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仁舉的父親原名刑伯秋,河北人,早年加入過義和團,後在義和團中認識了江湖人稱八臂羅漢的唐元化——唐元化是逐貨師,也是掌戎逐貨師在河北分教的執教主,也就是其他地方所稱的分舵舵主。
唐元化也就是百年後第二批重新挖出鑄鐵仙那口鐵棺材,從其中發現古波斯文,發現赫連家是鑄鐵仙后人,並帶着鑄鐵仙隱藏秘密的逐貨師。
唐元化在找到那個秘密之後,毒殺了同行的三十名腳伕,後來也毒殺了爲他解讀古波斯文的西域商人和全部隨從,以此來保護這個秘密,可自己也因爲用毒不當的關係,毒液侵身,對身體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根本無力繼續尋找。
於是,唐元化決定收徒,但掌戎逐貨師收徒的規矩與一般逐貨師又不相同,一般來說一生只收一名徒弟,但可以收多名門徒,但門徒的定義實際上就和家僕差不多,雖然也口稱師父,但師父不能親自教門徒,門徒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用眼看,用耳聽,必須自學成才。
當時鬧義和團,而義和團的興起,又衆說紛紜,有的說起源於白蓮教,有的說起源於大刀會,又有的說起源於江湖門派,所以,當時不少能人異士都參加了義和團,而唐元化爲了能找到合適的弟子,也帶着曾經在斷金門中的身份,帶着一衆門徒加入了河北義和團組織。
當時的刑伯秋,參加義和團,完全是爲了學拳,他家祖上五代都是孝金的守護着,護寶人,但輪到他這一代的時候,父親因病早逝,只是告訴了他所需要做的事情,該教他的卻沒有教他,於是刑伯秋只能前往義和團尋找父親的師弟,希望學成一身武藝,回去履行自己護寶人的職責。
可刑伯秋萬萬沒想到的是,父親的師弟卻在一次戰鬥中被洋槍打死,死前給他留下了一套形意拳的拳譜,讓其自學。
刑伯秋每日按照拳譜上所教的刻苦練習,但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即便是他尋求其他會形意拳的師傅幫忙,那些人也只是簡單的指點一二,並不教真東西,這也是中華武術千百年來逐漸衰落,到後來幾乎消失的主要原因。
刑伯秋就是在這種時候認識了唐元化,唐元化之所以注意到刑伯秋,是因爲他發現這小子雖然有拳譜在手中,在自學的過程中,竟開始自行彌補形意拳中的一些缺陷,將一些套路改得更爲實用,加之當時義和團的情況,刑伯秋並不拘泥於只用十八般兵器,而是將拳譜中的套路轉化爲了其他“兵器”可用的套路,即便是一根板凳,在他手中都能成爲殺傷力極大的武器。
某日,唐元化在院子中看刑伯秋練拳,看他練了一個上午之後,唐元化只是微笑着搖搖頭離開了,刑伯秋納悶,上前抱拳攔下唐元化,問:“這位師傅,請指教。”
唐元化也不用正眼去看刑伯秋,只是問:“指教是什麼意思?”
刑伯秋謙虛地說:“還請師傅指教一二,晚輩實在不明白先前那聲笑是爲什麼?晚輩心裡明白,我的拳法沒有學到家。”
唐元化終於擡眼看着刑伯秋,道:“那好,我們就比一次,我只用一招,如果你能接住,我就指教,如果你不僅能接住,還能反擊,那你想要我教什麼都行。”
刑伯秋大喜,這是他在義和團中這麼久,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他立即就退到原位,抱拳鞠躬,拉出了架勢。
沒想到的是,唐元化一擡手,自己的門徒卻從包袱中掏出了一支短洋槍遞了過去。
刑伯秋一看黑洞洞的槍口,立即傻眼了。
唐元化揚頭道:“怎樣?打還是不打?”
刑伯秋搖頭:“不打,我再強,也快不過洋槍的鉛彈,你不也一樣嗎?”
