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麒被追趕得跑出門口,此時竟然是前後受敵的情況,眼看紅霜就要奪他性命,而身後又有柳迴雪逼命,他一時怔然,腦海中飛快地運轉,思考如何應對。這種情況下,育麒並不會出手干涉,因爲育麒只負責保護霄麒的靈識不受損,而霄麒的肉身對於神仙來說,無異於樊籠,有和無都沒有太大意義,所以育麒對於這種凡人的糾葛,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干涉。
但是對於霄麒來說,這副肉身因爲自己天生一口不滅仙氣而可以暫時忍耐劇毒和損傷,但是若是被斬首或者挖心,那就斷然活不成了,到時候老王爺夫婦定會十分傷心,他不願意這好心的夫婦因此傷痛欲絕,也不甘願就此死在雪顏的手上,便道:
“二位,有話好說,我霄麒究竟哪一點使得二位非殺我不可?可有說法,也讓我死得明白!”
紅霜手持銀針,陰冷着臉道:“主公有令,殺無赦,沒有說法!”
霄麒拉下臉,心道:主公你個頭啊!我對你這麼好都沒見你這麼聽話,可惡的女人!果真女人善變!
但是還是保持平和道:“紅霜,你難道不知道,我其實早已向朝廷推薦你做驃騎巾幗大將軍一職麼?只是還沒有告訴你,是希望給你一個驚喜,就算是這朝廷更迭,已經寫入的錄取名單上也沒有註明出身,你的將軍職位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我不信你的主公會給你更好的優待,充其量你也不過是鞍前馬後,充當跑腿罷了,既然拉攏你,必定有所威脅。你想,是寄人籬下受人威脅的好,還是成就一番女中豪傑大業的好?我不是要求你再投到我麾下,只不過是利益交換,也不是叫你違抗命令,你當然可以殺了我,但是,我只是提供雙贏的策略罷了。”
紅霜是個敢想敢做的女子,霄麒的一番話,確實觸動了她的內心,使得她動搖起來。
霄麒又道:“不如這樣,我已經決定退出政壇,從此回鄉下養老。我願意用這王府中的珍寶換取我活命的機會,從此絕對不在京城出現,你看如何?如此我還有權在你的保薦書上蓋印,你若是殺了我,你的將軍一職可就遙遙無期了!”
霄麒又對柳迴雪道:“你也是有所圖,紅霜許給你的,不過是他主人開出的條件,但是你想,你也不過是她主公利用的棋子,他又怎麼會輕易滿足你的願望,若真的如此利落乾脆,怕是要在事成後殺你滅口。迴雪,你到底要什麼?我會盡力滿足你,我們還是朋友關係。但是你若是答應了她,從此就等於是她主公辦事的人,既然是上位者,必定要對你有所脅迫,今天的脅迫說不定就是明天的預演,你可要想清楚了!在殺我之前,我希望聽聽你究竟有什麼願望,我也好求得一線生機!”
柳迴雪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就道:“我需要明月草去救人,你有麼?”
霄麒眼珠一轉道:“可是生長在萬丈寒淵的明月草?你怎麼不早說,王府里正好珍藏三株明月草,是當年細胡族進獻的貢品,你若是要,說一聲,我就可以爲你拿去。”
於是這番,兩個本來要取霄麒命的殺手,就被霄麒說得動搖了,紅霜收起銀針,道:“也罷,既然你說如此這般,那我就先回去覆命,說你已經身中劇毒,命不久矣,不日即將喪命,這期間你可以先躲起來。而我那保薦書——可變別忘了你說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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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麒連連點頭:“一定一定,多謝紅霜姑娘合作幫忙!”
紅霜說完,卻並不放心,突然出手,三根銀針打入霄麒身上三處大穴,使得霄麒一下子跪倒在地,渾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紅霜陰毒道:“這三枚封命針只有我的獨門手法才能解,若沒有我爲你拔出封命針,你將終日痛苦不已,三日後我要受封將軍,否則你就會日日夜夜被劇痛折磨,直到心脈衰竭而死!”說完才最終離開。
霄麒抽搐着從地上擡起頭來,目送紅霜的身形消失在高牆外,柳迴雪才走過來,拉起他的衣襟道:“快帶我去找明月草!”
霄麒苦笑道:“好吧,我這就帶你去。”於是吐了幾大口黑色的血,才站起來,踉蹌地走出了大門。
王府中原本打算爲小王爺慶祝壽辰,張燈結綵,但是卻因爲京城內外的憂患而變得分外慘淡,昔日的客人都被遣散,僕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老王爺終日在外面調集人馬,奔波不已,整個王府裡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霄麒一邊吐血一邊往前走,走到迴廊之上,突然回頭對柳迴雪道:“迴雪,我要安頓我的母親,等我安頓好了她,再來帶你去找明月草,好嗎?”
