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悶痛如割的一顆心,因爲女子這刻意提醒的一個事實,越發的尖銳,夏侯繆縈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那就像是被千萬把刀子,狠狠的抵着一般,每一下的呼吸,都彷彿會牽扯出無窮無盡的如潮暗涌。
“珞琰姐姐……”
擡眸,夏侯繆縈望向對面的女子,墨黑的瞳仁裡,斂盡一切情緒,惟餘一片疏離的平靜:
“其實你不需要刻意提醒我這件事,我也記得……”
容珞琰亦淡瞥着她,柔潤嗓音,並沒有因爲被揭穿,有一分一毫的異樣,不承認,也不否認,反而道:
“妹妹你又何必這樣介懷呢?雖說王爺一開始並非真心想要迎娶你,但說不定,這卻正是你跟王爺之間的緣分呢……”
夏侯繆縈笑了笑:
“這樣的緣分,我倒寧肯不要。”
毫不掩飾的諷刺,從她的脣邊傾瀉而出,容珞琰凝在她身上的眸光,越發深邃。
夏侯繆縈並不打算理會她探究的視線,也更加不想再糾結她與赫連煊之間的關係,尚有疑問,等待她的解答。
“虞城一戰……當時,所有人都以爲司徒欽和容小姐已經死了……”
夏侯繆縈開口道。
被她一提,容珞琰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沉吟須臾,卻是微微一笑:
“沒錯,派去尋找的人,在崖底發現兩具被野獸咬的面目全非的屍體,其中一個人的身上,帶着的正是北昌國的傳國玉璽……”
夏侯繆縈心中一動。
“但是,容小姐沒有死……”
平靜的語氣,如同在陳述一件最顯而易見的事實。夏侯繆縈卻深知,不會有人,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一個事實,卻能做到真正的無動於衷。
似水明眸,有極銳利的精光,一閃即逝,轉瞬,卻被容珞琰不動聲色的斂了去,如畫脣角,緩緩勾起抹高深笑意,檀口微啓,道:
“很顯然……姐姐不僅沒有死,在失蹤了一年之後,她一個人回來了,而且偏偏暈倒在繆縈妹妹你的馬車前……”
明知她這番話,意有所指,但夏侯繆縈仍是不由的心中一動。
“多麼巧合,是不是?”
斜斜瞥了一眼對面的女子,容珞琰像是能夠猜透她的想法一般,一把輕軟的嗓音,倒彷彿愈顯悠然,曼聲,一字一句,開口道:
“或許,這也證明了,王爺與姐姐的情緣未了,想必從今以後,倒是可以成就一段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佳話了……”
頓了頓,續道:“說起來,還真是要多謝繆縈妹妹你呢……”
盈盈語聲,優雅而清潤,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倒彷彿說的是他人的是非,帶着絲絲看好戲般的旁觀,掩住自己一切最真實的喜怒。
夏侯繆縈不想追究她隱藏在眸底深處的那些濃濃妒忌與怨毒,或許,她只是害怕,害怕有朝一日,她也會像她一樣,因爲一個男人,而變得如此歇斯底里,彷彿,那個人不愛她,已是末日。
不,她永遠都不要自己陷入這樣的悲慘境地。
她不會奢求一個永遠都不會愛她的男人。
那盤旋在心頭的名字,被她揉碎了,碾爛了,深深的埋在最不見天日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假裝它不存在?
而夏侯繆縈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觸碰到它。
起身,告辭,夏侯繆縈突然對這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不再介意,現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麼也不理。至於明天……呵,明日的憂愁,自有明日來擔當,無謂庸人自擾……日光漸漸暗下去,天邊一顆星都沒有。下了整日的大雪,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停了,惟剩滿地厚實的積雪,在暗夜裡,兀自閃爍着刺眼的銳茫。
清心居。
“那時發生了什麼?”