“那好!”刑伯秋將洋槍扔給唐元化,“你用洋槍,我用拳腳。”
刑伯秋接過洋槍,還是搖頭:“還是不打。”
唐元化問:“爲什麼?”
刑伯秋舉起洋槍道:“你敢把洋槍給我,說明這槍不能用,我沒那麼傻。”
唐元化終於笑了:“孺子可教,看來你是爲數不多清醒的人,知道功夫再高,也擋不住洋槍的鉛彈,也懂得去識破敵人的詭計,當然了,你還有一點需要去學。”
“什麼?”刑伯秋不明白唐元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唐元化伸手,示意刑伯秋將洋槍還給他。
等唐元化再次拿到洋槍的時候,他朝着旁邊的小樹扣動扳機,槍響了,小樹應聲斷掉。
刑伯秋再次傻眼,唐元化笑道:“要記住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事都有局中局,計中計,如果我要殺你,你早就已經死了。”
刑伯秋當即明白了,一下跪了下來:“求您收我當徒弟吧。”
唐元化嘆了口氣:“我可以收你當徒弟,但是,第一條件就是要離開義和團,當一個叛徒,你願意嗎?”
刑伯秋沉默了半天,點了點頭。
唐元化又問:“你真的不怕當叛徒?”
刑伯秋道:“您又不是洋人,我拜您爲師,算什麼叛徒?我只是不想呆在這裡浪費時間。”
“怎麼說?”唐元化站在那,期待着刑伯秋的回答。
刑伯秋道:“拳腳再快,也快不過洋人的子彈,最重要的是,我們始終只是被朝廷利用而已,先不要說我們是不是真的可以戰勝洋人,是不是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與洋人廝殺,即便是我們打贏了洋人,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被朝廷當反賊剿滅,我不想被洋人的子彈打死,更不想被朝廷戴上反賊的帽子。”
唐元化欣慰地點頭道:“太好了,我總算是在這裡遇到了一個真正清醒的人。”
從那天起,刑伯秋就正式成爲了唐元化的大徒弟。
但是刑伯秋心中清楚,單單是唐元化一個人,恐怕無法完成之後的任務,因爲他之前全都是一個人行動,沒有人幫手,太艱難,於是琢磨着再收另外一個弟子,雖然說整個中國,人那麼多,但是要遇到合適的人選,比登天還難。
而且這個弟子,不僅要與刑伯秋一樣清醒,還得比刑伯秋更聰明,更狡猾,而且要擅長於打探消息,因爲在打探消息這方面,刑伯秋根本不擅長。
思來想去,刑伯秋決定將注意力放在兩個門派上面,一個是民間情報組織中最強大的冥耳,另外一個則是丐幫。
但是要想從冥耳內部收徒,簡直比登天還難,因爲這個組織中的人比掌戎逐貨師更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從不扎堆,也沒有固定的居所,只得作罷。
於是,唐元化在離開義和團之後,帶着刑伯秋一路南下,來到了當時還算是比較富饒的江南地區碰碰運氣,甚至也讓刑伯秋想辦法混入丐幫。
刑伯秋在杭州想盡辦法,四下打聽,終於找到了杭州的丐幫分舵,託人引見之後,拜了分舵,加入了丐幫,當刑伯秋歡天喜地回去找唐元化的時候,唐元化聽完他的敘述,只是冷冷道:“你被人騙了。”
刑伯秋很吃驚:“爲什麼?”
“丐幫從來不收非落魄之人,更不會平白無故帶一個剛認識的人去分舵,這是江湖規矩,你還太稚嫩了。”唐元化思考了一陣,“我問你,帶你去分舵的那個人,叫什麼?”
