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暗潮

京城,乾清宮。

內三院的學士們魚貫而出,殿內只剩下了一幫子滿洲宗室、八旗固山和蒙古固山,這羣人數十人,烏泱泱的站了一大羣,便是滿清處置軍務的最高權力機構——議政王大臣會議。

議政王大臣會議算是滿漢政治權力鬥爭找到的平衡點,在滿清對漢人士大夫階層越來越倚重的今天,不得已把六部、內三院等處理政務的機構讓出部分予漢人,但是滿蒙貴族卻牢牢保持着軍權,這也是皇權與旗權鬥爭的平衡點,除了年邁體衰的濟爾哈朗,小皇帝福臨的叔王們死傷殆盡,其加強了皇權,並利用滿洲貴族和宗室們分薄旗權,以免再出現第二個多爾袞。

如今的議政王大臣會議裡,年輕的面孔比比皆是,已經沒有福臨的上一輩中已經沒有幾個了,天花疾病是比合衆國更加強大的對手,折損着八旗那本不充沛的人丁,而京城的花花世界比刀矛銃子更爲陰險,腐蝕着宗室親貴的鬥志和熱血。

方纔內三院與議政王大臣會議已經決定,派遣兵馬南下兩廣,支援兩廣戰事,但派遣多少兵馬,由誰來領兵,仍然是一個問題,特別是這位靖南大將軍的人選,每次議論到這個人選,那些平日眼高過頂的宗室親貴們便是低頭,躲閃來自皇帝和濟爾哈朗的目光,至於原因,大家都知道,兩廣要面臨李明勳加李定國,二李已經用鮮血澆熄了八旗貴族的鬥志。

威望足夠的只有皇帝親征和輔政叔王濟爾哈朗,皇帝年幼,不過十五歲,如何親征,至於濟爾哈朗,年邁體衰,從西南戰場回來之後連朝政都少理會了,如果讓其親征,能不能行軍到廣州都是個問題。

叔王以下,便是理政三王了,尼堪已經死於李定國之手,滿達海此時在盛京,負責遼東老家和朝鮮兩地戰事,脫不開身,剩下的便是端重親王博洛了。

這位原本歷史上死在永曆六年死於天花的理政王此時還活蹦亂跳的,博洛是阿巴泰的兒子,其父兄死於合衆國之手,與李明勳有血海深仇,而其南征閩浙,詐降鄭芝龍,爲大清平定兩省,功勳卓著,最讓人興奮的是,博洛曾在溫州一戰中,有大勝合衆國的超卓功績,當然,所謂功績也不過是滿清宣傳,而在合衆國一方,根本沒有什麼溫州一戰,只有溫州大撤退,所謂的溫州一戰便是合衆國海軍在河流上與清軍對射,防止其渡河,掩護了溫州商民撤退罷了。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博洛是多爾袞一黨,這受到了皇帝福臨的猜忌,不過好在如今大敵當前,愛新覺羅家的內鬥比歷史上要和緩的多。

“朕決意以端重親王博洛爲靖南大將軍,全權處置兩廣戰事,不日將率領滿蒙漢三軍兩萬五千人南下。”福臨稚嫩的聲音從乾清宮內響起,博洛跪在地上接受了命令,而濟爾哈朗則在一旁宣佈了其餘的任命。

此次靖南大軍一共有兩萬五千人,其中滿洲八旗不過六千,另有九千人的蒙古八旗,由蒙古老將朱馬喇率領,而其餘一萬都是北方的從徵綠營兵,抽調自山東戰場。

顯然,出兵的規模遠遠少於以往對南方用兵,其中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尼堪在衡州敗亡,滿洲八旗的軍心士氣都遭遇了重大打擊,實力損失不小,另外便是山東戰場牽制了約有六萬兵力。

如今的山東戰場,除了沿海島嶼,合衆國僅佔據了青島要塞,但就是這青島要塞讓張存仁無計可施,那綿延在半島上的棱堡、炮臺和壕溝讓人頭皮發麻,進攻是肯定不可能的,而對峙也是不行,青島要塞位於膠州灣東側,若派遣大量兵馬在要塞北面對峙,一旦合衆國再次攻打,在膠州灣西側登陸,豈不是前沿軍隊直接被包圍在了膠萊運河以西?

