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沙的盛豐住所內,穿着睡袍的盛豐拿着電話,看着坐在沙發上把玩着一個玉製鼻菸壺的盛鈺堂,看了許久,開口問:“你準備帶多少人?”
“加我,三個。”盛鈺堂沉聲道。
盛豐皺眉:“三個,是不是少了點?”
盛鈺堂笑了:“怎麼會?爸,你剛纔不也說了,讓盛子邰也準備好,他要去,肯定得帶上段氏兄弟,這樣一來,我們這邊就六個人了,鄭蒼穹和刑術那邊,按照情報中刑術從前的做事方法,不會超過五個人,就算我們沒有太大的優勢,也足以平衡了。”
盛豐明白盛鈺堂的意思:“鈺堂,你一直認爲我偏愛子邰多一點,但你要記住,你們是親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內鬥。”
“我知道。”盛鈺堂笑道,“爸,放心吧,凡事我自有分寸,我不是以前的那個盛鈺堂了。”
“那就好。”盛豐笑了,“去忙你的吧,我吃點東西睡一覺,老了,扛不住了。”
盛鈺堂起身攙扶着盛豐回到了臥室,隨後退出來,穿過重重守衛的別墅走廊,來到外面,坐上自己那輛定製版的奧迪q7,對着開車的人說:“我爸說不希望我和子邰內鬥,我當時差點笑出來,他不就是希望我們鬥個你死我活嗎?這個老變態!”
開車的長髮男子微微轉頭,看着後視鏡中的盛鈺堂道:“大哥,他畢竟是你父親,你的一切都是他給的,表面上,你的功夫得做足了。”
“我已經做足了,我已經是個乖孩子了,而且我也保密了你們的身份。”盛鈺堂看着車窗外,“震八,開車吧,去外面接上天健,我們回去好好準備下,最遲一個星期,最多半個月,咱們就得出發了。”
被叫做震八的長髮男子戴上墨鏡,發動汽車,開車出了別墅,在山邊接上了穿着一身驢友打扮的天健,三人驅車下山,而當三人離開之後,一名躲在山上大樹茂密枝葉後的男子放下望遠鏡,拿起電話對那頭說:“盛爺,他們走了,和以前一樣,大少爺都是將天健故意放在山上盯着別墅。”
坐在牀上的盛豐笑道:“表面上是沒有什麼不妥,就算被我發現,還可以說,是擔心出事,故意安插在那裡的暗哨,實際上他是怕自己出什麼事兒,好了,牧風,你和人換班可以回來了。”
叫牧風的男子用對講機招呼了其他手下來換班,緊接着離開返回別墅,守在盛豐的門口。他是盛豐的乾兒子,全名叫鐵牧風,是現今鐵衣門爲數不多的傳人之一,擅長劍法,對盛豐無比的忠心,可以說,盛豐可以信不過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但絕對信得過鐵牧風,還因爲鐵牧風從來都不索取,只知道付出,他喜歡這種人,他喜歡這種“給,纔拿”的性格,而不喜歡兩個兒子的那種“不給,就搶”的方式。
而給盛鈺堂開車的那個叫元震八,是盛鈺堂身邊的智囊,對外戲稱師爺,看着像是個搞搖滾的,但實際上是個逐貨師,他們在山邊接上的天健,全名叫沐天健,是個中緬混血兒,早年盛鈺堂去緬甸談玉石生意時,在當地僱傭的保鏢,他是緬甸反政府軍的成員,12歲就扛槍打仗,戰場經驗相當豐富,不多話,絕對執行盛鈺堂的命令。當然,還有一個特殊原因是,當時他的母親得了重病,沒錢醫治,所在的地區也沒有那個條件,是盛鈺堂想辦法將其母親送到國內治好的。
從此,沐天健就成爲了盛鈺堂的一隻強有力的右臂。
盛子邰身邊有段氏兄弟,盛鈺堂身邊有元震八和沐天健,這使得面和心不合的兩人,就算私下針鋒相對,相互也佔不到任何便宜。最重要的是,兩人都相當清楚,他們的父親盛豐,很喜歡看到他們這樣,因爲盛豐覺得合玉門內需要的是平衡,長久的平衡,每當下面得力的助手亦或者是親生兒子勢力和權力變得稍大的時候,他就會特別扶持與這人有過節的人爬起來,用這個人來制約另外一個,這樣便不用自己出手,自己還可以當和事老,也就威脅不到他這個門主了。
