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嘴角微嗡,欲言又止。
葉子衿面上故作鎮靜,心中卻是一下子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也不知葉夫人要如何提起那事,更不知她到底做出了怎樣的決定。手心手背都是肉,葉夫人做母親的,看着兩個女兒如今變成如斯模樣,也一定很心痛吧。
她不說,葉子衿也不急,只靜靜的坐在下首,一杯接一杯的飲茶。葉夫人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我要同你說說你的婚事大事。”果然,葉子衿一點也沒有猜錯可見着葉夫人的爲難的神色,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娘請說。”
葉夫人抿了抿脣,一點點將葉子衿整張面龐看遍,想到不久前國公爺的振振有詞,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決定將你許配給晉王的二公子宋寧默。”此話落下好一會,葉子衿都無法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宋寧默?
爲什麼偏偏是他?
似是看出了葉子衿的難以置信,葉夫人嘆息了一聲,“前些日子遇見晉王府的大王妃,說是有意爲二公子迎娶你,我想着對那二公子性情品性尚且不知,也就決意仔細瞅瞅再做打算,更何況那時候你還在莊子上……”頓了頓,又說道:“只不過現在形勢逼人強,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霎時間,葉子衿心亂如麻。
葉夫人無奈的聲音在耳側,響得格外分明。
葉子衿心間有蕭瑟秋風拂過,凋零了一片片落葉。
盛國公府和燕京城不少公卿世家都有往來,這沒有什麼好稀奇的,上次就曾經在國公府的水榭處遇見了來訪的宋寧默。不過葉子衿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黃氏提過的,宋寧默乃是平妻所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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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衿倒不是瞧不起他的出身,畢竟從大面上來說,宋寧默也是晉王的嫡子。而是葉夫人方纔提到的,決定這樁婚事的,並非宋寧默偶的生母,而是晉王的結髮妻子大王妃。這樣一來,這件事情就值得思量了。
按照宋寧默的身份,他可以娶到更好的高門閨秀。當然,葉子衿對於自己和離的身份並不自卑,只是覺得奇怪。宋寧默可還是頭婚,怎麼能夠不慎重行事呢?這燕京城,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
葉子衿可不會自欺欺人的以爲自己身上有什麼光環可以讓大王妃刮目相看,或許正是由於自己乃是和離之身,纔會被她瞧中。和離不比被休棄,既然能夠和離,那就暗示錯在男方。事實上和離的女子,地位也有些尷尬,不能和那雲英未嫁的女子相提並論,但又比遭休棄的女子強一些。
不管怎樣,大王妃都是宋寧默名義上的大娘,總不能做的太過。可按照葉子衿這麼些年在內宅的經歷來看,沒有哪一家的主母,真正樂意看到旁人的兒子娶到好人家的女兒。或許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大王妃採取了折中的手法,向葉夫人表達了迎娶自己過門的意願。
而宋寧默的生母,在心中又作何想法?
葉子衿心中,陣陣的涼。
她若是當真嫁入了晉王府,所要面對的,可有兩個婆婆要服侍,況且宋寧默,對於這樁婚姻,也未必滿意。她所要經歷的磨難,不知還有多少。葉子衿垂下頭去,低聲問:“娘,難道就沒有旁的法子了?”
葉夫人苦澀的搖頭,“我話已經說出口,當着你祖父的面,說我已經和晉王府許下了諾言,這事已經沒有迴轉餘地了。”葉子衿心中猛地一顫。葉夫人又說道:“晉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你祖父對於晉王府的勢力也總算有幾分忌憚,只不過……”
略略遲疑了片刻,“這樁婚事,這幾天怕是就要定下來了。”
一瞬間,葉子衿想到了那個夜晚,那個雪夜,她伏在馬背上,蘇明睿在她耳邊輕輕說着要迎娶她的誓言。又想到了除夕的當晚,她身懷着古鏡,走在小路上,聽見楚夕暮所說的,只開花不結果的拿到偈語。
再有,就是元宵佳節,她一把扯下面具的剎那,出現的,卻是宋寧默的臉。
原來,原來這麼久以來,哪怕她在莊子上經歷了這麼多事情,逃脫不過的,終究是逃脫不過。這便是她,不可逃離的背叛。大滴大滴的淚,順着葉子衿皎潔的面龐滑落下來,很快就在玉蘭色的襦裙上留下了淺淺的水痕。
可是葉子衿,真的很想很想,這一生,哪怕只有一次,能夠讓她自己做主的機會。
然而那一天,似乎永遠不會到來了。
葉夫人眼裡也泛起了水光,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已經命莫媽媽去晉王府傳話了,這幾**就歇歇吧。”葉子衿緊咬住下脣,在嫣紅的脣瓣上留下了一道月牙印,“娘,我不想嫁給宋寧默。”這是她唯一一次,如此大膽的違背葉夫人的意願。
她也深知,葉夫人也是無奈之舉,可她還是很想很想,再爲自己爭取一次。
本以爲葉夫人會勃然大怒,可對面的人沉默了良久,才長長的嘆息:“子衿,娘也是沒有旁的法子了。你祖父眼看着就不行了,我本想着拖上幾日,等他去了,一切都可以從長計議。可他將將竟以死相逼,莫說他是國公爺,更是你父親的親爹,我們實在背不起這黑鍋……”
葉子衿能清楚感應到自己太陽穴跳了跳。
國公爺,居然以死相逼?
