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睿輕聲的笑,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如同落日的餘暉,倒影着綺麗的光芒。
璀璨而不耀眼。
“還有我這個人……”蘇明睿嘴角微勾,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擊了幾下,看向她的眼中充滿了揶揄:“如何?”這話語,落在葉子衿耳中,未免有些曖昧。她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我們莊子上,最不缺的,可就是人。”
蘇明睿明知她在東拉西扯,也不挑破,順着她的話說了下去:“可你們莊子上,可有人能對抗那宵小?”他這麼一說,葉子衿就想到了遇到強盜的事情。說起來,也的確是這樣,平日裡看着都是好好的護院,到了關鍵時刻,卻沒一個管用的。若不是蘇明睿,葉子衿還不知今朝在何處。
想到那日他帶的人也並不多,可照樣將那羣強盜打得落花流水,心念微動。
“難不成,你會武藝?”葉子衿將他從上打量到下,“身子骨看起來十分單薄,不大像啊……”蘇明睿眼中噙滿了笑意,“要不我露一手與你看看?”“不用了。”葉子衿想也沒有就拒絕了:“若是舞劍,那便算了,這天寒地凍的,經不起你玄劍的寒意。”
蘇明睿當真將玄劍拿得遠了一些,輕聲問:“怕冷?”葉子衿點點頭,抿着嘴笑:“不止怕冷,還怕熱,小時候曾在花園裡見着螞蟻搬家,那時候還曾經肖想過,若是能變成螞蟻,不怕寒冬不怕酷暑該多好……”
哪一個人沒有幼年,又有哪一個人沒有過那些亂七八糟的遐想翩翩?
蘇明睿自己也有過,不免心有慼慼焉,笑意漸漸聚攏,“你倒是想得有趣,我小時候見着螞蟻,調皮搗蛋,總要用指頭碾死或是將它放入水中……”葉子衿暗暗搖頭,果然,男子同女子之間,哪怕是見着一樣的物事,所想所做的,也有天壤之別。
忍不住打趣道:“那得虧我是沒有變成螞蟻,即便是當真變成了螞蟻,也萬萬不可去你家花園子裡託生的。”“若是你當真託生在我家,我定然金盆洗手,不殺生靈。”蘇明睿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如何?”
葉子衿這時纔想起自己話中的弦外之音,臉上變得滾燙滾燙,只強裝作無事人一般的笑:“做人雖苦,焉知做螞蟻又不苦?也不過是少年人的心性罷了。”葉子衿說着,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蘇明睿並不強留,親自送着她出門,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門口,又靜靜立了一會兒,才折轉回了屋子。方纔的一席話,猶自在葉子衿耳邊迴響,此刻出了門,風雪料峭,讓她混沌的心一點點變得寧靜下來。
總覺得這次蘇明睿回來,有什麼未做之事。
葉子衿幾乎不敢深想下去。
在這莊子上,鄉野之地,她學會了灑脫。可她骨子裡,十三年來大家閨秀的驕傲和矜持,卻是根深蒂固。
“小姐……”紫蘇看了她一眼,輕聲喚道。
葉子衿這時才從紛亂的思緒裡回過神來,問:“何事?”紫蘇咬着下脣,望着她,欲言又止。對於她想說又不敢說的話,葉子衿心知肚明,暗暗嘆了一口氣,握住了她的手腕,“回屋裡再說。”紫蘇默默點頭。
內室的座椅都被鋪上了厚厚的坐褥,葉子衿慢悠悠坐了下去,疲憊的揮了揮手,“都下去吧。”衆人都屈膝行禮,隨着一陣窸窣的衣服摩擦的聲音,屋子裡驀地安靜了下來。葉子衿撐着額頭,嘆道:“有什麼話,說罷。”
紫蘇臉色有些發白,尚有些遲疑。葉子衿也不急,要說的話,不管怎樣,總是要說出來的。只是側耳傾聽外頭北風吹的正緊,心裡也一陣緊過一陣。許久,終於聽見紫蘇略帶幾分擔憂的聲音:“小姐,奴婢覺得蘇公子似乎有些不對勁。”
自幾年前紫蘇在葉子衿房中從每個月拿五百文錢的二等丫鬟升爲每個月二兩銀子的大丫鬟開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在葉子衿面前自稱過奴婢了。葉子衿嘆息不已,攜了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流露出了淡淡的寂寥,“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奴婢竊以爲,蘇公子此次再次拜訪,似乎是對小姐有別樣情懷……”紫蘇說完這句,深埋着頭,不敢再擡眼看葉子衿一眼。出乎她的意料,葉子衿表現的十分平靜,“這麼說,不光是你,就是旁的丫鬟,也都這麼覺得了?”
