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是逢着什麼節慶之日,賞賜也是可着最珍貴最精緻的來,貴妃娘娘平日裡拿出來的東西,隨便哪一件,只怕都抵上尋常百姓半輩子用度,這可是飛來橫財,看來,咱們娘娘一高興就喜歡撒錢,這真是個極好的習慣啊。咱們真的是有福了,衆人皆是一派喜色。
當下,這一連聲的磕頭更響表白更動聽,柳筱淑只是笑吟吟聽了,命白薇捧出一個描金的盒子來,道:“但凡金銀珠玉之物,難免有價值高下,本宮這若是隨意分了,未免有不公平,若是哪個人因此心裡存了什麼想頭,反爲不美,辜負了本宮賞賜的初心。所以乾脆些,就抓鬮吧,外頭守門外加做灑掃粗活的,另有賞賜,不在此列。你們在內殿的,都是本宮的得力宮人,一共一十三人,我安置了十三個盒子在這大箱子裡,你們自來來取,遇着什麼便是什麼。”說着便笑了起來。
想起什麼來,看向白薇,安撫一般的開口道:“安心吧,也有你的。”
“娘娘,你這樣會讓別人都笑話白薇的。”白薇一臉的不好意思,面上卻是笑的一臉狡黠。
“笑話你什麼?這天底下的人,哪個不貪財?承不承認那是一回事,但是真要面對着一大堆的金銀珠寶,你看人動不動心、想不想要?你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心思倒是最多。”柳筱淑對着白薇努了努嘴,然後看向衆人:“你們啊,不要着急,一個個挑,都有份,要是得着好的,算你運氣咯,若是不如意,也別怪本宮吝嗇呵。”
底下連連謝恩,都說不敢當貴妃娘娘厚恩,總管太監小勇子陪笑道:“娘娘,您真是言重了,照應好儲秀宮,本來就是奴才們的分內事,不敢求賜的,再說您這般心好的主子,肯降下賞賜,哪怕是一根草芥兒,奴才們也是不勝感恩,唯有拼死效力,怎敢去計較厚薄?娘娘您今日既有興致,咱們陪着您來玩一玩也好,至於賞賜,那是萬萬不敢受的。”
好會說話的太監,賢妃看了看他,柳筱淑也被他哄得面帶笑意,指了指那個箱子道:“那勇公公就先請吧。”
“是,娘娘。”小勇子點頭。
諸位宮人又謙謝了一番,終究還是依次來取了盒子,畢竟這是天上掉金銀珠寶,這等便宜,誰不佔誰傻叉。有的人故作雍容隨意揀取,有的人閉着眼睛一拿便走,有的人則抖抖索索摸了這個又那個,舉棋不定,但哪裡就憑摸,就能夠知道好與壞麼?終捱不過後麪人催促,咬着牙隨手拿了一個。
不多時,分發完畢,宮人太監們又欣喜又興奮,抱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抿着嘴謝恩。
柳筱淑笑道:“挑好了?那就都打開看看吧。”
宮人們再次面面相覷,原都想着回自己的房裡再打開,彼此互相保密,也省得拿了珍貴的惹人覬覦嫉恨,拿了次等的人看着人家發財心裡不甘,但娘娘既有吩咐,又怎敢不從,俱都打開了盒子。
便見金光燦爛寶氣升騰,譁然驚喜讚歎之聲響成一片,羊脂玉瓶、千層瑪瑙串、紫檀手鍊、嵌玉的如意、黃玉佛手、白瓷茶具、一整套金首飾……
瑞光靄靄,炫目無比,真真是讓人滿面紅光、眼花繚亂。
但是,整個大殿內,卻有人輕輕咿了一聲。
賢妃和柳筱淑,一直就等着這一聲。
目光所及之處,一個膚色雪白、看着年紀不大的略微清秀宮女,怔怔地瞪着手裡的東西,滿面奇異,衆人此時都已發覺,齊齊看過來,見她手裡拿着一柄金光燦爛的小巧弩箭,也都是一怔,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在所有人看着那邊的那一刻,賢妃目光如電,飛速一掃,輕輕落在殿角一位粉色長裙宮女身上。
那宮女死死的盯着金弩,一臉掩飾不住的緊張、不安。
賢妃對着柳筱淑輕輕一指,柳筱淑看了過去,白勻……
竟然會是她。
柳筱淑在座上微微傾身,看了看那宮女手中的金弩,訝然道:“咿,這是陛下的以前的玩物,本宮特意跟母后討來的,珍藏在內殿的,怎麼會把這個也放進來了?”