張存仁一方面派遣精銳騎兵在青島要塞北面的即墨縣一帶與合衆國騎兵對峙,卻是把重兵集團屯駐在了膠州城,整個登萊地區幾乎都是合衆國的游擊區,滿清下放到各州縣的官員甚至連縣城都不敢出。

議政王大臣會議全體成員無一人反對,眼前這位小皇帝雖然年幼,但手段卻不亞於其兩個父親,智謀若親父皇太極,奸詐如皇父多爾袞。

親貴們離開了乾清宮,獨有皇帝、多爾袞和靖南大將軍博洛留下,三人等了一會,不消多時,安郡王嶽樂從側門走了進來,嶽樂是博洛的親兄弟,如今擔着兵部左侍郎和水師總辦的差事,相對於因爲多爾袞被冷待的博洛,嶽樂一直爲皇帝所重信,其在渤海打造水師戰船,在收復登萊的戰爭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當初其率領大清水師與合衆國北洋艦隊在山東半島北面的羣島之中鏖戰,戰船形制與戰法戰術幾乎完全相同,嶽樂憑藉其戰船數量多的優勢,與經驗豐富的北洋艦隊互有勝負,讓合衆國夾板大船都不敢輕釁。

實際上,那些也不過是宣傳,嶽樂指揮水師進攻登萊的時候,恰逢中荷海戰,北洋艦隊中出了加列、加萊賽爲主的槳帆艦隊,就只剩下了縱帆船,連三桅護衛艦都是沒有,而廟島列島島嶼衆多,縱帆船也不能與清軍的加列船和蜈蚣船比速度、靈活,再加上陸軍已經決定放棄登萊,也就沒有進行真正的決戰,但無論怎麼說,嶽樂指揮的水師取得了渤海制海權是不爭的事實。

“好了,現在沒了旁人了,端重親王,有話你便直說吧。”福臨端坐在御座上,讓殿內的太監退下,說道。

博洛問道:“皇上,兩廣一戰,不知可有機宜示下?”

濟爾哈朗坐在椅子上,雙手拄着柺杖,敲了敲磚石,說道:“博洛,有話直說便是。”

博洛道:“微臣以爲,兩廣一戰,我大清難以取勝。”

福臨臉色大變:“端重親王,朕予你兩萬五千精兵,即便是其中綠營也是張存仁新訓之兵,銃炮犀利,而你南下之後,五省經略也會遣人支持,閩浙也會派遣兵馬入粵,而兩廣尚且有三漢藩近九萬兵馬,大清定然是有兵力優勢的,如何不能言勝?”

博洛尚且未曾回話,濟爾哈朗道:“皇上,此番覬覦兩廣者,非西賊和明軍,而是島夷爲重,島夷如今撤兵山東,怕是南下入兩廣作戰,以其戰力,些許兵力優勢算不得什麼,皇上雖然調遣兵馬,但博洛麾下能戰的也不過是他親率的兩萬五和三漢藩的藩下兵,左不過五萬之數,其餘各省綠營,打明軍尚可,打西賊便是力所不及,至於島夷,不過是湊數罷了,兵力優勢只能說的響,卻當不得真。”

福臨一時語塞,他終究年輕,還是沉不住氣,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平日裡,濟爾哈朗對他言聽計從、恭敬有加,怎麼今日說話也是這般不客氣了,難道又有人相當第二個多爾袞!

“皇帝,鄭親王所言不假,若非爲了咱大清的基業,鄭親王何故這般?”布木布泰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福臨身旁,一杯清茶擺在了皇帝的面前。

濟爾哈朗起身見過禮,正如布木布泰所言,若非了大清,他也無意得罪福臨,方纔所言,便是怕皇帝過於自信,將來聽聞戰事不利消息,輕易見罪於博洛,如今大清能掌軍的親貴不多了,如今西南戰事交由了洪承疇這類漢臣,難道日後宗室就不再掌軍了,那如何能壓制蒙、漢八旗,漢藩和綠營呢?

有布木布泰在一旁勸着,福臨稍稍平復了心緒,他輕咳一聲道:“是朕方纔急躁了,堂兄繼續說便是。”

布木布泰欣慰的看向福臨,博洛也被這一聲堂兄叫的心中溫暖,說道:“皇上,目前尚且不知島夷出兵多少,但舟山、福建明軍出兵相助已經是事實,閩浙那邊皆是有情報傳來,兩廣實則閩浙虛,微臣以爲,天下大勢決不能僅限於一隅之地,我大清優勢在於兵多餉足,四面開化纔是正理。

至於兩廣,微臣無必勝之把握,但正如皇上所說,我軍兵力具備優勢,又是內線作戰,背靠閩、贛等數省,若論消耗,我大清佔據優勢,臣以爲,與其在兩廣死力與島夷分出勝負,不如趁此機會牽制島夷主力,在西南和東南打開局面!”

