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漣漪擡起絲帕飛快地抹去淚水,勉力擠出一個笑容,低低道:“一路走好。”男人用力點頭,相對無言,卻彷彿有一種默契在裡面,各自珍重,各自天涯,不對,應該是各自天上人間。
一路神思恍惚,腳步機械地前行,及至前面引路的人停下來時,她猝然站住了,四處一打量,方知轉了大半天,仍在牢房裡。
“安提督,這是什麼地方?”竇漣漪不禁攢緊了眉頭,牢房的氣氛太過壓抑與陰森,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安祈佑黑着一張千年不變的臉,冷冷回道:“皇上手諭:皇后既然來了,便不必出去了,請吧。”
竇漣漪以爲自己聽錯了,吃驚地擡起眸,男人攤開手臂做出的請姿,赫然指向柵欄後的監舍,而她不相信,若沒有皇上的旨意,他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扣押當今皇后。
該來的終於來了。
寂離,你果然生氣了。
她沿着九門提督指引的方向,慢慢地移動步子,人一走進去,一股長年不見天日的黴味與空中飄浮的血腥味,夾雜着各種不好的氣味一起撲來,身後傳來咣噹一聲,她驚然轉身,鐵柵欄門已經鎖上了。
而這裡,便成了她今後的棲身之所嗎?也許數日,也許數年,也許一輩子也未可知。
恐懼與擔憂一起襲上來,她靠在冰冷的鐵柵欄上,直到站得腰痠背痛,實在是撐不住了,便走到牆角的一堆枯草上坐了下去,裡面突然攛出來一個東西,伴隨着吱吱的叫聲,嚇得她魂飛魅散,過了好半天才鎮定下來,那東西就趴在腳邊,兩束豆綠的光芒射向自己。
“啊——”
她驚叫一聲,彈跳起來。
居然是一隻碩大的老鼠,看來監獄的火食不錯,這討厭的傢伙竟長得油光水滑,肥滾滾的,也不怕人。
到了午膳時間,她終於領略了監獄的伙食有多麼的好了,一碗散發着餿味的飯,外加一碟子幹得像石頭的醃蘿蔔。
她吃不下去,“午膳”看了一眼,便沒看第二眼,然後度日如年地捱到了“晚膳”時間,這次只有一塊發黑的硬饅頭,她依舊沒有動。
外面,幾個女獄卒一邊胡吃海塞,一邊衝着她指指點點。
“聽說她是宮裡的,細皮嫩肉的,一看便是富貴的主。”
“富貴?到了這,憑你再富貴的人,也得給我放老實了。”
“那是,這是什麼地方,天字號,進來的人可沒一個豎着出去的,哈哈哈……”
……
狂笑聲中,一個粗胳膊粗腿的女人走了過來,“喂,你怎麼着,想絕食?噢,我知道了,你嫌它不好吃,確實,這裡比不上原來,既來到這裡,我勸你清醒着點,別擺貴婦小姐的譜,聽見沒?”
“多謝大人指點,這些我都懂,只是實在沒有味口,容我等會再吃。”她挑脣微笑着,客氣道。
可是她安之若素的笑容還有不卑不亢的態度,在這些素日跋扈慣了的獄卒眼裡,無異於挑釁,咣噹一聲,鐵門打開,那女人攛進來一腳踢飛了饅頭,口中兀自罵罵咧咧:“嫌不好吃,叫你連不好吃的也沒有。”
“老五,你跟她置什麼氣,只管熬她幾天,再看她還傲個什麼勁。”外面的人終於將她勸了出去。
熬?竇漣漪覺得這個字實在是太妙了,只是不知道這個過程中會發生多少令人熬不下去的事。
次日,她前日餓了一天,胃實在受不了,加上也想通了,再難,人總得活下去不是,便不管它冷飯餿菜,只管往肚子裡咽。
“看看,我說什麼來着,這才熬了一天,不就乖乖的了,哎,聽男監那邊傳來的消息,她與昨兒問斬的謀反犯是相好,昨兒還去送別了,嘖嘖嘖。”個子偏小一點的女獄卒不知從哪打聽來的消息,在那唾沫橫飛地說着。
其他幾位一聽,來了勁,“還有這等事,嘿嘿,那她豈不是同案犯,我看遲早得——”這位一邊說一邊橫掌往脖子上一切,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
另有一位搖搖頭:“可惜了,長得如花似玉的。”
“可惜什麼,人間不能做夫妻,地下再做一對鬼鴛鴦,照樣風流快活去。”一番話引得幾個人哈哈大笑。
竇漣漪充耳未聞一般,縮在角落裡,雖然牢房密不透風,可到底是數天寒天,人冷得不行,便將手攏在袖子裡,撫摸着袖管裡收藏的玉笛,笛身溫潤如玉,倒是難得的一點溫暖。
“喂,你相好走了,你怎麼不隨着一起去?”大個子大概剛用完早飯不久,一直拿着一根牙籤剔着大板牙,一隻腿擱在長板凳上,斜着眼睛問她。
竇漣漪慢慢地擡起頭來:“我不是他的相好。”
“喲,還怕難爲情,做都做了,還怕說呀。”那些人嗤地笑將起來。
她別過頭,索性不理她們,耳邊聽得咣噹一聲,還沒等會過神來,身上被人重重踹了一腳,接着拳頭像雨點般落下來,伴隨着怒罵聲:“你傲什麼傲,老孃最看不慣你們這樣的,自以爲出身高貴,又長得好看,素日不將人放在眼裡,如今落在老孃手裡了,給我放老實點。”
“好啦,好啦,跟她較什麼勁。”後來其他幾位看不下去,跑來拉開了。
脣邊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竇漣漪擡手抹了一抹,拿在眼前一看,果見殷紅的一點,鮮豔似錦,脣角微微往上一彎,想笑一下,不想袢動了傷口,禁不住哧了一聲。
隨後的幾天,大個子似乎與她結了樑子,不是罵,便是時不時地拳腳相向,人在屋檐下,她除了忍,別無選擇。
到了第八天,她這邊剛用完“早膳”,大個子從外面進來了,跟另幾位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麼話,大家開始分頭行動,小個子跑來打開鐵鎖,大聲喝道:“出來。”
竇漣漪慢慢地起身,撣了撣衣上的草屑與灰塵,不急不徐地走了出去,“列位有什麼指教?”
大個子不知什麼時候手裡提了一副刑具,將它甩得當當亂響,“知道這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