白薇啊了一聲,露出惶然之色,急忙跪下,顫聲道:“是奴婢見這盒子在箱子底部,形制彷彿,以爲是預備賞賜的物件,誤拿了的,請娘娘恕罪。”
“哦,”柳筱淑淡淡瞥她一眼,道:“本宮想起來了,本宮原本是打算帶着它一道去白馬寺的,因爲鄭王也到了年紀可以玩這小物件了,開了箱卻又忘記了,今日白芷不在,你不熟悉本宮東西放置的位置,也怪不得你,白希,這個不能給你,等會,你跟白薇去換個物件吧。”
白希急忙下跪道:“是,請娘娘收回,其他賞賜奴婢也不敢討要了,不必麻煩白薇姐姐了。”
柳筱淑一笑,目注那金弩,神情突現悵然之色,緩緩下了座,自白希的手中接過金弩,輕輕道:“這小弩,是陛下的愛物……聽母后說,大約是陛下七歲那年吧,陛下第一次拉弓射箭便得了彩頭,先帝便當衆嘉獎、並送於他的,陛下自幼好武,也很有天分,自此這小弩和他形影不離……直到本宮進到這後宮裡頭來,因爲一時興起,很喜歡這樣式,就討了過來。”
她微微笑着,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流線光亮的弩身,秀美容顏上,目光晶瑩變幻,蠻蘊深沉如海的懷念與追憶,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一樣,賢妃看着柳筱淑爐火純青的演技,心裡那是一萬個佩服,瞎編都能編的這麼一板一眼、有模有樣。
似是完全無意的,柳筱淑一邊絮絮叨叨的說着話,一邊在這一羣宮女太監之中緩緩的穿行,漫無目的得,就向內殿的角落處行去。
白勻卻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瞬間想起來,按規矩,娘娘正在逡巡的時候,宮女是不能擅自走動的,便咬着脣站住了,眼看柳筱淑低頭看弩走路,
是越走越近,白勻的額上,已經微微沁出了汗來,映在着殿內的夜明珠,反射着幽幽暗光,更加的心虛了起來。
柳筱淑行至殿門附近,隨意站住,輕笑道:“這弩,去年陛下還教過本宮使用呢,珍藏了這許多年,今日將它握在了手中,不知怎的,竟然突然很想親手,再射一次。”
賢妃行了過來,笑道:“這還不容易,姐姐你讓人將那箭頭用布裹了,索性便在這殿中試射一下便是,反正也沒人會在意姐姐的技術究竟如何。”
兩人有商有量的,言笑晏晏,根本不看身側的白勻那一臉慘白如死、雙腿戰戰,想逃卻不敢逃的戰兢模樣。
柳筱淑嗯了一聲,道:“也好,”手指扣上弩機,側身對身側的白勻笑道:“白勻,你看,本宮這手勢可對?”
此時金弩的後端,正對着白勻一個人,柳筱淑笑意滿滿,手指緩緩扣下弩機。
“不要!”
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心懷鬼胎,被柳筱淑和賢妃兩人步步進攻的心理攻勢給徹底壓垮的白勻,發出了一聲恐怖尖叫。
咣噹一聲,她手中的玉如意,滾落在光滑堅硬的地板之上,砸了個粉碎。
這聲音,更是嚇得衆人都是一跳,小勇子已經瞪目喝斥道:“白勻,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柳筱淑詫異的偏過頭來,看着白勻:“白勻,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你鬼叫什麼?”
“奴婢……”白勻“砰”的一聲跪下,不顧那碧玉碎片刺入膝蓋、扎破肌膚、滲出殷紅血珠的痛楚,只是伏在地下,語不成聲,“奴婢……奴婢只是走……走神了……請公公恕罪,哦不,請娘娘……娘娘恕罪……”
“哦,”柳筱淑憐憫的蹲下身,金弩仍然端在手中,弩柄正對着她的眉心,“……你是昨夜沒睡好麼?差事太忙了?小可憐見的,竟然可以慌成這樣?”
白勻聞言,爬跪幾步,膝下拖出長長的血痕,驚恐的瞪大眼睛,慌亂的擺着頭,試圖逃離那恐怖的弩籠罩的範圍,“沒……沒有,娘娘……”
她眼神驚懼慌張,行止倉皇失措,怎麼看,也絕不可能是因爲什麼“走神”,此時殿中氣氛詭異,端着金弩的柳筱淑,似笑非笑的賢妃,涕淚橫流癱軟如泥始終躲避金弩的白勻,一臉諷刺的白薇,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別說是勇公公了,便是其餘的宮人,也都已經察覺了,不自主的,都齊齊變了顏色。
斂了笑容,柳筱淑淡淡開口道:“你確實走神了,你走掉的,何止是你的神智?你丟心失魂,連你的主子是誰,都不曉得了。”她嘆息一聲,揮了揮手。
“今日之事……”白薇是一等宮女,更是柳筱淑最疼寵的人,她講話,很大程度都是極有影響力的,諸位宮人一怔,對上她的目光,都老老實實的跪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