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爾終於明白了李昭瑢現在的處境,在他看來,李昭瑢並沒有什麼危險,暴民首領卡提江之所以要堅持見李昭瑢,就是因爲這位英王在此次外藩改制之中扮演了正面的角色,至少對於外藩貴族治下的領民是這樣的。
但是,沒有人敢於真的去這麼冒險,甚至被困圖書館的侍從官和外圍解救的所有人,取得的一致意見就是不暴露李昭瑢就在圖書館這件事。
也正因爲如此,曹鬆和阿塔商議之後,派人接觸了卡提江,在接觸中,雙方談論了巴格爾,而這也是一個暴民熟悉的名字,但問題就在於,所有暴民都沒有見過巴格爾。
衆人還在討論如何證明巴格爾的身份,取信於卡提江的時候,就聽到第一中學方向發生了急促的槍聲。
一羣人再也不敢耽擱,進入了第一中學的臨時指揮部,首先確定的是並非是暴民與圍困部隊發生的衝突,但這也引發了大家的坐立不安,知情者擔心是暴民在進攻圖書館。
“應該不是,卡提江已經和我們達成一致,在見到巴格爾或者英王之前是不會再發動進攻的........。”木合買提說道。
正當大家爭吵的時候,阿塔的手下送來的確切的消息,並且帶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被暴民抓爲人質的學校老師,另外一個則是逃出來的暴民。
詳細審問之後確定,是暴民羣體發生了內鬥,首領卡提江被另外一個叫巴東的人殺死了。
內鬥之中,巴東取得了勝利,控制了暴民羣體。
“巴東這個人我知道,曾經擔任西熱麥江的衛隊長和騎兵首領,是一個兇狠狡詐的人,殺人不眨眼的瘋子。相對來說,卡提江只是爲西熱麥江打理商業資產。
卡提江提出的要求,是得到赦免,不追究他們殺死西熱麥江和發動暴亂的責任。但是巴東則對我們這邊充滿疑慮,他不相信我們會赦免所有人。而且在宗教思想上,巴東更爲極端,做事也更傾向暴力。”木合買提主動說道,事情發生後,作爲地區宗教領袖的他主要負責對暴民的接觸。
曹鬆問:“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巴東掌控了局勢,就不能保證英王爺和人質的安全?”
“是這樣的。”木合買提說道。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巴東把幾個傷員送了出來,而這些人都拿着用窗簾包裹的人頭。受傷的學生是巴東表達的誠意,而那幾個人頭則是在凌晨動亂時企圖逃跑的人,這是巴東的警告。
“巴東的要求是,讓我們下命令,讓圖書館內抵抗的人投降,並且在一天內準備好一百匹戰馬和六輛馬車,以及糧食、水和錢。他們不再要求赦免,而是想要逃脫。”木合買提拿到了新的要求。
巴格爾問:“我有一個疑惑,既然他們要逃走,爲什麼要圖書館的人投降。”
木合買提說道:“雖然巴東不知道英王在圖書館,但他認識保護英王的李永忠。”
“李永忠是誰?”
“我的兒子。”阿塔說道。
阿塔是當年李君威西征時的怯薛侍衛,屢建功勳,得以成爲帝國外藩國公。並且在外藩改制之中做出了表率,因此此次外藩改制,阿塔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阿塔一族也被御賜國姓,皇帝更是賜其子李永忠之名。
在英王微服私訪輪臺期間,阿塔是唯一一個知道其行蹤的,也就派遣兒子在其身邊保護。
顯然,巴東是認識李永忠的,想要逃跑就要劫持一個夠資格的人質,雖然第一中學的學生也有不少出身不凡的,但巴東還是想要李永忠。究其原因是,巴東不相信綏靖將軍阿塔。
