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鑲銀狐毛纏枝蓮紋交領襖裙,坐在鋪了一層金色陽光的軟塌上,窈窕的身影被鍍上柔和的暖光。她白皙如玉的手指執一卷薄書,臉上笑容清淡溫雅,微微眯起的眼睛光影交錯,仿若含情。
明帝推開門,不期然的看見這一幕,腳步頓了頓,才邁步走進去。
然後女子臉上的笑容就斂去了,睜開的雙眼清淡到冷漠,語氣也是疏離至極的:“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剛纔的那一幕在明帝眼中還未散去,明帝揚起眉,似笑非笑道:“花映初,你是故意的?”
明帝的意思是她故意露出冷漠的假象,引起他的注意。映初卻以爲他懷疑之前的事是她佈局,所以質問她。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映初無辜道。
明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道:“隨朕去熙和宮。”
映初詫異於他這麼容易就放過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將軍他們呢?”
“朕讓他們先出宮了。”明帝道。
映初心道,這是不計較他們沒在五日之期破案了嗎?
明帝瞥她一眼:“祁長錦向你學的會狡辯了,是否治你們的罪,朕還要再考慮考慮。今天你若救不醒太皇太后,朕先治你欺君之罪。”
“臣妾昨天說的是三天之內,救醒太皇太后。”映初陳訴事實。
“或者你想朕立刻治你們失職之罪?”明帝道。
“臣妾一定竭盡全力,今日就救醒太皇太后!”映初道。她現在雙臂稍微一動,就牽扯的心口疼,皇上是想用這個法子折磨她吧。
明帝沒有乘坐龍攆,步行往後宮去。映初落後幾步,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明帝放緩腳步,映初也跟着放慢,片刻後,明帝冷冷回頭掃她一眼:“上前來,朕有話問你!”
映初走上前,仍然落後他半步。
前後的奴才都自覺的拉開距離,給他們留下說話的空間。
明帝道:“朕讓你殺了佟尚書,你爲何又將他救活?”
當然是爲了取信朱風御,擺脫嫌疑。映初道:“臣妾是以救人爲幌子,去驛站查案,爲了不砸自己的招牌,只有將佟尚書救活,不過臣妾又下了另一種毒,會讓佟尚書漸漸衰弱下去,直至死亡。”
“你手裡的毒倒不少,”明帝目光深深的盯着她,“若是哪日你在朕身上下毒,朕還真防不住。”
換做別人,此時早誠惶誠恐的跪下了,映初只淡淡一笑:“皇上說笑了,臣妾還沒活夠,怎敢謀害皇上?而且,臣妾手中的毒都是從師父何老那裡拿的,何老喜歡專研藥理,各種稀奇古怪的藥都有。若是哪日,皇上真覺得哪裡不舒服,大可以找何老尋求解藥。”
明帝眸光微斂,道:“你一直說去驛館查案,那你究竟查到了什麼線索?”
映初看了眼明帝的表情,此時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於是映初說道:“案發那晚,臣妾在裝佛像的箱子裡發現了一根頭髮,還有些許污跡,當時只以爲是偷竊的刺客留下的,後來想了想,才發現疑點。”
“哦?”明帝斜睨她一眼,“果真是後來纔想起來的?”別以爲他不知道,她不想查案,所以故意不說。
映初不接話,繼續說道:“那根頭髮光澤不對,不像剛脫落下來的,而且根部有黏膠,極有可能是有人戴的假髮上掉落的。而那些污跡的形狀和位置,是有人從箱子裡扒着箱沿起身,留下的指印。另外還有幾滴血跡,不過箱內是紅色的絨布,乾涸之後並不是很明顯。”
姽嫿公主昨天早上跟他們說,霍暮想起刺客身高六尺,是個矮子,並不是假話,應該的確有人覬覦佛像,打開箱子後和霍暮發生衝突,重傷逃跑,霍暮也因此重傷。
霍暮一開始當然不肯告訴她,後來有求於她,希望她救佟尚書,才說出這麼一個根本無用的線索,一半的目的還是爲了誤導他們。
映初知道那個身高六尺的盜賊,是李滄澤手下的死士,他的目的應當是毀壞石像,破壞大燕和朱黎邦交,他便可以渾水摸魚。而那名死士,不管任務完成與否,都只有死路一條。
明帝道:“只憑這幾點,能說明什麼?”