刑伯秋道:“他自稱叫張墨鹿。”
“長什麼模樣?”唐元化又問。
刑伯秋回憶了一會兒,描述了下張墨鹿的長相,從他的描述中,唐元化聽出來,這是個長相平平,年齡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唐元化想了想,問:“這樣,你就說我是你的伯父,要請他喝酒,你讓他來,我在和聚樓擺一桌酒席。”
刑伯秋意識到這其中有問題,也明白唐元化在話中提醒他,這個張墨鹿恐怕沒那麼簡單,也許另有他圖,於是按照吩咐,去找了張墨鹿,告訴他自己的伯父請他喝酒,張墨鹿立即應許,當天晚上便應約到了和聚樓。
當張墨鹿到了酒樓之後,唐元化一看他那張臉,立即就笑了,他笑容中的深意,張墨鹿也明白了,也沒坐下,站在唐元化跟前抱拳道:“前輩,是我張墨鹿有眼無珠,得罪了,還請見諒。”
說完,張墨鹿轉身便離開了酒樓,刑伯秋在旁邊很納悶,問:“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元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個人也許是丐幫弟子,但應該屬於那種最低級的,以前應該是個江湖騙子,但也算是個明事理,知進退的江湖騙子,而且還會易容術。”
“易容術?”刑伯秋不明所以,“可是他沒易容呀?”
唐元化笑道:“你仔細想想,你見過他幾次?”
刑伯秋算了算道:“加上這一次,一共五次。”
“五次,你認爲他都是一個樣子嗎?”唐元化又問。
刑伯秋仔細回憶着:“就是穿着打扮不一樣,臉上沒什麼變化呀。”
“有。”唐元化道,“你沒有仔細觀察,我早上問你,張墨鹿的模樣時,你說得很詳細,你現在再仔細回憶一下,你早上見他,和現在見他,有什麼不一樣。”
刑伯秋仔細想了想道:“顴骨高了,耳朵更圓了,頭髮少了些,雙目更凸,另外,走路的姿態也不同了。”
“那就對了,他是在你心中逐漸淡化他的形象,而不是瞬間改變,如果大幅度改變自己的模樣,相反會被識破,這樣一步一步來逐漸改變,到頭來,你根本記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子。”唐元化喝了一杯酒道,“這就是北方騙術中所稱爲的‘念秧’,也就是用言辭搭訕,迷惑他人,然後設連環局詐脫的意思,張墨鹿這種人在北方被稱爲‘滑子’,屬於高等騙術的一種。”
刑伯秋這才明白自己是中計了,但自己多番試探考察過,也沒有發現對方有問題,他實在不理解到底他們是如何盯上自己,如何設局的。
唐元化解釋道,念秧作惡多靠連環局,是一個團伙所爲,這一夥人兒會散佈在某地,在人羣之中觀察有油水的人,刑伯秋來到杭州之後,四下打聽丐幫,肯定被他們盯上了,加上刑伯秋每日定時的三餐,出手給錢穩定,再加上所住的客棧也算是杭州較好的,所以,他們認定刑伯秋肯定有油水可撈,於是故意假扮乞丐,在街頭演戲,吸引刑伯秋的注意力。
當然,那齣戲碼所用的就是“丐幫羣雄救孤女”,先讓一個女子假裝賣身,再讓同夥裝作惡霸要騙該女子,此時假扮成爲丐幫弟子的同夥,也就是張墨鹿再出手相救,與那些惡霸大打出手,最後當惡霸叫來人手的時候,張墨鹿再口稱自己是丐幫弟子,讓惡霸假意知難而退,進一步讓旁觀的刑伯秋認定,張墨鹿的確就是丐幫弟子。
接下來,張墨鹿開始做一些類似丐幫弟子會做的事情,去一些丐幫弟子也許會去的地方,甚至故作神秘,在此期間,張墨鹿就已經改變了一次自己的樣貌,但還是會讓刑伯秋能認出來。
一來二去,刑伯秋終於主動找上張墨鹿,說出自己的要求,實際上此時刑伯秋也是按照唐元化所教,說了一個加入丐幫的故事和理由,讓張墨鹿引見。
張墨鹿口稱沒那麼簡單,但這個過程中,他繼續在逐漸改變樣貌,也並沒有欺詐錢財,一直拖到帶刑伯秋加入所謂的丐幫。
刑伯秋不解地問:“那他到底會怎麼騙我呢?”
