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古拉爾纔將目光從金器之上移開,緩了緩激動的心情,問:“你要我們做什麼?”
錢修業回到鐵座椅之上,再次按下另外一個開關,縫隙合上的同時,大廳頂端的穹頂慢慢打開,古拉爾和維克多擡眼看着穹頂外空中那一片黑暗中的白色,隱約覺得那應該是一座山。
“去那裡,幫我取一件東西回來。”錢修業擡手指着黑暗中的白色道。
古拉爾問:“那裡是什麼地方?有什麼?”
“一個碗。”錢修業淡淡道,“一個黑色的,摸起來像是木頭做的碗。”
維克多意識到了什麼,問:“爲什麼要我們去?你自己爲什麼不去?你有那麼多人聽你使喚,爲什麼不讓他們去?”
錢修業道:“如你所見,我老了,我雖然是先知,但我也不會飛,我也說過,我也有生老病死,至於我手下的這些人,那些渤海遺民們,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登上那座雪山,那是他們的禁地,當然啦,不止你們兩個人,即將到來的那幾個人,也會陪同你們一起前往。”
古拉爾問:“誰?”
錢修業只是笑了笑,並不說話。
就在錢修業、維克多等人的交易達成的同時,刑術等人已經從那個用血刷成的通道內來到了上方的峽谷之地中,當他們走出洞口的那一瞬間,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驚呆了整個峽谷峭壁中那個鑿出的石室之中都站着高舉火把的渤海遺民,他們在那歡呼着,唱着歡快的歌謠,用自己手中的各式鐵器有節奏地碰撞着。
衆人站在那目瞪口呆地看着,就好像置身於神話故事中的某個仙境一般。
突然間,從峽谷上方掉落下來如雨點般的火點,嚇了馬菲一跳,她慌忙後退,刑術牽着她的手,指着其中一面的峭壁上道:“別怕,只是打鐵花。”
馬菲看着峭壁上那八個鑿出來的石室中站着幾個上身的渤海遺民,在石室一側還放着用來鍊鐵的熔爐,那些個渤海遺民舉着鐵棍在那揮舞敲打着,鐵棍碰撞在一起之後,棍中立即濺起鐵花,在黑夜之中如同是美麗的煙花一般。
馬菲看了一陣,問:“什麼叫打鐵花?”
“源於中原的一種傳統煙火,大體來說應該叫煙花,只是不需要火藥,需要的是熔化的鐵汁。”刑術解釋道,“打鐵花起源於河南的確山縣,現在在國內會打鐵花的人只剩下不到幾十個了,也許更少,傳說這是一種道教的祭祀儀式,道教侍奉太上老君,而鐵匠除了拜火神之外,一部分人也拜太上老君,也許是因爲這個老神仙有個煉丹爐的關係吧。”
墨暮橋仰頭看着:“打鐵花的起源也是在北宋時期,看來都能對上號。”
連九棋卻奇怪地問了一句:“爲什麼他們明明看見了我們,卻裝作看不見呢?”
連九棋這麼一說,其他人才發現,的確有很多渤海遺民明明將目光投向他們,但都好像是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慢慢地又把目光移開,繼續着自己的慶祝。
刑術領隊開始沿着峽谷中前進,庵古在後面問:“他們在慶祝什麼?”
托爾烈道:“也許今天是他們的某個節日?”
前方的刑術轉身看了一眼:“最好不是慶祝我們的死期。”
馬菲皺眉:“別嚇人,如果是在慶祝我們的死期,他們這麼多人,我們恐怕早就死了。”
刑術解釋道:“別忘了,這些人可是崇拜光明,懼怕黑暗的,我們現在行走在黑暗之中,他們拿我們毫無辦法。”
墨暮橋笑道:“但願吧,關鍵是我們現在做什麼,怎麼走?”