“說明有個人曾躺在箱子裡,而且受傷了,他還是個和尚或者禿子,頭上戴的是假髮。”映初道,“當晚受傷的人只有霍暮,臣妾便是想去查查霍暮此人。”
明帝似真似假道:“花映初,朕很想掰開你的腦袋看看,你是不是比別人多生一顆大腦。”
映初一陣惡寒,道:“皇上,臣妾確定自己不是怪物。”
她並不覺得自己的話哪裡好笑,明帝卻突然朗聲笑起來。
其實事實根本沒有那麼簡單,那些疑點只讓她懷疑霍暮,卻絕對不會往石化術上想。她之所以能確定霍暮的嫌疑,是因爲“飛蝠盜”是祁長錦手下的人。
飛蝠盜專門去做一些必須用非常手段完成的任務,所以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沐丞相和朱黎使臣回京的路上,祁長錦派他去打探情況,不想被霍暮發覺,一番打鬥之後,飛蝠盜被重創,詐死才僥倖逃脫。
而當時霍暮大概以爲飛蝠盜必死無疑,使用了石化術,雙臂如堅石,將飛蝠盜的刀劍與暗器全部擊落,飛蝠盜纔會敗亡。
映初和祁長錦早知道霍暮會石化術,結合之前的疑點,自然心中有數,只是不想摻和到兩國的紛爭之中,才故作不知。
他們一邊大張旗鼓的搜查,一邊派飛蝠盜聯繫上祁長生父子,祁修慎急於重回仕途,又屢次在沐丞相那裡碰壁,自然不肯放過這個立功機會,於是尋到小舅子周康,雙方一拍即合,歡歡喜喜的接過了這個“蕩手山芋”。
當然,映初和祁長錦眼中的燙手山芋,在他們看來,卻是天降餡餅,是莫大的機緣。
映初道:“皇上,如果沒有周侍郎他們突然插手,臣妾與將軍也一樣能抓到禍首。”所以皇上就不用考慮了,直接恕他們無罪吧。
明帝自然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斜睨了她一眼,眸中似乎還殘留着笑意:“你先救醒太皇太后,再說其他。”
“是。”映初只能無奈應道。
快走到熙和宮時,途徑一棵含苞待放的梅花樹下,明帝突然停下腳步。
映初順着明帝的目光望向梅花樹,枝頭上朵朵紅梅微吐花蕊,在寒風中微微搖曳,有暗香輕輕浮動。
“把它砍了!”明帝語氣陰沉的下令。
映初訝然,不明白皇上突然發的什麼脾氣。
常順卻是飛快的掃了眼映初,昨日皇上從熙和宮出來,正好看見郡君和祁將軍在這棵紅梅下親吻,當時臉色就難看的嚇人。他還以爲皇上會治他們穢亂宮廷之罪,但皇上只是沉着臉拂袖而去。
原以爲這事就這麼過了,沒想到皇上走到這又突然想起來,發作到這棵紅梅上。
常順一邊吩咐人去砍紅梅,一邊在心中暗想,皇上似乎非常不喜郡君,但對她卻又比一般人格外留情。換做其他人,皇上可不會拿一棵樹發作,直接就下令砍了那人的腦袋。
果然是聖心難測,皇上心裡想什麼,誰也琢磨不清。
“怎麼?捨不得這棵紅梅?”明帝冷冷看着映初。
映初越發莫名其妙。
昨天她緊張祁長錦還來不及,哪裡注意到是在這棵紅梅下親吻了祁長錦,給他解毒。就算她注意到了,也未必能猜到皇上發作的原因。
映初道:“這棵紅梅長得不合皇上的眼,自然應當砍掉,臣妾沒什麼不捨得的。”皇上就算把整個皇宮的樹都砍掉,也不關她的事。
明帝目光掃過映初頭頂烏黑滑亮的瑤臺髻,上面簪着一對紫玉玲瓏簪,他的語氣更加不善:“朕賞給你的白玉杏花簪,爲何從未見你戴過?”
本來要賞給荀飛星的玉簪,卻賞給了她,她當然不會戴出來傷害姐妹感情。映初道:“臣妾戴過,只是皇上沒注意。”
明帝臉色仍不好看,眼神卻沒那麼冷了:“走吧!”
映初暗罵喜怒無常的暴君,跟在他後面進了熙和宮。
胡公公一見映初來了,喜出望外,給明帝行過禮後,就一臉殷切的望着映初。太皇太后再不醒,他們熙和宮的奴才就要被太后打壓死了,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在花映初身上。
“你和熙和宮的奴才倒是親近的很。”明帝道。
胡公公一見明帝黑着臉,嚇得連忙就低下頭,不敢再看映初。
“胡公公是心憂太皇太后鳳體,期望臣妾能妙手回春。”映初說了一句,就立刻去看太皇太后,不想再應付陰陽怪氣的皇帝。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所以摔了一跤對她來說幾乎致命,幸好胡公公及時給太皇太后服用了她留下的藥丸,才吊住了性命。
映初給太皇太后扎針的時候,心情有些凝重。靈泉雖能治病救人、延長生機,但是並不能令人長生不老。太皇太后的身體已經到了衰竭的邊緣,她能挽回一次兩次,但是過不了太久,太皇太后就將壽終正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