粗氣,說話微微有些不穩。
一聽姐姐在叫他,孟錦浩立馬正了身形,恨不得從柵欄裡鑽出去:“姐,我在呢,你說。”
“這幾日一定會過堂,當初登記時你未滿十四,所以如今也應該不會再問責與你。記住,上了堂千萬別亂說話,一切聽我的。”
“可是……姐,你怎麼辦?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蠢,你也不會這樣。”
孟錦浩懊惱的捶着自己的腦袋,然後又用腦袋去撞木柵欄。
顧思田沒理會他這種稍顯幼稚的舉動,而是直接說道:“錦浩,答應姐一件事。”
“姐你說,我發誓我保證辦到。”孟錦浩想都不想,舉着手就賭咒發誓。
“錦浩,姐這個孩子如果生下來,你一定給姐保護好了,一定要親手交到白季辰手裡,明白嗎?”
顧思田口吻嚴肅認真,就連孟錦浩也聽出了端倪。
“姐,那你呢?”
“我……怕是躲不過這一劫了,錦浩,千萬替姐保護好你外甥,好嗎?”
“可是……可是爲什麼要交給白季辰?是那個白叔辰的弟弟嗎?孩子交給他那不更危險!”
顧思田擺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你聽我的就好,別的別問了。”
孟錦浩看着顧思田,又看了看肚子,猛然間倒吸一口氣:“姐,這孩子……是誰的?”
她這麼一問,顧思田心中揪了一下。
是誰的?周瑜文的?白季辰的?
聽着是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可除了當事人,誰又能聽的明白。
顧思田撓撓頭,微微有些羞惱:“孩子是我的,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