刑術停下來:“我想先確認一下唐倩柔他們是否還活着……”
剛說完,刑術就看到遠處有兩個人影朝着這邊跑了過來,他下意識打開了手電,直接照在對面那兩人的身上,隨後發現那是阿樂和唐倩柔。
“說曹操,曹操到,這也太巧了吧。”刑術拿着手電朝着迎面走來的阿樂和唐倩柔走過去,“就剩下你們倆了?其他人呢?”
唐倩柔不說話,阿樂看着墨暮橋手中已經舉起來的槍,舉了下雙手道:“一言難盡,總之我們現在肯定不是你們的敵人,對於奇門,我們已經放棄了,我們要離開這裡。”
刑術轉身看了一眼其他人,所有人都在搖頭,特別是庵古,他腦袋左右甩着,根本就不願意相信阿樂所說的話。
“他說的是真的,我父母已經死了。”唐倩柔上前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大老闆一手安排出來的,我沒有必要再掙扎了,這條路我再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退出。”
刑術依然搖頭:“你說你父母已經死了,你說你退出,這些在我沒有用自己雙眼證實之前,我都不會相信的,庫斯科公司這個局布得太大了。”
“她沒說謊,萬清泉和唐思蓉真的死了。”錢修業的聲音突然之間在峽谷中迴盪着,與此同時,那些渤海遺民們也停止了歡呼慶祝。
峽谷中頓時變得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刮過峽谷而變得鬼哭狼嚎的雪風聲。
刑術等人緊握着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擡頭四下看着,同時發現在峽谷最下方兩側的山洞中也出現了火光,隨後無數高舉火把的渤海遺民出現在洞口,虎視眈眈地看着刑術等人。
刑術下意識關掉手電,其他人也陸續將手電和照明光線全部熄滅,並在心中祈禱格羅莫夫在日記中所記載的都是真的那些渤海遺民害怕黑暗,在黑夜中不會從光亮的洞穴中走出來追殺他們。
“刑術,你說,他們有多少人?”馬菲低聲問道,仰頭四下看着,試圖數清楚一個大概的人數。
刑術搖頭:“我倒很關心說話的人是誰,唐倩柔,你覺得這個聲音耳熟嗎?”
與刑術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的唐倩柔仔細回憶了下:“是耳熟,在哪兒聽過。”
錢修業的聲音再度傳來:“身爲逐貨師,竟然會放棄尋求真相,找到奇門,這真是讓我太意外了。”
刑術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張口道:“錢修業?錢師叔?”
刑術說出來之後,連九棋、唐倩柔等人都大吃一驚,也頓時回憶起,這的確是錢修業的聲音。
錢修業笑道:“是我。”
錢修業說完這句話之後,刑術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黑影,等那黑影走近之後,衆人才發現那是持槍的古拉爾。
阿樂和唐倩柔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阿樂想要上前的時候,古拉爾卻是朝着地面上開了一槍,制止阿樂上前,並說道:“這是真槍實彈,別再靠近了。”
古拉爾說完之後,持槍的維克多從另外一側的山洞中走了出來,也端着手中的突擊步槍,手指輕輕地靠在扳機旁邊。
刑術等人立即分別舉槍,對準了古拉爾和維克多,同時馬菲問唐倩柔:“這不是你僱來的人嗎?怎麼回事?”
唐倩柔搖頭:“我不知道,先前我們就分開了,他們說要留下爲自己的兄弟報仇。”
阿樂忽然明白了,看着古拉爾道:“你被收買了。”
古拉爾沒否認,也沒有回答,只是持槍瞄準着阿樂。
刑術卻是放下槍,尋思了一會兒,又仰頭道:“你不是錢修業,你到底是誰?”
那人笑道:“你憑什麼說我不是錢修業?”