“沒有。”紫蘇急急否決:“這不過是奴婢的小意思……”
葉子衿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悠然長嘆:“紫蘇啊,我也不知是怎麼了……”
“小姐——”紫蘇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臂彎,“小姐,都是奴婢冒犯了。”“你沒有做錯。”葉子衿略顯蒼白的臉色,在雪光的浮光中,更是一片雪白,“誰也沒有做錯。”紫蘇怔怔的望着她,忽的跪了下來:“恕奴婢說句輕狂話,蘇公子和那陳文比起來,可是好上了一千倍,不光是相貌人品,還有這待人和氣的性子……”
葉子衿心中猛地一顫,身子晃了晃,又坐了下來,自己斟了一杯熱茶,捂在手心,卻感受不到一絲熱度。“紫蘇,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提起了。”紫蘇低低應了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小姐可還冷?要不讓人再生幾個火盆?”
“不必了。”葉子衿搖搖頭,“火盆太多,這屋子裡滿是煙塵,嗆人得慌。”橫豎百無聊賴,葉子衿想了想,說道:“我們去廚房看看臘八粥準備的如何了。”似乎方纔什麼也沒有談及的淡然。紫蘇暗暗鬆了一口氣,慢悠悠扶着她到了廚房,“小姐當心這臺階太滑。”
她話音剛落,葉子衿就滑了一腳,朝後倒去。好在紫蘇和紫苑齊齊伸出手扶住了她,饒是如此,腳踝還是傳來一陣刺痛。叫葉子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眼淚不受控制的盈滿了眼眶。
飛速眨了眨眼,將淚意逼了回去。紫蘇見着她臉色難看,一連聲吩咐小丫鬟:“快去擡軟轎來”又焦急的問:“小姐,您怎麼樣?”經過了方纔的劇痛,現在葉子衿也算能咬牙忍受了,聞言只低低說道:“似乎是扭傷了腳。”
紫蘇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快去找楚大夫”木蓮急急忙忙奔出去了,連傘也顧不上拿。
葉子衿揉了揉眉心,暗自嘀咕,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
秋菊聽見外頭的動靜,穿着一身暗灰色衣裳探出頭來,“這是怎麼了?”紫蘇也顧不上與她說話,只粗粗將葉子衿扭傷腳的事情說了一遭。秋菊手裡還拿着鍋鏟,聞言二話不說就轉身將鍋鏟扔回了竈臺上,半蹲下了身子,“小姐,這裡風大雪大,您先在廚房裡坐坐,避避寒氣。”
就這麼站着,也的確不是個事。
葉子衿任由秋菊揹着,幾個丫鬟簇擁着,坐到了廚房的高腳椅子上,每動一下,腳踝就是鑽心的痛楚。葉子衿咬着牙苦撐着,只盼着楚大夫能快些到來,好解了自己的苦楚。偏偏木蓮一去不復返,而去擡軟轎的人,也遲遲不至。
紫苑氣得直跺腳,“那羣小蹄子哪去了?這老半天的也不見人影,難不成是去哪廝混了?”紫蘇按住了她的肩頭,“稍安勿躁,小姐從來不曾用軟轎,就是立刻讓人去找,也得費些時候呢。”
紫苑猶自不解氣,只是也不好發作,只掏出帕子替葉子衿彈落身上飄落的雪花。
葉子衿不由打量了這廚房一眼。
以前也進來過幾次,只是每次都是走個過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次纔好生看上一回。不得不說,這廚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兩口水缸,三個坑的竈臺,牆面上還掛着竈臺王爺的畫像。
竈王爺一身黃衣,披散着頭髮,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葉子衿揉了揉大腿,企圖分散腳踝帶來的痛感。四處望了望,又見竈臺下放着兩個水桶,也看不清裡頭裝了些什麼,隨口問:“那水桶裡面是什麼?”秋菊忙將水桶拎到了葉子衿眼皮子底下來:“這是明兒個要做臘八粥所用的食材。”
葉子衿低頭,看了一眼,紅紅綠綠白白的,也不知用了多少種東西交雜在一起。
似乎看出她的疑竇,秋菊忙解釋道:“這白色的是蓮子,綠色的是綠豆,紅色的是紅豆和小棗……”這些葉子衿都一清二楚,不過就她看來,可遠遠不止這些東西,“那其他的這些是什麼?”“是雲豆、珍珠米、沾黃豆、蠶豆……”秋菊一一解釋。
若是此刻沒有腳踝傳來的不適感,葉子衿倒真會因爲這些五花八門的豆子們變得心情明朗起來。只不過眼下實在有些不大痛快。紫蘇幾個不通醫術,誰也不敢貿貿然就這樣褪下襪子看傷勢,也只得等楚大夫來了再說。
只是葉子衿到底按捺不住,咬了咬牙,“楚大夫爲何還不見人?”
熬了個通宵,室友看着我的黑眼圈,表示我一瞬間老了五歲……
以後果斷不熬夜了……
欠下兩更的人默默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