一直以來,阿塔都是外藩之中的異類,他能做到現在綏靖將軍這個位置,純粹就是因爲他是裕王心腹的緣故。和能力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就比如,在別的綏靖區,雖然軍政分開,但綏靖將軍的職權仍然大於參贊大臣,但在輪臺就是例外,阿塔是除了軍隊,其餘一概不管。他既不會管,也沒興趣管。
阿塔性格憨直,頭腦簡單,甚至一度有傳言他智商不夠。就比如,別人立功之後成爲外藩貴族,都是儘可能的圈地,剝削領民,但是阿塔就不同,他對管理領民根本沒興趣,而且因爲出身不高,身邊也沒有幾個心腹,連孩子都小,所以當年被封在河中之地,阿塔直接把領地交給綏靖區管理,雖然是外藩扎薩克,實際卻是行的內藩職權。
後來阿塔嫌管理家產和奴隸麻煩,所有把領地的奴隸全部解放,分給了他們土地,然後把剩下的私產全都賣了,得到的錢存進了理藩院的銀行裡,就靠吃利息過活。至於官場上那些政治規矩之類的,阿塔也一概不遵從,讓他當什麼官他就當什麼官,不求升官發財。就連管理孩子都很簡單,誰能考上帝國大學,就繼承他的爵位,誰能考上歸化學堂,就繼承他的家產。
在巴東的眼裡,這麼一個頭腦簡單的傢伙是最琢磨不透心思的,誰知道這個傢伙會不會不顧人質死活,趁着離開第一中學的時候發動進攻,所以只有抓住李永忠,纔是最安全的。
“讓我去和那個巴東接觸一下吧。”巴格爾說道。
“巴先生,那會很危險。”曹鬆說道,此地雖不是職權範圍內,但他是在場職銜最高的,他很瞭解巴格爾的身份和重要意義。
巴格爾說道:“總要有人出面,如果不出面接觸,巴東肯定會進攻圖書館。”
“可怎麼證明你的身份?”
“我來證明。”阿塔出言說道。
第一中學的教學樓裡。
巴東站在陰暗的角落裡,手裡提着一把左輪,這把槍原本屬於西熱麥江,鑲金槍柄上還刻着皇帝御賜。在軍中服役超過十五年的巴東曾經對這類半自動火力夢寐以求。在面對波斯、阿富汗的戰場上,他屢屢建功,原本有資格得到類似的獎賞,但卻因爲藩軍之中的裙帶關係,功勞和獎勵都被禁軍出身的軍官奪走,他付出的一切都爲別人做了嫁衣。
很久以前,巴東就因爲這件事對帝國心生不滿,在變亂之中,他殺了西熱麥江,暴亂之中殺傷了那麼多百姓和無辜學生,巴東不認爲自己有被赦免的可能。
“首領,人質帶到位了。”一個手下來報道。
巴東走到了教學樓的大門口,對面就是控制局勢的輪臺藩兵,六個人質跪在地上,巴東當着藩兵的面,亮出了自己的手槍:“聽着,你們在規定的時間內沒有達成我的要求,所以現在要進行懲罰。這把手槍裡會安裝兩顆子彈,所以這六個人質會死兩個。”
在所有人面前,巴東進行了操作,嚇的所有學生都嚎啕大哭,巴東正準備對一個人的後腦開槍,就聽到外面有人喊道:“且慢。”
巴格爾緩步走到了巴東面前,說道:“我是巴格爾,我代表輪臺綏靖區和你們談判。”
巴東自然沒有見過巴格爾,他用槍瞄準了巴格爾,問道:“你怎麼證明你是巴格爾。”
巴格爾把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遞過去,巴東的手下打開,發現裡面是一把槍。
那也是一把左輪手槍,在槍柄上寫着這麼一行小字:贈予我的摯友和導師孫爲公。
這是當初孫爲公參與不歸奴告御狀的時候,李昭瑢負責保護其安全,與在孫爲公身邊呆了許久,這把槍就是李昭瑢送給孫爲公的,而在蘭州的晉商會館分別時,孫爲公又把這把槍送給了巴格爾,讓他一路去西津時候能保護自己安全。
巴格爾解釋了這把槍的來歷,巴東冷笑一聲,打開彈巢,發現裡面沒有子彈,他說:“雕蟲小技,臨時做一把槍來騙老子嗎?”
