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和八阿哥對談了一番之後,心裡覺得悶悶的,回到公主府裡就倒在了外院的躺椅上,也不說話,只是望着天井上的葡萄藤架子發呆。福琳聞訊趕了出來,見到他這副樣子不禁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幾天沒回家了,一回家就躺在這裡發悶?”
錫若眯眼看着葡萄葉縫裡透過來的陽光,又揮手讓旁人都下去了之後,這才轉頭對福琳問道:“老婆,我是不是很另類?”
福琳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錫若額頭一記,斥道:“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錫若猛地一下從躺椅上坐起,想了想又盤腿坐在上面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在這個時代,是不是顯得很格格不入?”
福琳這才抓到了錫若話裡的重點,卻一偏身坐在了他旁邊的搖椅上,笑道:“那又怎麼了?以前還有人說我別是被碰壞了腦袋、成了個傻公主呢!”
錫若聞言吃了一驚,連忙問道:“誰敢胡說八道?我去揍他,給老婆出氣!”福琳笑了瞟了他一眼,故作莊容道:“是大清康熙皇帝陛下。”
“啊?”錫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腦門,乾笑道,“那……那以後再說吧……”
福琳聽得抿嘴一笑,卻從搖椅上探頭過來問道:“誰說你跟這裡格格不入了?”
錫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今天碰到八阿哥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卻有些憂愁地嘆了口氣說道:“以前十四也說過我不像原來那個納蘭的話,現在看來,起了疑心的也不止是他一個。”
福琳卻躺回搖椅上搖着團扇笑道:“怕什麼?誰還能說你不是明珠的兒子?除非他們能找出那個更真的來!再說了,借屍還魂也不犯法啊!”
錫若聽得喜上眉梢,忍不住拉過福琳來親了一記,讚道:“果然還是老婆英明!”福琳擡手輕點了他的額頭一記,說道:“你也不傻,只是一時間犯了糊塗。我看十四一出征,你的聰明勁兒也全跟着他去了!”
錫若被福琳說得有些訕訕,便伸手去胳肢她,逗得福琳又笑又叫,最後只得躺在椅子上告饒。錫若一把撲了上去,壞笑道:“好幾天沒見着面兒了,一見面又是敲打又是取笑的。自己說,這回要怎麼補償我?”
福琳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聲,卻又被錫若的話弄得羞紅了臉,便咬緊了嘴脣不說話。錫若作勢又要撓她的癢,福琳連忙伸出手使勁地推他,去怎麼也較不過錫若這當侍衛當出來的牛勁。
兩個人正又笑又鬧的時候,已經十六歲的弘春卻一腳跨進院子裡來,見狀不由得紅了臉,就又轉身想退回去。
錫若眼角瞥見弘春,連忙放開福琳叫住了他,又整了整自己被福琳抓散的領口,這才咳嗽了一聲,走到那個簡直是胤禎少年時翻版、此時卻格外羞澀不安的小傢伙身前問道:“怎麼了?有事找我?”
弘春往錫若身後瞟了一眼,微微仰起頭卻一臉焦急地說道:“我額娘病了幾天了。已經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過,吃了他們的藥卻總也不見好。我本來想請十六姑進宮去請一回太醫,姑夫叔叔回來了,那是再好不過了。弘春先謝謝您了。”說着竟要給錫若下跪。
錫若連忙一把拽住了弘春,又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放心。我這就騎馬進宮,替你把太醫請回來!”說着和福琳打了個招呼,就帶着弘春往公主府外面走。
到了外面,弘春堅持要和錫若一道進宮,錫若只得讓人再牽了一匹馬出來,自己又領着弘春策馬飛奔到了剛剛出來過的紫禁城,問明瞭老康的所在之後,又和弘春兩個一路小跑着在御花園裡找到了老康。
老康見到這姑侄兩個的時候難免有些詫異,問明瞭緣由之後,卻立刻派人傳太醫去大將軍王府,然後又拉着弘春的手說道:“孩子,你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你阿瑪如今爲國征戰在外,有什麼困難就找皇爺爺或是你的叔伯們,要不然就找他也行。”說着指了指站在旁邊的錫若。
弘春擦了一把紅紅的眼睛,反過來安慰老康道:“皇爺爺放心。姑夫叔叔家和我家只是一牆之隔,他和十六姑平常也很關照我們這邊府裡,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
老康聽得感慨萬千,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弘春的頭頂說道:“小春兒也長大啦……”
弘春聽得眼圈一紅,差點沒砸下兩滴珍珠男兒淚來,只是因爲好面子,死也不肯當着他皇爺爺的面哭出來。錫若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連忙對老康說道:“天色晚了,奴才看阿哥也餓了。不如這就讓奴才帶了他回家去吃飯吧。”
老康聞言卻一擺手道:“還回去吃什麼?就留下來陪朕用膳!朕好久都沒看見這個好孫子了,要跟他好好聊聊!”
