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掌事太監沒敢將安景涼假孕爭寵的事招出來,畢竟事涉皇后娘娘,他還是裝作不知情爲妙,否則只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玄寂離聽聞奏報,雷霆震怒,尤其是聽到這位賢名在外的貴妃娘娘不止一次加害竇漣漪時,更是怒火中燒。
可是前朝大臣卻聯名上奏,謂屈打成招不可盡信,又令案子擱了下來。
……
皇后月碧落終日服侍在太后榻前。
這日,她侍奉太后喝完湯藥,又陪着老人聊了一會天,等孝仁太后躺下後,方悄手悄腳地退了出來。
“娘娘。”
一出門,高成便迎了上來。
“什麼事?”月碧落略略皺了秀眉,她這一向都在慈寧宮侍候,奴才們沒有要緊的事是不敢打擾的。
高成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安皇貴妃提出要見您。”
“這宮裡還有安皇貴妃嗎?”月碧落不悅道。
日前,皇上已下旨革去了安景涼皇貴妃的封號,那一刻,她算是長舒了一口氣,不過安景涼一日不死,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也是她的一塊心病。
高成自扇了一個嘴巴子:“奴才該死,奴才說錯了,是安氏想見您一面,您看?”
“姐妹一場,本宮正想去見見這位老朋友。”月碧落虛扶了高成的手坐上轎攆,淡淡的聲音自高處飄下來,莫名地令人心寒。
高成拉長着尖細的嗓音,如鐵絲刮在鍋底上刺耳:“起轎。”
在整個皇宮,宮刑司絕對是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地方,進了這裡的人沒有幾個能活着出去的,安景涼站在巴掌大的小窗口,貪婪地望着金壁輝煌的宮庭,拼命給自己打氣:挺住,一定要活着出去。
“你的精神看上去不錯。”
驀地,身後傳過來一聲,她不用看便知道是誰來了,便整了整並無一絲零亂的髮鬢,緩緩轉過身來,雙目彷彿被什麼刺到了一樣眯了眯。
鐵欄外的女人一襲明黃底色綴滿富貴牡丹的皇后袍,往日見了便覺礙眼,今日乍然再見,更是令人刺目。
“皇后娘娘肯移駕,安氏深感榮幸。”穩了穩心緒,安景涼脣邊擒一抹淡淡的笑意,福了一福。
到了這般田地,女人還是倒驢不倒架,可見心中仍存了希望,月碧落自心底冷笑一聲,面兒上卻笑容滿面:“你我一向親厚,本宮不來看看都說不過去呀。”
“這倒是,皇后娘娘的恩情民婦沒齒難忘呢,比如您助我懷孕的事,民婦已經修書一封存在哥哥那裡,如果民婦不幸走了,這份人情便請哥哥幫着還了。”安景涼閒閒的語氣,透着令人抓狂的淡定。
月碧落眸光一寒:“你在威脅本宮嗎?”
“民婦還有資格或者資本威脅您嗎?娘娘請放心,只要民婦一天不死,娘娘的事便不會泄露半分,民婦只想活着而已。”放眼宮中,最想自己死也最有機會下手的便是皇后,安景涼不過是搶在她下手前打個招呼而已。
這便是做事留下尾巴的後果,弄得自己至今還投鼠忌器,月碧落恨得牙根發癢,卻不得不隱忍不發。
“其實,娘娘最大的敵人是誰,您心中最清楚;如果民婦能活着出去,一定幫您剷除最大的威脅,您意下如何?”安景涼怕籌碼不夠,又拋出了一個誘餌。
月碧落譏諷道:“你覺得你還可能出去嗎?就算出去了,你又覺得自己還能東山再起?本宮勸你別做白日夢了。”
“世事無絕對,民婦還沒絕望,娘娘又何必替民婦擔心呢。”安景涼從容依舊,脣邊微抹一絲笑意:“民婦曾派殺手刺殺儷妃的事娘娘想必已經聽聞了,想不想知道堂堂大內第一高手居然失手而歸的原因?民婦覺得娘娘應該感興趣,以免將來錯蹈覆轍纔是。”
“爲什麼?”
這確實是月碧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的確很想知道原因,有道是知已知彼才能勝券在握。
“格格格,這個嘛,民婦哪一天出去了,自然會告訴您。”安景涼竟然嬌笑數聲,在這陰森恐怖的地方,顯得異樣突兀而不合時宜。
聞者玉牙暗咬,女人到了這般田地,還敢跟自己談條件,簡直是找死,偏偏,暫時還不能動她,忍字真是心頭的一把刀啊。
“好,那本宮便祝你早日出去。”月碧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本來想令心緒平靜下來,不料令人作嘔的味道嗆入肺中,一刻也不願意呆下去了,“你好自爲之吧。”
說完,便匆匆離開。
身後,女人笑容頓收,一雙細長的眼睛放射出陰冷的光芒,直到那抹明黃消失不見。
隨着最後一絲天光隱去,夜色如期降臨,怡心殿燃起了燈火,青玉案上堆滿了奏摺,玄寂離甚至不用看便猜到裡面的內容,這段日子,所有朝臣約好了似地替安景涼求情。
就連皇后下午也來了,希望他能網開一面。
看來安家的勢力不容小覷。
“皇上,請用茶。”一道明媚如春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玄寂離接過茶盅,順口問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竇嫿姒歪着頭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信口答道:“子時還是卯時?”