“時間合不上,再說了,真正的錢修業一直被警方盯着,就算他跑了,也不可能離開國內。”刑術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拿不準,錢修業這隻老狐狸的辦法多得是,但他之所以說這個眼前的人不是錢修業,完全是出於直覺。
“帶他們來見我。”錢修業說完之後,古拉爾和維克多舉槍示意刑術等人跟着他們進洞。
刑術擡手示意其他人放下槍,隨後也看着古拉爾,古拉爾也舉拳示意維克多放下槍,然後轉身進山洞。
刑術等人走進山洞的時候,那些渤海遺民們紛紛讓道,站在兩側,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這一行在他們眼中穿着打扮都稀奇古怪的人。
在複雜的山洞走廊中走了足足半個小時,衆人才在古拉爾和維克多的“保護”下來到了那個有鐵座椅的大廳之中,而那個錢修業則手持自己的鐵面具坐在那,滿臉笑容地看着他們,臉上的笑容彷彿表示着他已經等這一刻很久了。
“你們終於來了。”錢修業坐在那笑呵呵地說,“你們既然來了,我也不用再演下去了。”錢修業說着,將自己臉上的那層面具慢慢地揭開,隨後猛地撕下來,當他把面具扔在腳下之後,呈現在刑術等人面前的卻是另外一張熟悉的臉伍自安。
綽號銅長城的伍自安,明明已經確認死去多年的他突然間出現在刑術等人的眼前,讓他們都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場夢。
刑術皺眉看着伍自安,微微搖頭,依然不願意相信:“我參加過你的葬禮,我親眼看到你被推進火葬場的焚化爐。”
伍自安笑道:“親眼所見就是真的?你師父當年也親眼所見連九棋被埋在了蒙古的那個雪坑之中,到頭來,他不也活着嗎?廢話不多說了,我時間不多,我需要你們的幫助,所以,我現在把當年所有的事情都全部告訴給你們,算是我的誠意。”
說着,伍自安便將當年錢修業如何謀劃這一切,以及如何利用了蔡拿雲,如何誣陷連九棋,如何利用唐思蓉的自私分化蔡拿雲、陳泰東和萬清泉的事情全部告知。
刑術聽完後道:“原來一早謀劃這件事的是你和錢修業?而錢修業爲了掩護你,故意讓蔡拿雲去說服你?就連蔡拿雲都不知道,你也是主謀之一?”
伍自安道:“對,佈局就是這樣,你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以爲你是謀劃者,但實際上自己也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連九棋上前道:“當年你賣給蘆笛的那本日記,完全是爲了後來唐思蓉他們來到這裡做鋪墊?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目的?我們當年的目的就是消滅盡可能多的逐貨師,減少競爭對手。”伍自安冷冷道,“掌戎逐貨師和逐貨師之間的戰爭已經進行了數百年之久,這一次掌戎逐貨師幾乎全盤獲勝,當然,這都得多虧了我們的前輩刑仁舉!”
刑術一愣:“刑仁舉也是掌戎逐貨師?”
伍自安笑道:“那你以爲呢?你以爲他留下那些個線索是幹什麼用的?奇門呀,多少逐貨師想要尋找的地方,你要知道單單是他留下的這些線索,就吸引了無數的逐貨師前往,死在半途當中的又有多少?而這裡,是他們的終點,只不過,你們是例外,你們是這麼多年唯一一支來到這裡還活着的隊伍,當然,這也與我的仁慈有關,如果不是因爲我的仁慈,你們也早就死在了這些渤海遺民的手中。”
連九棋的腦子有點亂,想了許久,才問:“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奇門根本就不存在?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只是掌戎逐貨師爲了復仇而佈下的局?刑仁舉當年費盡心機布了一個局,目的就是爲了害死其他尋找奇門的逐貨師?而你們只是將他佈下的這個局豐富了?”
