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凝視着那幾乎被茫茫夜色淹沒的單薄身影,許久,司徒銳方纔走到她的身畔。
“夏兒……”
男人輕聲喚她。“你也別太擔心了,赫連煊吉人天相,他一定會沒事的……”
岑立夏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只微微點了點頭。她的雙眼,像是不受控制般黏在那道緊閉的房門上,甚至都來不及望一眼站在她身畔的這個男人。
司徒銳知道在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意,可是,心底緩慢淌過的淡淡失落,還是如此清晰的縈繞在血液裡,揮之不去。
沉默,惟有隆冬冰冷的寒風,熱烈的灌滿兩個人之間的空隙。
“這是碧蠶蠱毒的解藥……”
將掌心中捂得溫熱的青花葯瓶,遞給身畔的女子,司徒銳緩聲道,“夏兒,你趕快服了它吧……”
岑立夏望向他,旋即垂眸,頓了一會兒,方纔從他手中接過那隻裝着解藥的青花瓷瓶,“多謝……”
女子嗓音微啞,在如墨的夜色裡,聽來有些不真實。
司徒銳不可抑制的將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精巧的青花葯瓶,被那樣她握在掌心中,沒有絲毫想要打開的意願。
男人眸底不由一刺。
“夏兒,你不打算服解藥嗎?”
司徒銳艱難的問道。
岑立夏心中一緊。
“我想等他醒過來……”
女子低聲回道。嗓音輕的幾不可聞。她沒有勇氣去看身畔的男人。
即便知道這樣的答案,但親耳聽到,司徒銳卻仍舊不能抑制的心底一傷。
他很想問他,如果那個男人永遠都醒不過來呢?如果赫連煊永遠都醒不過來,她是不是便再也不會服這解藥?如果他死了,她是不是也會任由自己就那樣毒發身亡呢?
他真的很想問她。
但是,他又如此恐懼問她。因爲,他害怕,他怕她的回答。他怕她的回答,會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多麼懦弱。
可是,他只想將這虛假的希望,能夠拉長一點,再拉長一點,讓自己可以不那麼早的接受。
身畔的女子,就站在與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卻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她的眼眸,自始至終,都落在那道緊閉的房門上,那裡,那個名喚“赫連煊”的男人,此時此刻正生死未卜。
彷彿那是她所有擔憂、焦切、恐懼、不安的所在。
那是她心的所在。
他要如何跟一個烙在她心上的人爭奪呢?
司徒銳突然一片迷茫。
夜色闌珊。天邊殘月如勾,黯淡的散發着微弱的流光,將天地都籠罩在這彷彿無盡的夜色裡。
“他已經無生命危險……”
順着女子的目光,一起落在那躺在牀榻上的男人身上,水盼兒安慰道,“夏兒,你放心,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多謝你救了他……”
岑立夏輕聲道。
而她除了眼睜睜的望着他昏迷不醒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她想救他,可她的雙手,卻只顫抖不停。那樣無能爲力的感覺。
一旁的水盼兒,像是能夠猜透她此時心中所想,不由道,“夏兒,你也只是關心則亂……”
因爲太在乎,所以才唯恐失去。所以才令平日裡治病救人的一個大夫,連針都握不住。
面前的女子,她真的很愛此時此刻躺在牀榻上的這個男人吧?
可是,司徒銳又該怎麼辦呢?
“夏兒……”
張了張嘴,水盼兒還是不由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岑立夏望向她,旋即垂了眼眸,“你想問什麼?”
水盼兒卻目光定然的望住她。
“夏兒,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岑立夏恍惚一笑,“是呀,我知道你問的是什麼,可我卻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
說這話的女子,一雙眼睛,終究是不由的落在了那躺在牀上無知無覺的男人身上。
那是怎樣的一種視線,水盼兒再清楚不過。
“司徒大哥還活在世上……”
女子突然開口道,“夏兒,你高興嗎?”
岑立夏突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心中一鯁,卻還是答道:
“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水盼兒卻緊緊接住她的話頭,問道:
“是因爲司徒大哥沒有死?還是因爲,赫連煊並不是殺害司徒大哥的兇手?”
