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我們走!”宋寧默淡淡說了一句,頭也不回的離開。
葉子衿有片刻的遲疑。
不管怎麼說,晉王都是她的公公,在大庭廣衆之下,自己對宋寧默的忤逆視而不見,已經算是不敬了。而此刻若是跟着宋寧默撒手而去,勢必會在晉王心中刻下不可磨滅的壞印象。不過,這往後的日子,還得她和宋寧默兩個人來過。
更何況,她和宋寧默,已經要搬出這晉王府了。對於一位新婚三天就要求兒子搬出府的人,撕破臉皮,也是遲早的事情。想到此處,葉子衿再也沒有了絲毫猶豫,行了行禮,跟隨着宋寧默,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廳堂外。
一路上,宋寧默走的飛快,一直到迴廊拐角處,才停下了腳步,默然等待着她。葉子衿快步跟了上去,在清晨的風中,他的衣襬被風撩起,拂過她的面頰,帶着一陣酥癢。
“你不高興了?”葉子衿偏着頭看他,雖說他至始至終都冷着臉,可這氣氛,已經和方纔的祥和,截然不同。“倒也沒有不高興。”宋寧默淡淡瞥了她一眼,“只是有些痛心罷了。”“痛心?”葉子衿微微一愣,垂下頭去,暗自想了想。
宋寧默抿了抿嘴,別開臉去。晨光在他棱角分明的面上踱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讓他的臉色一點點顯得柔和起來。“子衿,有許多事情,或許還是不知道的好。”他指的是什麼?
葉子衿只覺得,自己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團迷霧,讓她看不清前路。
宋寧默身上,似乎隱藏了太多的謎團。
不過,她也樂觀的想,或許假以時日,她當真可以撩開迷霧,見到月明。
在時間面前,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容易了起來。
宋寧默再也沒有說話,沉默的仰頭,望向東方。朝陽斜撲撲的照下來,葉子衿眯着眼,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漫天的雲霞,就好像盛開的一朵朵紅芍藥。“今兒清晨的景色真美。”葉子衿輕聲說了一句:“只盼日後每一天,都能有這般美麗的朝陽。”
“會的。”宋寧默冷聲說出這一句,語氣格外的堅定。
葉子衿禁不住微笑了起來,二人並肩走在小路上,朝陽將兩人的背影拉的極長極長。等到了院子門前,葉子衿便問:“你今兒個可有什麼事情?”“沒什麼大事。”宋寧默一如既往的淡漠,“不過要出一趟門,怕是得晚上才得回來。”
葉子衿適時住了口,沒有繼續問下去。通常來說,越是雲淡風輕,這底下隱藏的,越是層層波濤洶涌。而此時,宋寧默顯然沒有對她坦白一切的意思。“那我等你回來。”笑意浮上了葉子衿眼底眉梢,又重複了一句:“我會等你回來。”
殊不知此話,觸動了宋寧默心底,最深最冷的那一處角落。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如此鄭重其事的對他說,等他回來。
“嗯。”宋寧默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轉身離去。有風拂過,撩起他的髮絲,他側臉避過的那一刻,分明見到彎彎的脣角。葉子衿望着滿天的柳絮,不覺出了神。直到紫苑促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都走遠了,還看呢!”
葉子衿垂下頭,微微的笑,“春天到了,花都開了。”紫苑的目光掃過院子裡那片萬紫千紅,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是啊,春暖花開了。”葉子衿心底有一處,春江水暖。陣陣清香在風中,在柳絮中,瀰漫開來。
“小姐——”紫蘇咬着下脣,面露憂色。
“我知道你的意思。”葉子衿不過輕笑,“不過往後的日子還長着,我和二爺是要朝夕相處的,就是爲着他得罪了公婆,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事實上,葉子衿內心除了對二王妃的同情和不解,還有對晉王的鄙夷。
倘若當真不情願娶二王妃,那身爲王爺,難道連抗拒的意思也沒有?即便是皇帝賜婚不可推脫,可既然當初不情不願,爲何不乾脆不要生下宋寧默?既然生下了,日日冷臉,這又是什麼意思?