“按照我的推測,他們應該是會用江湖道義來騙你。”唐元化思考了一番,又道,“這個局會很大,時間會很長,讓你儘量完全相信他是個好人,是你的兄弟,甚至還會演上救你幾次的戲碼,然後在關鍵時刻,說自己落難,需要錢財搭救,而錢財肯定是一大筆,你拿得出來還好,拿不出來,他們就可能再設局,將你拖入局中,利用你再去騙其他人,一旦得手,到時候人家識破報官,你就會替他們背黑鍋,達到一石二鳥的目的。”
刑伯秋點頭:“師父,那爲什麼他不一開始就易容,等到騙完我之後,再卸去僞裝,這樣,我也認不出他是誰呀?”
唐元化解釋道:“易容術有個麻煩的地方,就是製作面具非常麻煩,同時所用的各種藥水,有毒素,會損害自身,他們佈局時間較長,如果長時間掛着那種面具,會慢慢中毒而死,另外,他這樣一點點改變自己的容貌,到最後,他的面容徹底改變的時候,你能記住的就是他最後的那張臉,而記不住,他最早認識你的時候,那張真正的臉,這也是這個騙術的高明之處,他同夥中的其他人也是同理。”
刑伯秋恍然大悟:“那現在怎麼辦?”
“去追他,他應該出城了,滑子被人識破之後,肯定不會在設局地再呆,一定會離開杭州,他們迷信,認爲局破,得往東邊走,也就是太陽升起的方向,俗稱向陽。”唐元化示意門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追上他之後,什麼也不要說,和他打一架,如果他的功夫在你之上,你就道歉讓他走,如果在你之下,你就帶他回來,我要收他當徒弟。”
此時的刑伯秋並不明白爲什麼打輸就放張墨鹿走,而打贏了則要留下來?
唐元化這樣做的意思,是想要他們互相彌補,也互相制約。
唐元化認爲,自己的徒弟首先要頭腦清醒,能夠認清楚眼下的局勢,不會盲目跟隨那些民間組織起鬨,更不會隨意因爲幾句話而氣血上腦加入某個宗教團體,這在他看來,是極其愚蠢的。
其次,刑伯秋在武學上有天賦,也算憨厚老實,但算不上聰明,所以,他第二個弟子,充其量要有防身的技巧就行了,但頭腦必須聰明,這樣一來,在往後的生涯中,這師兄弟兩人才不會內訌,長期合作會使得他們誰也離不開誰。
只有這樣,才能讓這兩人擰成一根繩,不會輕易斷裂,讓外人有機可乘,同時,也可以讓兩兄弟更加忠心自己,不會背叛自己。
刑伯秋一路追出杭州城,終於在杭州城東外的一條小河邊,找到了正在那裡休息,還傷痕累累的張墨鹿。
張墨鹿見刑伯秋追來,質問他:“你是不是來殺我的?你的伯父已經說了要放過我!”
刑伯秋見他渾身傷,想了想問:“你的同夥是不是要滅口?”
張墨鹿搖頭:“他們不會殺我,只是按照規矩打了我一頓,僅此而已,規矩就是規矩,你和你伯父也要講規矩。”
刑伯秋見張墨鹿沒有性命危險,二話不說,躍過小河,就與張墨鹿打起來。
不到二十個回合,張墨鹿就落於下風,但刑伯秋實際上只用了五成力不到,如果用十成,估計張墨鹿根本撐不到三個回合,也許還會被刑伯秋活活打死。
刑伯秋制住張墨鹿之後,直接將其打暈,扛着張墨鹿就回到和聚樓。
回到和聚樓的時候,刑伯秋放下張墨鹿之後,唐元化就拍了拍他的臉:“別裝了,醒醒吧,我就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徒弟,從此之後跟着我,不要再作惡了。”
張墨鹿翻身起來,也不說話,拿了碗筷,就開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