當然,一旦事情失控,他就會下狠手,如同當年盛鈺堂經歷的那件事一樣——早年的盛鈺堂對合玉門絲毫沒有興趣,從小到大仗着家中有錢,在學校都是霸王,上了大學更是無法無天,而在盛鈺堂讀大學的那個年代,正值改革開放正盛的90年代中期,家裡有幾個錢的學生都知道如何去得瑟,盛鈺堂更是,在當時他是學校唯一一個開着車上學的學生,屁股後面跟着一羣女孩兒,整日混跡於舞廳,就這樣認識了一批社會上的朋友。
某次,一個藥頭找上盛鈺堂,他知道盛鈺堂的一點點底細,勸說盛鈺堂利用家中的關係,以玉器的渠道來販賣毒品。就在盛鈺堂還在考慮的時候,突然一羣人衝進了他和藥頭所在的房間內,將兩人捂嘴矇頭帶到湘江邊上,隨後那羣人取下他們的頭套,盛鈺堂這纔看清楚領頭者是合玉門的一名門徒,他當時就破口大罵,說那名門徒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動他。
那名門徒完全沒搭理他,只是當着他的面將那名藥頭按進湘江之中將其活活溺死。
盛鈺堂傻眼了,不再叫喊。
那名門徒這才轉身走過來,低聲對他說:“大公子,盛爺說過,不能碰毒品,那東西風險與利潤不成正比。”
那夜後,盛鈺堂猛地醒悟了,他這才明白自己身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當中。他開始與過去一刀兩斷,潛心學習合玉門以及相關的知識,觀察着自己的父親,學習如何去做一個領導者。但是,他那獨斷專行的性格並沒有因此改變。
當然,合玉門安排的這一切刑術並不知情,他只知道危機四伏,但並不知道這次的危機會導致整個行當中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個星期後,刑術回到了地下坐窟當中,見到璩瞳之後,他開門見山道:“璩前輩,你在利用我。”
面對刑術的質問,璩瞳直言道:“對。”
刑術搖頭:“你表面上是在幫凡君一和凡孟,但實際上你早就啓動了你的復仇計劃,但凡孟來找我的時候,給我看那封信的時候,我就有點懷疑了,一星期前,合玉門門主的小兒子盛子邰找上我和我師父,拿出那個甲厝鼎,而我又從我師父那裡聽過甲厝殿的事情之後,我就基本上可以確定當年賀月佳的出走與你有絕對的關係,最早拿甲厝殿做文章的人,不是合玉門,是你!”
璩瞳笑了:“精彩,我現在算是真的明白凡君一爲什麼要在我跟前大力舉薦你了,你會從細節之中大膽的推測真相,而且還會挑合適的時候挑明真相,證實其真僞,特別是眼下這種時候,我就算不承認也沒有辦法,因爲大敵當前,我們都得仰仗你退敵,不坦誠相見的話,你是不會和我們合作的。”
“你們?”刑術皺眉搖頭,“不是你們,是你,只是你,你從來沒有將凡君一和凡孟當做自己人!從你設計將賀月佳從賀風雷夫婦身邊弄走之前,你就已經確定了多年後的目標是凡孟,是凡君一的兒子,丁萬安沒有孩子,如果有的話,他的孩子也會被捲進這件事當中,但是你知不知道,賀月佳、賀晨雪姐妹和你是什麼關係?”
璩瞳很冷靜地回答:“她們是我的女兒。”
刑術點頭:“對,我就是這一點想不明白,既然你知道賀月佳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又爲什麼會那麼殘忍地利用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布這個局?”