將近十四年的光陰,葉子衿自小受到的禮儀教養,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要死那便去死,我可不信他那種人,當真有勇氣去死更何況有進氣沒出氣了,我寧可氣死他罷休”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葉夫人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偏過頭去,“子衿,我已經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揹着罵名也就罷了。可你還年輕,若是當真出了什麼好歹,這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更何況你父親一向愚孝,我不打緊,可是你日後的人生,還漫長着……”倘若當真氣死了國公爺,葉子衿這一生,也就完了。
浸豬籠,還是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葉子衿不怕死,更不怕出家,可她開春以後,才年滿十四。葉夫人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她這一生,還漫長着,難道就要這樣度過?亦或者,就要終結在這個冬日?
葉子衿按捺不住,撲在葉夫人懷中,放聲大哭。
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在此刻,化作了淚水,傾瀉而出。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哭泣了好一會兒,葉子衿才漸漸止了哭聲,掏出帕子使勁擦乾了眼淚。再次仰頭時,已經是雲淡風輕,“我回去歇息歇息,娘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讓小丫鬟來同我說。”葉夫人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終究只是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葉子衿尚未出門,就見莫媽媽急匆匆走了進來。腳下滯了滯,就聽莫媽媽抹了一把汗,語氣是說不出的唏噓:“我方纔經過永平侯府上,聽見雲板敲了四下,似乎是永平侯夫人過世了。”
葉子衿身子顫了顫,險些站立不穩。
永平侯夫人,那不就是蘇明睿的母親?
那日他急匆匆回燕京,怕就是爲了見他**最後一面。只是葉子衿實在不解,當初蘇明睿心情甚好的對她說他**已經大好,怎麼突然就傳來了噩耗?葉子衿情願是莫媽媽聽錯了,或者是猜錯了。
葉夫人倒不覺得如何意外,跟着嘆息了一回:“聽說永平侯夫人身子一直不好,成日裡纏綿病榻……”莫媽媽默默在一旁聽着,看了葉子衿一眼,欲言又止。葉夫人疲憊的靠在了榻上,“你直說無妨。”
莫媽媽這才說道:“聽說晉王府的二王妃身子不好,我們府上老祖宗也是日薄西山,大王妃決定明天就上門提親。”這麼急
也是,若是國公爺過世,葉子衿這頭可又要耽擱上一年。
葉子衿眉頭擰成了一團,久久也無法舒展開來。晉王府的動作,也忒快了些,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葉夫人微微頷首,“那今兒個也收拾收拾,明日迎接媒人。”莫媽媽又說道:“蘇家那邊,要不要派人去問問?”葉夫人無力的揮了揮手,“派個媽媽去問問吧。”莫媽媽應了一聲,又有意揚了揚聲音:“我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那宋二公子在和小廝說話,看樣子倒也是個識得進退之人。”
葉夫人心頭微鬆。
葉子衿卻不想再聽下去,徑直出了正房。一路上北風呼嘯而過,讓人難以前行。葉子衿弓着身子才能勉強走上幾步,腳下似灌了鉛一樣的沉重。想到自己不久後的將來,就覺得心頭一陣緊過一陣,一陣寒過一陣。
有些時候,或許真應了禍不單行那句話。
永平侯夫人過世,蘇明睿一定很傷心吧。或許傷心之餘又有些後悔,在永平侯夫人彌留之際,他竟然在遠離燕京的蘇州,沒有陪伴他**過完最後一個年節。到底如何,恐怕也唯有蘇明睿本人才能知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