錫若聞言便笑道:“那奴才也就沾沾阿哥的光,跟着他蹭皇上一頓飯啦。”老康瞪他一眼,斥道:“你難道還蹭得少了?”錫若卻只笑嘻嘻地不說話。
從老康那裡蹭完一頓晚飯出來,弘春立刻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嘴裡說道:“乖乖,跟我皇爺爺吃飯那哪叫吃飯啊?我都緊張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吃過些什麼了!”
錫若一邊熟門熟路地帶着弘春往宮外面走,一邊回過身笑道:“是嗎?我看你也沒少吃啊?”
弘春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說道:“那是。皇爺爺不停地往我碗裡夾菜,我可是一點都不敢剩下。唯恐對他老人家不敬。”
錫若聽得哈哈一笑道:“我還說你今天怎麼連最討厭的苦瓜都吃下去了呢。原來是爲的這個!”弘春見他取笑自己,便哼哼唧唧地開始耍起賴來,最後非磨得錫若去求老康帶上他到熱河打獵,這才滿意地鬆開了抓着錫若胳膊的手。
錫若卻不禁苦笑道:“一個你,一個永福,真是我命裡的魔星。我怕是遲早要被你們中的哪個磨死!”
弘春聞言便好奇地問道:“前些日子永福還跟我抱怨,說你非不讓他進宮裡當侍衛。又是爲的什麼?”
錫若怔了怔,見周圍沒有什麼閒人,便拉過弘春的耳朵說道:“這宮裡頭,可是會吃人的!”
弘春嚇了一跳,連忙往前後左右看了看,回過頭來見錫若仍舊是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氣,忍不住將信將疑地問道:“這宮裡頭……難道養着什麼野獸?”
錫若搖搖頭,挺起身子又朝不遠處囚禁着廢太子的鹹安宮看了一眼,咂了咂嘴說道:“這裡雖然沒有野獸,可是人吃起人來,比野獸還厲害呢。”
弘春順着錫若的眼光看過去,若有所思地問道:“我二伯伯是不是被關在哪裡?”
錫若點點頭。弘春便不再說話,卻下意識地拽緊了錫若的袖子,無聲地暗示着他快點帶自己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錫若看着弘春那張和胤禎極爲相似的臉容,心裡沒來由地一緊,便不再說些讓弘春感覺到害怕的話,帶着他飛快地離開了這座日落後益發顯得冰冷幽寂的紫禁城。
老康派去的太醫果然管用。大約半個月以後,舒舒覺羅氏便親自領了弘春到公主府來道謝。錫若見她終於病癒,心裡覺得一陣輕鬆,連帶着給胤禎寫的信,都變成了洋洋灑灑的幾大張紙,裡面對舒舒覺羅氏的病情,卻只是約略帶過,以免胤禎在前線過於擔憂。
不久以後胤禎回過來的信裡,卻對他大肆感謝了一番,看來是已經知道了錫若領着弘春去請太醫的事情,還說等自己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地酬謝他一番。
與此同時胤禎還在信裡提到了宗室阿布蘭德跪接大將軍王到來和其他一些宗室大臣對自己百般吹捧奉迎的事情,言下之意是他們已經將自己視爲了皇位繼承人的有力爭奪者,卻讓錫若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知道胤禎身邊耳目衆多,這些事情早晚會傳回到京裡,簡直是對康熙其他皇子、尤其是雍親王的嚴重挑釁。
錫若連忙匆匆提筆又寫了一封回信,提醒胤禎千萬要保持頭腦清醒,千萬要制止身邊人這些“僭越逾制”的舉動,否則他日後患無窮云云。
等到把給胤禎的信寫完封好,又交給兵部的驛差即刻遞送出去,錫若發覺自己竟又在兵部坐了一整個晚上,連忙起身出了兵部大門,正想着早朝之前先繞到家裡去看福琳一眼的時候,卻瞧見在不遠處的戶部衙門裡也走出來一個人。從他伸懶腰打呵欠的樣子來看,也是剛從衙門裡熬通宵出來的。
錫若等那個人走近了一看,幾乎立刻就想掉頭跑開,結果卻聽見身後不出所料地傳來冷冰冰的一句,“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