“殘忍?我傷害她了嗎?”璩瞳反問刑術,“回答我,我傷害她了嗎?”
刑術上前道:“你將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孩子誘騙到湘西去,這還不算是傷害嗎?”
“傷害!?我是她的親生父親!我會傷害自己的親女兒嗎!?你別忘了,傷害我們父女的是那四個雜碎!”璩瞳情緒無比激動,湊近刑術壓低聲音道,“這個局是我們父女二人一起想出來的,我的女兒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
刑術點頭:“果然是這樣,我就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璩瞳一愣,隨後笑了:“刑術,你真的是最合適的人選,不二的選擇!”
刑術不語,只是看着璩瞳,璩瞳隨後道:“當那四個混蛋帶走小碟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以後一定要出去找她,當我出去的時候,我找不到她了,我只在賀家看到了兩個與她們母親長得一樣美麗漂亮的孩子,我當時就知道,那是我的女兒!”
那個夜晚,當璩瞳潛入賀家,來到賀風雷和艾星靈的房間產生爭執時,驚擾了起來上廁所的賀晨雪,賀晨雪走到了房門口,璩瞳慢慢側頭看去,雖然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但那一瞬間璩瞳還是明白了什麼,他沒有再與賀風雷夫婦爭執,而是順着他們的意思,像個傻子一樣按照他們的指示回去了,實際上隨後多年之中,不斷外出的他,一直偷偷觀察着賀月佳和賀晨雪姐妹。
他斷定,那兩個孩子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璩瞳坐下來,帶着只有父親纔會有的笑容:“我不敢去認她們,因爲在她們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我突然出現會嚇到她們的,而且,這些事情也會妨礙到她們的健康成長,賀風雷夫婦雖然是我的仇人,但對她們很好,待她們如親生女兒,在這點上,算他們有良心。”
刑術也坐下來,靜靜地聽璩瞳講述。
璩瞳道:“很多年後,她們姐妹倆都長大了,但性格卻相差很大,賀月佳像我,賀晨雪卻像她媽媽,我一直在偷偷保護着她們,每年她們的生日,我都會想辦法送一份禮物,每次都是小禮物,畢竟我擔心她們會發現,更擔心賀風雷夫婦會發現,沒想到,細心的賀月佳還是發現了,從我第一次送禮物開始,她就細心地將那些禮物藏起來,隨後每年生日前後都在觀察着,終於在她初中三年級那年的生日,她發現了我……”
那天,裝成學校清潔工的璩瞳悄悄將禮物放進賀月佳的書包中,隨後轉身離開,走到校舍後方準備離開的時候,卻沒有想到走過拐角就看到了站在那裡的賀月佳。
璩瞳一愣,但隨後明白賀月佳是在這裡等着他,但他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賀月佳到底推測出了什麼,知道些了什麼。
這個場景很讓璩瞳尷尬,也讓他很驚喜,他希望賀月佳能給他一個女兒的擁抱,但更害怕在賀月佳知道了真相之後,會導致她整個人生髮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學6年級,我和妹妹收到了這兩件東西。”賀月佳從包裡拿出一個手絹,放在地上攤開,裡面放着的是一對用紫色黑曜石雕刻成的娃娃,一男一女,手工很粗糙。
璩瞳站在那看着,一言不發。
賀月佳隨後又摸出來另外兩個娃娃,依然是用黑曜石雕刻出來的,比上一年的娃娃體積稍微大一點點:“這是初中一年級生日收到的,這次是綠黑曜石,手工雕琢出來的,看得出打磨的人沒有太順手的工具,或者說,他故意沒用太順手的工具,導致有很多瑕疵,可能是怕別人看出來什麼。”
璩瞳笑了,又立即收起笑容,微微擡頭看着賀月佳,看着她那認真的眼神。
“這是初中二年級生日收到的禮物,依然是黑曜石娃娃,但品質比上次的好,是藍黑曜。”賀月佳繼續往外拿,隨後擡眼看着璩瞳,“今年呢?今年你是不是拿來的還是黑曜石,品質肯定比去年的好,你是誰?你爲什麼總是要送我們黑曜石做成的娃娃?”