“你姐姐常說你不讀書,朕覺得也是,你看你這麼大了連個時辰都分不清,子時還早着呢,卯時天都快亮了。”玄寂離擡眸掃了丫環髻、宮女裝的女孩一眼,不禁啞然失笑。
女孩咕嚕一聲:“又是姐姐,能不能不提她。”
“你嘴裡嘀咕什麼?”玄寂離見她粉粉的脣淺嘟着,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方纔的不快倒是消減了不少。
竇嫿姒一揚眉頭,脆聲答道:“奴婢沒嘀咕什麼,也不敢嘀咕什麼。”
聲音似畫眉歡叫,令鬱結在他心中的最後一點煩悶也蕩然不見。
蠼唧……蠼唧……
忽然傳來兩聲,玄寂離不禁奇怪,殿內怎麼跑進蛐蛐來了。
“別叫,噓,噓。”竇嫿姒驀然捂住胸口,低下頭,彷彿在跟誰說話。
蠼唧……蠼唧……
那叫聲非但沒停,反倒叫得更歡了,女孩氣得一努嘴:“再叫,拍死你。”
“藏了什麼東西,拿出來。”玄寂離聽出來了,那聲音是從她的懷裡傳出來的。
竇嫿姒睃了他一眼,吭哧吭哧道:“奴婢拿出來了,您看了不許罵奴婢。”
“朕應了便是。”玄寂離的好奇心也被吊起來了,急欲一睹爲快,自是滿口答應。
女孩眉開眼笑地從懷裡摸出一個絲筒,小心地揭開蓋子給他看。
裡面兩隻醜陋的傢伙,一黑一黃,扇動着雙翅蠼唧蠼唧地叫得歡。
“這是什麼?”玄寂離驚奇一聲,而且,一個女孩子喜歡這種東西,真是聞所未聞。
“蛐蛐呀,這隻黃腦袋的叫大黃,黑頭的奴婢叫它老黑,好玩吧。”竇嫿姒興致勃勃地,用一根草棍挑着它們介紹給他聽。
噢,原來蛐蛐長這個樣子,他以前常聽它在夏夜裡、牆根下鳴叫,今兒還是頭一次得見尊顏。
“皇上,我們鬥蛐蛐玩吧。”竇嫿姒提議道。
玄寂離皺了眉頭:“胡鬧,朕堂堂一國之君,哪能玩這個,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又沒人看見,很好玩的,來嘛,來嘛。”竇嫿姒又是慫恿又是央求,最後將手中的草棍折成兩截,硬往他手裡塞。
他終於被說動了:“怎麼玩?”
竇嫿姒見他終於肯了,喜孜孜地將絲筒一倒,兩隻傢伙跳到了青玉案上,這恐怕是史上唯一爬上皇帝御桌的蛐蛐了。
“您先挑,選哪一隻?”
玄寂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想黃色是天家之色,便揚手一指,選了那隻黃頭蟋蟀。
“皇上有眼光,這隻大黃兒頭大個頭大、牙大腿又粗,看品相便很厲害。”竇嫿姒如數家珍,用草棍挑着老黑:“去,咬它。”
老黑先是豎翅鳴叫一番,以壯聲威,直撲大黃而來。
玄寂離急了,也學着她的樣戳大黃兒:“給朕上。”
兩隻蛐蛐頭對頭,各自張開鉗子似的大口互相對咬,也用足踢,打得不亦樂乎。
旁邊兩人一邊挑逗一邊哈哈大笑,全然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本宮還怕皇上心情不好,特地趕來安慰,看來本宮是多慮了。”
竇漣漪偏頭,笑着小聲一句。
“娘娘,您別介意,皇上這兩天心情不爽,難得今兒高興。”李蓮成乍一見也是吃了一驚,隨即欣然,畢竟皇上開心是他最大的職責,卻聽出旁邊這位主子有些不高興,忙解釋道。
御書案化作的戰場上,勝負已分,老黑無聲的敗下陣來,大黃兒則高豎雙翅,傲然地大聲長鳴,顯得十分得意。
“哈哈,朕贏了。”男人更是得意大笑。
竇漣漪輕步上前,一邊行禮一邊笑言:“皇上英武,這隻蟋蟀沾了王氣,自是神勇無敵。”
玄寂離看見她,忙不迭地示意宮婢打扮的女孩:“嫿姒,快,收起來。”自己則起身迎了上來,牽起她的手走向書案後:“這麼晚怎的過來了?”
“怎麼,聽皇上的口氣好像不歡迎,那臣妾告退。”她玩笑着,作勢要走,無奈手被他緊緊地抓着。
玄寂離睨了他一眼:“朕哪有,不許冤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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