福臨聽了這話,微微點頭,只是尚且有些猶豫,因爲博洛這是建議大清進入全面戰爭狀態了,他親政之後,雖然在山東、西南、東南等戰場交戰不斷,但大決戰也只是打了衡州一場,對於滿清特別是北方來說,是少有的休養時期。

“西南西賊孫可望實力強大,屢犯川、湘之地,洪承疇雖能幹,但精兵不多,恐怕難以有所作爲。”福臨說道。

濟爾哈朗道:“皇上,平西大將軍吳三桂可用,其如今在川陝,若能收復蜀地,也能削弱於西賊。”

西營孫可望仰仗李定國兩蹶名王,如今佔據西南大部,但其麾下繁榮所在也不過是四川罷了,湖南早就被幾十年的戰爭打爛了。

博洛道:“微臣以爲,西南縱深廣且山高谷深,一時難以解決,但東南魯逆不過有舟山、金夏幾島罷了,若能趁此一舉蕩平,方可解大清腹心之患,長久以來,閩浙賦稅重鎮爲兵禍所亂,若解決東南局面,便可增加賦稅,應對其他戰場啊!”

衆人聽了,感覺確實是一個好機會,雖說這次是二李主動開啓兩廣戰事,但有一點,合衆國的主要機動力量都是吸引了過去,對於其他戰場的支持尤爲減少,特別是東南列島,而北風又起,合衆國海運便利便是去了大半,只要兩廣戰端一起,合衆國無法支援東南,東南明軍又南援兩廣,正是最空虛的時候。

福臨與濟爾哈朗都是看向了嶽樂,想來博洛執意讓他親弟弟參與此次秘議,東南一事便是與他有關了。嶽樂從袖中抽出一奏摺,道:“臣有一策,獻於皇上。”

沒有太監在,濟爾哈朗親自取了那奏摺,遞到了皇帝面前,福臨看了一遍,臉色大喜:“安郡王,你奏摺所言,可否實際驗證過,若是中間出了差池,可是要前功盡棄的!”

“若有地方相助,當無逾。”嶽樂當即保證道。

福臨把奏摺遞給了濟爾哈朗,濟爾哈朗看過,欣喜若狂,手中柺杖都是落地,哈哈大笑:“哈哈,真是天才的構思,我大清苦島夷戰船之利久矣,如今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暢快啊,暢快啊!

想七哥莽撞粗魯,竟然生出你們這兩個智勇兼備的好孩子,哈哈,真是天道輪迴,七哥啊,你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福臨道:“安郡王如此,朕以爲可以一試,只是你麾下水師部將可信乎?”

嶽樂道:“此前渤海之戰,水師尚未成軍,仰賴鄭芝龍餘脈,如今水師早已嫺熟,微臣會揀選忠誠之人,至於鄭氏餘脈,當一人不用。”

“好,朕便予你密令,全面操辦此事,只向朕一人稟告。”福臨大喜說道。

博洛兄弟二人出宮,博洛道:“嶽樂,當初你執意督辦水師,我還以爲你是復仇心切,卻不知道你已這般精熟此道,我大清馬上得天下,有你這個水師大帥,也是福氣啊。”

嶽樂不敢直視博洛的雙眸,說道:“水師一路也是與兵法契合,熟讀漢人兵馬,便可得七分真諦,再現學三分,也就是了。”

博洛見其言辭閃爍:“不會是得了高人指點吧。”

嶽樂立刻搖頭:“何人可指點於本王!”

二人自街道上分開,回到郡王府,嶽樂下馬問奴才:“那施大顯可有異動?”

“沒有,自來到府上,一直呆在屋子裡,倒是對進去的奴才動手動****才說道。

嶽樂冷冷一笑:“殺了他,莫要讓人知道。”

當晚便是有一具屍體被從角門拉出,運到城外埋在了亂葬崗,郡王府的奴才走後,兩個漢子掘開墓地,看清了那張臉,一人坐地大哭:“父親,想不到你竟是一去不回啊,我施家爲他鄭家,真是.......。”

“小公子,此番可莫要哭了,京城的事還是要從速告知國姓爺和大公子啊。”另一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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