璩瞳站在那,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他轉身拔腿就跑,跑了一陣,他躲在牆壁後面,既害怕賀月佳追來,又希望她追來。他在探頭出去看的時候,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要是她追來了,自己就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告訴她自己就是她們的親生父親。
可當璩瞳探頭出去看的時候,卻沒有看到賀月佳,他很失望,他倚牆而站,立在那等待着,等了好久,依然沒有看到賀月佳的身影,他只得轉身離開。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吧,只是比其他孩子要聰明一些,看來明年要更小心一些了。璩瞳慢慢走回了監獄舊址,就在他快從井口滑落下去的那一刻,聽到賀月佳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不會想要自殺吧?”
璩瞳一愣,轉身過去,看到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賀月佳提着書包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此時他才明白,這個聰明的孩子之前沒有追上來,是躲起來跟蹤他,想徹底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賀月佳此時從脖子上解下一個項鍊,項鍊的墜子上面掛着一個黑曜石珠子:“這是金黑曜,很稀有,這是我媽給我的,說是我的護身符,我從小就很喜歡,其實先前我想問的是,你是誰,爲什麼你知道我喜歡黑曜石。”
璩瞳鼻子一酸,搖頭:“我不知道你喜歡黑曜石,只是我媳婦兒喜歡黑曜石……”
在那短短的幾天相處中,璩瞳和段小碟好像說盡了人生,段小碟說自己最喜歡黑曜石,因爲黑曜石的含義是不再哭泣,永遠幸福。段小碟離開時,璩瞳送了她一顆黑曜石珠子,那是一顆金黑曜,其中還帶着天然的金砂紋路,算是鑄玉會當年收集的上品之一。
璩瞳看着賀月佳的那顆珠子時,明白,那顆珠子肯定是段小碟臨走時交給艾星靈,而艾星靈又做成了項鍊轉給了賀月佳,實話實說,這是媽媽給你的禮物。
是呀,是媽媽給的,但賀月佳腦子中認爲的媽媽不是段小碟,而是艾星靈,因爲她根本就不知道段小碟的存在。
璩瞳說到這長噓一口氣:“當時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直接告訴了賀月佳真相,也做好了相關的準備,覺得在正常情況下,她不會相信,她會轉身離開,回去告訴賀風雷夫婦,而我則只有直接攤牌了。”
“結果她沒有,她相信了,對嗎?”刑術問,“她能夠按照你的指示去湘西,肯定是有這個前提的。”
璩瞳笑道:“是呀,她相信了,她認真的聽完了我所講的所有細節,然後很冷靜地問我——爸爸,你想報仇嗎?”
刑術聽到這汗毛都立起來了,他覺得賀月佳和賀晨雪雖然是雙胞胎,但除了長相和身材之外,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樣,完全是兩個方向,兩個極端。
刑術問:“你怎麼回答?”
“我說,我想,但是我不想傷害他們,不想取他們的性命,因爲他們即便傷害了我,但沒有壞到將我置於死地,雖說他們總是有這樣的機會。”璩瞳回答道,“而賀月佳也點頭道,爸爸,你說得對,我畢竟對我現在的爸爸媽媽有很深的感情,他們撫養我長大,對我有養育之恩,俗話說,生母不如養母大,如果你真的要傷害他們,我不會同意的。”
刑術皺眉,雖然他聽到璩瞳複述賀月佳的那番話並不冷酷,相反還有些溫暖,不過他還是覺得後背有陣陣涼意,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孩子,所思考的事情,明白的道理堪比成人,簡直就是怪物……還是說,璩家人都這麼聰明?這麼冷靜?
想到這,刑術又道:“於是,你們父女倆就商議了那樣一個獨特的復仇計劃?”
“不,不僅僅是復仇計劃,我還想將鑄玉會拉回正軌。”璩瞳嘆氣道,“鑄玉會已經偏離軌道太多年了,我不想鑄玉會有一天會墜入深淵,變成第二個合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