有些事,若是從一開始,便是錯誤,那就該將錯誤止在發生之前。
葉子衿可不相信,皇上當真強硬到了如斯地步,他堅持不肯娶,皇上難道還能威逼他不成?這天下,人人都在看着,皇上難不成就不要臉面了?到底是皇上的弟弟,縱使不是一母同胞,他已是有家室之人,想要推脫,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現在的結果,就擺在了葉子衿面前。
葉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氣,進了屋子,見方纔宋寧默看過的書還放在原處,不由瞟了一眼封面。這封面似乎是換過的,上面畫着些花鳥,乍一眼看上去,只會當做是一些閒書。不過葉子衿心知肚明,這多半是一部兵法書。
只要此刻她願意,她就可以放開看看內容,可是她沒有。
宋寧默或許對於新婚生活,一時尚且無法適應,依照從前的習慣,將書放在了此處,那她又如何能私下偷看?
宋寧默的馬車,光明正大的停在了大皇子府前。守在門前的門房見了是他,一溜煙的跑進去通報了。楚夕暮略顯單薄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了門前,“來了?”宋寧默應也沒有應一聲,大步邁過了門檻,大有反客爲主之勢。好在下人們似乎都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並沒有露出多少驚詫之色。
楚夕暮慢悠悠跟在他身後,朝外頭瞟了一眼,“今兒個可真夠明目張膽的。”“那又何妨?”宋寧默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已經到了收網的時候了,不是麼?”楚夕暮眼睫眨了眨,看着青石地板上,長長的影子,沉默了片刻,在涼亭中坐了下來,輕聲問:“我上次說的那些強盜,可清剿了?”
“一個沒留。”宋寧默斜睨着他,“你幾時遇過強盜了?”“碰巧罷了。”楚夕暮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臉色也有些蒼白,親自斟了兩盞茶,自己端了其中一盞,狀似無心的問:“新娘子如何?”
“很好。”宋寧默抿了一口茶,輕飄飄的目光若有似乎的從他身上掠過,“你們從前見過?”“沒有。”楚夕暮抿了抿脣,想也不想的否決了。宋寧默眸光暗沉,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那件事,安排好了?”
“都好了。”楚夕暮站了起來,揹着手,仰頭望天,“如你所說,已到了收網的時候了。”頓了頓,聲音低似夢囈,“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民心所向罷了。”宋寧默一瞬不瞬的盯着茶盞上的青花,“不要忘了你對我的諾言。”
楚夕暮的眸光,瞬間沉了下去,“這平靜日子,終究是走到頭了。”“皇室中人,哪來的平靜可言?”宋寧默冷笑,“樹欲靜而風不停,豈是你想要太平,就能太平的?”在楚夕暮面前,他的話,永遠的銳利,並且絲毫不留情面。
可也就是這些話,將楚夕暮這麼多年一直迴避躲閃的某些事情,一一剖開,然後血淋淋的擺在了他的眼前。曾經他是養尊處優的大皇子,天命所歸的皇位繼承人,那時候風光無限,卻已經爲以後埋下了禍根。
天堂地獄,也不過一線之隔。
選擇了離開,其實也是一種逃避。
“等事情了了,我想要去遊歷山河。”宋寧默一臉的風輕雲淡,俊秀的面龐上出現了一絲嚮往,“你註定是被束縛的人,逃脫不了。海闊天空的心願,也唯有靠我去實現了。”楚夕暮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黯然,張了張嘴,最後問出了一句話:“你會好好待她,是麼?”
不是疑問,而是帶着幾分的肯定。
等了許久許久,卻不見宋寧默的回答。楚夕暮心中咯噔一跳,猛的回頭看她,“難不成你想重蹈覆轍?”“表哥——”宋寧默的眼中,一片清明,“你操心的,太多了。”楚夕暮嘴角嗡了嗡,修長的身子在風中晃了晃,垂下頭去。
一雙手緊了鬆,鬆了緊,眼角竟泛起了一絲水光。
宋寧默長長的嘆息,“無論我是否愛她,都必然會負責到底。”這個回答,顯然不大令楚夕暮滿意,不過此刻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最好的承諾了。正欲說話,就聽宋寧默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我並不討厭她。”
楚夕暮終於鬆了一口氣。
心底卻泛開了一陣陣苦澀。
他的人生,正如宋寧默所說,從來身不由己。
哪怕,哪怕是那個不能言說的秘密……
明明想要就此隱瞞下去,可言不由衷的,還是泄露了那些秘密。
對於宋寧默的聰明,楚夕暮從不懷疑。他會如何想自己,如何看待自己,其實已經不大重要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情義,其中深入骨髓。而日後,他和他之間,已經是註定的,劃上了鴻溝。
這是最後一次,他想要對他,說出最真切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