巴格爾搖搖頭:“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是我不得不拿出來,因爲我不想用第二個證明,但是現在,卻是不得不用了。”
說着,巴格爾撕開自己的外衣一角,裡面竟然夾着一封信,巴東奪過來一看,先是一驚,繼而就相信了眼前這個人就是巴格爾。
這封信是阿塔給巴格爾的,信卻不是寫給巴東的,而是寫給他的兒子李永忠的。讓李永忠主動投降,換取巴東的信任。
“就算你不是巴格爾,也一定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好吧,只要李永忠出現在我面前,就能證明你是巴格爾了。”巴東說道,並且讓巴格爾進入教學樓。但他本人對巴格爾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他可不是卡提江。
圖書館所在的大樓與教學樓相連,而下面兩層已經完全被佔據了,在三樓,李昭瑢安然坐在書桌前,正在看着一本書,而在他的身邊,學生們臉上是驚恐,侍衛們警惕的站在門口和窗口。
“殿下,今天沒有食物和水送上來,看來凌晨確實發生了火併。據說卡提江死了。”李永忠走到李昭瑢面前說道。
李昭瑢放下書,說:“但願新的首領能更爲明智和理性,但願外面指揮官已經不是你父親阿塔將軍了。”
李永忠點點頭表示了同意,原因很簡單,到目前爲止,輪臺綏靖區依舊沒有解救李昭瑢,是他本人的意願。阿塔根本不在乎那些學生的死活和自己的官職是否得保,他一開始是要進攻的,是李昭瑢讓侍衛用旗語通知外面,要保護學生的安全。
“後者更重要,我爹是暴脾氣,他受裕王殿下大恩,此次您西來,裕王爺也來信請我爹照顧您,發生了這樣的事,我爹肯定是要不管不顧的。”李永忠說道。
“裡面的人聽着,有人上去和你們溝通。”樓道里響起一個匪徒的聲音。
匪徒們一開始殺紅了眼,見人就殺,見錢就搶,一直進入到第一中學,和英王衛隊接火之後才被遏制住,這些人的武器五花八門,都是從西熱麥江家裡找到的,雖然有不少火槍,但是李昭瑢的手下都是兩把左輪在身,打的匪徒哭爹喊娘,這幾日就沒敢主動進攻,也就是耍弄些小手段。
上來的人夏文海,他拿出了阿塔給李永忠的信,李永忠看後,年輕的臉上閃過一絲笑,無奈搖頭:“我就知道,在我爹眼裡,自己的兒子就是沒有裕王爺的侄子重要。”
夏文海聞言,以爲李永忠不敢去,但不曾想,李永忠卻搖搖頭,縱然他只有十八歲,但卻毫無畏懼,整理了一下衣服,對李昭瑢說道:“阿塔的兒子,是不能怕死的,不然回去也要被打死。英王爺,我要是死了,請你保我父親性命。”
李昭瑢見他如此決絕,說道:“你父親有過失,但斷然不會.........。”
“我說的不是你劫持我這件事,我瞭解我爹,我要是死了,他肯定殺光那羣匪徒給我陪葬,誰也攔不住他的,我希望您能保他一命。”李永忠笑着說道,他把短劍遞給了夏文海,說:“夏兄,殿下的生死就交由你了。”
李永忠坦然出現在了巴東的面前,他認識這個面容兇厲的傢伙,看到巴格爾的時候,鄭重行禮,說道:“想來您就是父親提到的巴格爾先生,作爲一個外藩貴族,我本應該痛恨您,但是我是阿塔的兒子,我爹說,你做了他想做又做不到的事。向您致敬,巴格爾先生。
太上皇陛下爲所有國族帶去了平等,而您把這種偉大帶給了所有草原民族。”
巴格爾對巴東說:“巴東,按照約定,李永忠到了,你就應該放掉其他人質,包括圖書館三樓的那些。”
巴東哈哈大笑起來,說:“等我要的馬匹物資到來之後再說吧。”
“那你至少和外面的阿塔將軍說一下,不然會引起誤會。”巴格爾提醒說。
“那不行,我要讓阿塔那個蠢貨嚐嚐擔驚受怕的滋味。”巴東冷冷說道。
李永忠安然坐在椅子上,巴東問:“你似乎一點也害怕。”
李永忠說:“這裡每個人都可能活下來,我卻不可能。巴東,我認識你,你恨我父親,當初你們從邊境戰場撤退回來,你是被我父親收拾的最厲害的那個。”
“你明白就好。”巴東掐住李永忠的脖子,推他到門外,大聲喊道:“阿塔,你兒子在我手中,按我的要求,把東西準備好,把士兵全都撤了。”
“撤你媽!”阿塔的的迴應比巴東更大聲。
緊接着,教學樓前的花園裡,一大隊人馬押解着哭天搶地的人羣出來,男女老幼都有。阿塔親自抓着一個男孩,不顧他哭喊,用刀子抵着他的脖子,說道:“巴東,你兒子也在我手裡,你和你那些手下的全家都在!你大可殺了我兒子,我用這四百七十號人給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