岑立夏望向她,“盼兒,我明白你的意思……”
語聲澀了澀,“但我想你知道,司徒銳對我而言,並不比你珍視他少……”
水盼兒面上一紅。“對不起……”
嗓音一頓,“夏兒,你知道,我並不是質疑你對司徒大哥的心意……可是,與赫連煊相比,在你的心目中,誰又更重要些呢?”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想他們有事……”
岑立夏低聲道。
“但我們都知道……”
水盼兒慘淡一笑,“他們當中的一個,必定會受到傷害,不是嗎?”
岑立夏心中一緊。因爲面前的女子,說的是事實。而且,這個傷害,必定是由她帶給他們的。或者,他們所有的傷害,都是由她而起。
“是我連累了他們……”
岑立夏嗓音淺的幾乎聽不出。厚重的內疚感,像是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令她呼吸困難,不知所措。
“但我相信他們從來都是心甘情願的……”
水盼兒語聲亦是澀然。
“所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女子說的很慢,卻堅定,“夏兒,你必須做出選擇……是司徒大哥,還是赫連煊……”
將兩個名字,擺在她的面前,水盼兒望向她,目光清亮的像是要看穿她心底最隱秘的真實一般。
可是,就連岑立夏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或者,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心底最真實的意願罷了。
司徒銳,還是赫連煊?
這樣兩個男人,她真的配在他們之間做出選擇嗎?
岑立夏不知道。
水盼兒望着她痛苦的眸色,心中亦難受不已,但還是道:
“夏兒,我知道,在司徒大哥與赫連煊之間,做出一個選擇,的確很困難……但越拖下去,只會對他們的傷害越深……”
語聲一頓,“這些日子以來,司徒大哥真的很擔心你……赫連煊當初被公主逼迫要取他的性命之時,司徒大哥並不知道這件事……”
水盼兒解釋着那一段岑立夏不知道的過往:
“所以,當司徒大哥醒來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去找你,告訴你他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消息……因爲他太清楚,要你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那個男人的劍下,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他不顧自己的傷勢,他擔心的只是你的感受……”
水盼兒猶記得,他拼了命般的拖着重傷的身子,想要去找她之時的情景,他好不容易被包紮好的傷口,復又崩裂,殷紅的鮮血瞬時染透了他大片的衣衫,襯得他面上的焦灼之色,愈加明晰……儘管赫連煊那一劍,並沒有刺到他的要害,但也是九死一生……她用了一天一夜將他救醒,而他拖着病弱殘體,不顧一切的想要去找那個女子這件事,毫無疑問令他的傷勢加重,經此一役,他直在牀上躺了一個月,方纔漸漸好轉……而那期間,她向他解釋了赫連煊爲什麼會這麼做的原因,他便再也沒有提過要去見岑立夏的念頭……因爲他同那個男人一樣,心目當中,沒有比岑立夏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情……“雖然,後來司徒大哥爲了救你,沒有再去找你……”
女子繼續道,“但他從來沒有忘記你,你發生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直到,傳來你要嫁給赫連爍的消息……”
“他很清楚,只有你嫁給赫連爍,才能救你的性命,但他更清楚,你嫁給他,不會快樂……他終究還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真相,讓你自己去選擇該走的路……”
“儘管做出這樣的決定,對司徒大哥來說,是十分痛苦與矛盾的一件事,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因爲他知道,比起性命安危,你更在乎的是真相……”
“他不想你永遠揹負着對他的死亡的痛苦,揹負着對赫連煊的恨意,嫁給一個不愛的人,餘生都不快樂的生活下去……”
像一記重錘,敲打在岑立夏的心上,一下一下,撞擊成綿延的鈍痛,流遍岑立夏的全身。
那個男人是如此的懂她,甚至比她自己更瞭解自己的心意。
他明知道,將一切的事實,都告訴她,他自己將揹負着怎樣的重擔,可是爲着她,他還是做出了這樣艱難的決定。
一切都是爲了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定,莫不是爲了她。
水盼兒望着她。
“夏兒,這麼多年來,司徒大哥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從最初,他帶你逃離西秦國,到後來他爲了救你所作的種種犧牲,還有如今的這一切……”
深吸一口氣,女子緩聲續道,“從始至終,司徒大哥對你的情意,一直都沒有變過……”
“現在端看你的選擇了……”
凝住面前的女子,水盼兒一字一句開口道。
心頭一窒,岑立夏沒有回答。她只是終不由的望向那躺在牀榻上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