懷抱中的女子,溫暖而柔軟,如此真實的貼住他,不是夢,不是幻覺,赫連煊壓抑下心底蓬勃暗涌,輕聲開口問道。
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
懷抱中的嬌軀,似不由的僵了僵。
容珞琬緩緩拉開與面前男人的距離,清麗絕豔的臉容,尚帶着未乾的淚跡,如梨花沾雨,叫人心憐。
“本王以爲你死了……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低沉嗓音,幾乎微不可聞,那些以爲失去她的歲月裡的痛苦,即便現在提及,仍清晰如昨日。赫連煊不由輕輕伸出手去,觸摸着面前女子的臉容,指尖溫熱滑膩的肌膚,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一遍一遍的證明,她還活着的事實。她就在他的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觸手可及。
“我也以爲……”
不盈一握的小手,緩緩覆上男人的大掌,輕顫似雪花初綻,那樣的依賴,那樣唯恐他消失不見的纏綿,都在容珞琬這水洗一般,盈滿溼意的四個字裡,吐盡芳華。
四目相對,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彼此的身影,從來都不曾分離,更不曾有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許久,容珞琬才輕聲開口,細細講述這一年當中,發生的事情。
“那日,我們墜崖之後,被山下的獵戶所救……司徒大哥當時替我擋了一箭,身受重傷,大夫說,只怕是命不久矣……”
時隔一年,重提舊事,容珞琬仍是一片悽然,尤其在說到司徒欽的時候,那些不能自抑的悲傷,還是溢滿她的明眸,淚盈於睫,欲落未落。
赫連煊一直都知道,那被她喚作“司徒大哥”的男人,確是誠心待她,他也曾經一度認爲,如此就夠了,就算與她廝守終生的那個人,不是他赫連煊,也沒有關係,但他錯了,那個司徒欽,根本保護不了她,他可以爲着她而死,卻不能夠護她周全,只這一點,他便不是她的良人……眸光一斂,赫連煊開口道:
“本王派去尋找你們的人,傳來消息,說在崖下發現兩具屍體……但當時,那帶着北昌國玉璽的那個人,並不是司徒欽……”
這並非疑問,而是陳述。赫連煊想起當日聽到他們被野獸撕咬的面目全非,而且在屍首上發現了北昌國的傳國玉璽,當時的他,被悲傷與仇恨佔滿,竟沒有懷疑過,他們的死,不過是故佈疑陣,現在想來,其中的確有着太多的破綻。
而容珞琬很快證實了這一點。
“在那兒之前,司徒大哥的心腹,其實已經找到了我們……但是,我們根本回不去北昌國了,司徒銳早已策劃好了一切,如果被他知道,我們還活着,我們只會死得更慘……所以我們只好找來兩具屍體,假裝我們已經死了,也好讓司徒銳放心……”
赫連煊靜靜聽着,從始至終,他都知道,北昌國與呂梁國之間的這場戰爭,司徒銳在背後做了些什麼,皇位之爭,本就是你死我亡,成王敗寇,在這一點上,他並不認爲司徒銳做錯了,只是,牽扯到了容珞琬,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本王大意了……如果當時能夠想到你們是爲了躲避司徒銳的追殺,僞造的假死,本王就可以早一點找到你,這樣,我們也不用分離一年了……”
輕握住掌心中的小手,赫連煊不由加深了幾分力度,像是要證明她的存在一般,像是要宣告,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一般。
容珞琬卻是輕輕掙脫他的掌心,搖了搖頭。
“即便那時,你找到了我,我也不會跟你走的……”
容珞琬低聲道,微垂的眼眸,睫毛輕顫如沾溼的蝴蝶羽翼。
“你放不下司徒欽?”
赫連煊平靜的問道。他以爲自己會妒忌,卻沒有。他一向冷情,對這些所謂的兒女情長,不以爲然,即便當初司徒欽硬生生的從他手中搶走他最心愛的女子,他也更多的是憤恨,而非蝕骨腐髓的嫉妒……赫連煊從來沒有想過,這代表着什麼。他一直以爲,嫉妒,毫無用處,不會改變任何事情,與其被這無謂的情緒困擾,不如提升自己的實力,將失去的,一一奪回來,纔是強者所爲。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在這一剎那,他的腦海裡,卻驀地閃過另一個女子的身影,若是換作她……思緒到此,已被赫連煊毫不留情的截斷。
容珞琬卻不知,他轉瞬之間,心頭微微劃過的漣漪,低聲開口道:
“司徒大哥當時已經命不久矣,他早已厭倦了爲了皇位的無休止的爭奪……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後,跟我在崖底,做一對平凡的夫妻,這樣,他也可以死而無憾……他一直待我很好,我不能丟下他……”
容珞琬依然記得,他對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眼底的哀傷與情愫,那樣的厚重,卻又那樣的絕望。
“司徒大哥……他一直知道,我的心裡,自始至終,都放不下你,但他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義無反顧的包容着我……我欠了他良多……”
一念及此,容珞琬再也忍不住,微微垂下頭去,但那些瑩潤如珠玉的淚水,還是不斷的從她的眼底,流露而出,一滴一滴,盡數砸到赫連煊的心頭,灼燙似火,鈍痛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