伍自安從鐵座椅上起身,慢慢走下來,走到連九棋跟前:“連九棋,你真的讓我們很失望,我一直以爲,你會是第一個揭開謎底的那個人,誰知道並不是,你的確很聰明,但是你在悟性上不及你師父和你師叔陳泰東兩人的十分之一。”
連九棋搖頭,表示完全不懂伍自安話中的意思。
伍自安低頭沉思了片刻,掃視了衆人一圈,慢慢走到連九棋的跟前:“從你說起吧,從你成爲鄭蒼穹徒弟的那一天開始,我們的這個局就正式開始了,你肯定在想,爲什麼會是你?那是因爲一個傳說,傳說要開啓奇門,必須要赫連家的鮮血,也需要那雙千年烏香筷以及千年烏香碗,所以,你應該明白,你師父鄭蒼穹收你爲徒,並不是出於偶然,他收你爲徒弟,一開始就是衝着奇門去的。”
連九棋站在那,渾身冰涼,微微搖頭:“不,不可能,我是偶然才遇到我師父的。”
“偶然?”伍自安冷笑道,“要製造偶然的辦法有上千種,你師父那麼聰明,只是用了其中一個辦法而已,十年動亂時期,你師父就盯上了你們連家,你父親當時被扣上了走資派的帽子,那時候你還小,你想想,是誰幫你家拿回了宅子?是誰撫養了你?是誰讓你們連家得以平安?是你師父,鄭蒼穹!”
刑術看着連九棋,心中感覺到很是不安,他感覺,伍自安逐漸將矛頭指向了鄭蒼穹,並不是簡單地想說明真相,也許還想挑撥連九棋與鄭蒼穹之間的關係。
連九棋當然記得,那時候他還小,當那些高喊着口號,如同打了雞血般的男女衝進他家的時候,他父親將他藏在了牀下的那個暗格之中,並且叮囑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千萬不要出來。
連九棋躲在暗格中,聽着外面的慘叫聲,還有叫罵聲,心裡害怕極了,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孩子始終就是孩子,躺在暗格中的他沉沉入睡,等他睡醒之後,聽到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餓壞了的他從暗格中爬出來,看着滿目瘡痍的宅子,看着遍地被砸爛的傢俱,心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去報警,年幼的他,完全不懂什麼革命,只認爲家裡進了壞人,就這麼簡單。
當連九棋四下尋找母親的時候,才發現母親已經上吊自殺了……
連九棋傻了,跪在那哇哇大哭,就在此時,一個人突然出現,捂住了他的嘴,讓他不要發出聲音,然後那人抱着連九棋上了房樑,蹲在那,看着幾個人氣勢洶洶地衝進連九棋母親上吊的屋子,搜尋了一圈後,又轉身離去。
等那幾個人走後,那人才鬆開捂住連九棋的嘴,連九棋扭頭,看着身後那個帶着溫柔笑容的男子,那一瞬間,他才感覺到安全。
“我叫鄭蒼穹,是你爸爸的好朋友。”那人摸着連九棋道,“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從那天開始,連九棋就開始跟着鄭蒼穹生活,鄭蒼穹教他識字,教他文化,教他功夫,教會他怎麼做人,也讓他知道,自己當時生活在一個相當怪異又糟糕的時代。
“你父親沒過多久就死了,在那間小黑屋中吞了工業鹽自殺,對吧?”伍自安湊近連九棋的耳邊低聲說道,“你很傷心,但是你師父告訴你,他一定會幫你報仇的,也是那天,他正式收了你當徒弟。”
連九棋猛地扭頭,看着伍自安:“你想告訴我,害死我全家的人是我師父鄭蒼穹?”
伍自安沒有急於回答,只是注視着連九棋的雙眼:“你自己想想,好好想想……”
“你別聽他的,他是在騙你!”刑術一把抓住連九棋的胳膊,“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他是故意的,你別相信他的話,現在已經很清楚了,九子當中,除了師父和陳師叔之外,其他七個人都參與了當年的計劃,這就是爲什麼,我們一直查不清楚真相的主要原因!”
連九棋愣愣地站在那:“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