柳迴雪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頭,霄麒大喜過望,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向王妃的住處,一路上跌倒了好幾回,看來他的身體在封命針和劇毒的折磨下,已經迅速地衰敗了起來。
柳迴雪雖然覺得莫名地心慌發堵,卻在理智上仍然無法提起對霄麒的同情,對於性格偏執的他來說,只要一次的欺騙,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霄麒先來到自己的臥室裡,披了一件黑色的貂絨披風,掩飾身上的血跡,又用手帕將自己的臉擦擦乾淨,這纔去找王妃。王妃雖然深居簡出,也知道外面情勢嚴峻,老王爺也早就對她暗示過,因此她正緊張地等待兒子,準備和兒子一起躲進地下山莊裡。
但是霄麒找到王妃,卻強作笑容,並對王妃說,父王現在有事找自己去,自己晚一些時候就會去找母妃,叫王妃先躲起來。
王妃只好依依不捨地暫時告別兒子,先和貼身的丫鬟躲進了地下山莊。此時霄麒才鬆了一口氣,見王妃走遠,才又吐出幾口黑血,劇毒在他的身體裡肆虐,若是換了一般人,早就斃命,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到幾時。眼前已經開始模糊的霄麒摸索地找到了門口的柳迴雪,道:“我也活不久了,只是心願還沒有了……迴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是前世註定的戀人,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只是……”
“只是什麼?”柳迴雪見他已經是苟延殘喘,也對他多了幾分可憐,問道。
“只是……唉,說不出的感覺,也許是因爲我對你實在是太喜歡,所以纔會想法設法和你在一起……你恨我也好……什麼都好……迴雪,我求你一件事,我給你明月草之後,你能帶我去慶王爺所在的城門麼?起碼在死之前,我想救自己的父親。”霄麒懇求道,他全身抽搐不已,吐血不止,已經沒有力氣走路了。
柳迴雪冷冷道:‘如果可能,我寧願沒有認識過你。廢話少說,快去帶我拿草藥。“
霄麒解下自己的玉佩道:“這玉佩裡包裹的就是被練成丹藥的明月草,你帶我去城門,我就給你。”
其實他已經奄奄一息,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靠坐在門框上了,柳迴雪完全可以一把搶走玉佩。但是他仍然抓起霄麒,帶着一同來到的王府的馬廄,牽上一匹好馬,帶着霄麒一起騎到馬上,縱馬朝城牆處奔去。
京城內外,早已陰雲密佈了。
城外,六王爺所帶的三萬精兵,黑壓壓地朝京城的大門逼近,而老王爺則在不眠不休地調兵遣將,準備迎戰,整個京都都人心惶惶,籠罩在愁雲慘霧裡。
而在皇宮中,太后卻氣定神閒,無視年輕天子的心急火燎,甚至暗中作梗,指示上官家在軍中的勢力阻撓御林軍的調遣,使得本來就緊張無比的皇宮變得更加慌亂。
在這樣危急的情勢下,老王爺早就做好了以死報君的覺悟,始終鎮靜地在最前沿指揮人馬,一如他多年來在沙場上那般果斷鎮定,但是,他終究是老了,早已沒有了年輕時的精力和銳氣,站在城牆上的塔樓視察時,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挺直腰板,多日的疲憊在蒼老的臉上一覽無餘。
但是,爲了自己的妻兒,爲了京城的百姓不受屠戮,爲了報答皇恩浩蕩,貫徹忠義,老王爺不得不打這一場已經預定了結果的戰役——這將是慶王爺戎馬一生的最後一役,貫徹他作爲一名軍人的最後準則——一聲馳騁,戰死沙場!這京城十丈寬的城樓,就是他最後的終點!就算是戰死,他也絕對不會後退一步了!
就算死也不能倒下,他的身後,永遠是自己妻兒的庇廕!
老王爺抽出佩劍,端坐在城牆上,注視着已經越來越近的北疆精兵。
而在城門大街上,陰霾的天空下,一匹白馬飛馳疾奔,霄麒靠在柳迴雪的懷裡,喃喃道:“迴雪……我要阻止這場大戰……這是我爲這世間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你幫我好麼……“
柳迴雪沒有做聲,霄麒淡淡地笑笑,也不擡頭,只是道:“迴雪,我要去敵人的大營,我要去見六皇子,勸他終止這場愚昧的戰鬥,你帶我去吧……“
“你不恨我麼?是我下毒害你。“柳迴雪道。
“我不會恨你,你是我前世的戀人,你我都是超然於凡人之上的仙靈,仙靈怎麼會記恨凡人愚昧的行爲呢?”霄麒聲音越來越微弱,口中溢出的鮮血也越來越多。
白馬在暮色的寂靜街道上越跑越快,長長的街道似乎沒有盡頭,柳迴雪卻希望那條街再長一點——是他親手害死了這個世上難找的爛好人,他沒有懊悔,卻又說不出化不開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