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家宴。
“快看,傅家大少爺來了。”他身邊傳來兩聲竊竊私語。
陳淮側頭,果然看到熟悉的人走來。
好幾個人簇擁着他,衆星拱月一般,傅修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裝,髮型梳得非常整齊,英俊異常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身上是渾然天成的豪門公子兒的氣質,笑容背後,卻有種叫人膽寒的魄力。
和以前一樣,無論站在哪裡,他總是最亮眼的。
亮眼得讓人心煩。
最重要的是——他身邊有個男孩兒,乖巧地挽着他的胳膊。
陳淮沉鬱着臉,將手裡的杯子捏緊了,連指節都有點泛白,接着轉身過去。
霍禮安姍姍來遲,“陳淮...”他舉着杯與陳淮的酒杯碰了碰,接着沿着陳淮的背後看去,“傅修身邊最近,你倆...?”
“提他幹嘛,掃興。”
陳淮的聲音冷漠,陸擎卻看得出來,陳淮不自在。
這一圈子的人裡除了陳淮自己,誰都看得出他喜歡傅修。
霍禮安正色:“行,不提他,最近你怎麼樣...”
陳淮點頭,但是也沒見他聽得有多認真,霍禮安知道那人一來,陳淮魂都不在身上了。
霍禮安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陳淮,又看了眼遠處摟着陌生小男孩的傅修,他就看看,看看兩人能作到什麼時候去,明明前陣子還好得跟兩個連體嬰兒似的,現在見面連個招呼都不打,跟陌生人沒兩樣。
“垃圾...”
霍禮安擡眼,看到陳淮的眼睛又黏到傅修身上去了,而對方好像渾然不覺,大掌握着小男孩的腰,端着酒杯和一位長者聊得不亦樂乎,“我說你,要真想罵他,你到他面前罵,罵多大聲我都不管你...誒,喂,你別走誒...”
陳淮沉着臉,步伐跨得極大。
路晨一直在勸他,但是他沒有答應,本來該帶嘉讓回去,機票都買好了,但就是爲了這個人放了嘉讓鴿子。
陳淮走的是通往衛生間的路,而過去必須要經過傅修。
傅修環抱着別人。
當初是怎麼抱我的?說愛的時候多自然?垃圾。
陳淮正準備忽略傅修,把他當成透明人的時候,霍禮安上來攔住陳淮的肩膀,嗓門比宴會廳的音樂還大:
“陳淮,你剛纔不是還說要找傅修好好談談嗎!?人在這兒你卻慫了??”
陳淮的臉微微緊繃,隱隱有土崩瓦解的趨勢:“...”
周遭的幾個人回頭注視,陳淮被霍禮安死死按住,霍禮安的聲音隱隱有些奸詐,“這樣,趁着宴會還早,我給你們安排個房間,好好聊一下。”
陳淮感覺到一股很強烈壓抑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
陸擎注意到氣氛的凝滯,發現陳淮緊盯着傅修放在小男孩腰上的手,而傅修...
要多冷漠又多冷漠,財閥世家爭權奪利環境下長大的人就是不一樣,段數高。
而陳淮,臉上已經快繃不住了,陸擎在心裡嘆了一聲,一樣,要他他也氣炸,誰叫陳淮遇到了老狐狸傅修呢。
傅修當然注意到了陳淮的表情,手在男孩的腰上拍了拍,低首在男孩耳側說道:“你在這裡等我。”
男孩的眼神裡有疑惑,眼神在陳淮身上游移了兩個來回,但是並沒有多問什麼,點頭:“好。”
陳淮冷冷地瞥了傅修一眼,將霍禮安的手從自己肩膀拉下,徑自大跨步走了。
“...”
接着傅修跟了上去,陸擎納悶兒了,老狐狸心情看上去好像不錯的樣子。
獨立的大廳內,兩人面對面坐着,一樣的姿勢環抱雙手。
陳淮眯着眼睛,眼裡的光直接又犀利,渾身透出一種刺蝟的氣勢。
反倒是傅修比較放鬆,他看着陳淮,然後給自己倒了杯酒,然而還沒等他倒完,手裡的杯子就被陳淮搶了去,一飲而盡。
嘭地將杯子嗑在茶几,陳淮冷笑一聲,“你速度很快啊。”
傅修沒有回答,他又倒了一杯,就着陳淮喝過的口子灌了半杯。
傅修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他的心思謹慎、眼睛淨利,深諳厚黑學,他的情緒自控能力讓人感覺害怕,這些人裡也包括陳淮。
所以他懷疑、他生氣,他甚至懷疑傅修是不是在報復他,把他的興趣勾起來,又毫不在意地扔了。
“什麼意思?”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傅修的眼睛是黑灰色的,像片濃密的黑霧。
他這樣的態度讓陳淮更加生氣,直接一腳跨在茶几上,一腳踩住傅修的沙發,強壯的身體半彎,用力扯住傅修的領帶,用了蠻力將手收緊,自上而下看着傅修。
眉毛緊擰,緊繃的臉上每一絲都透露着盛怒。
“章家已經找過我兩次,他們希望我回去B省,就差我一句話答應。”
“我行李已經收拾好了。”
傅修的眉頭微微一動,眉梢透出點凌厲的意味。
“明天就走。”陳淮再落下一顆炸彈。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答應路晨。
傅修的眼神晦暗不定,他下頜角的筋跳了兩下,竟然笑了起來,“跟我有關係嗎?”
像是繩子在崩斷的前一刻,又突然長了一截出來。
陳淮摔門而去。
霍禮安在門口偷聽被無視了徹底,見裡面那位爺遲遲不出來,便開門進去。
屋裡一陣煙味,傅修在抽菸。
陸擎也順手給自己倒了酒,手指了指陳淮離開的方向,“把人氣走了,開心了?”
傅修悶不作聲。
“傅大爺,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剛陳淮騙你的,章家早就給他定了去B省的機票,但是人壓根就沒答應,他和妹妹準備回去看看,起碼要走一兩個月,聽說你要來我這個宴會,二話不說跑我家住了好幾天,就爲了今天見你一面,你這是何必呢,小兩口吵架有什麼的呢,你還找個人來氣陳淮,我看你這輩子活該打一輩子光棍兒...”
霍禮安說着,果然注意到傅修的臉色有些變化,說出來的話也有些生澀,“他不喜歡我。”
“放屁!”
**
一年前。
SOS酒吧,昏暗的光線隨着鼓點跳動,陳淮已經喝趴下,只看到舞池內人影晃動,震耳欲聾的音樂隱隱傳入腦海。
他扯了扯襯衫的衣領,將冰涼的酒液灌下去,神情冷漠,眼裡有隱隱的紅血絲。
“你別喝了,陳淮。”徐磊剛從衛生間回來,看見陳淮又在猛灌自己,將他手裡的酒杯搶過去,一手扛起他的肩膀,“趕緊打道回府了啊,半夜了都。”
陳淮是個1,有個恩愛的男友,名字叫林睿,是個小學老師。
說起來,徐磊覺得這林睿真配不上陳淮,雖然陳淮平時脾氣暴了點兒,但是對林睿是一等一的好。
林睿好賭,陳淮前前後後幫他還了不下數次的賭債。
林睿父親生病,陳淮專門請了長假天天在病房悉心照顧着。
有次林睿去S省出差受了點兒小傷,陳淮發高燒剛吃完藥睡下,林睿一個電話人就睡不着了,生着病連夜飛去了S省。
前幾天還好好的,昨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林睿突然和陳淮攤牌,說不愛了要分手,說完沒幾分鐘所有聯繫方式拉黑一個不剩,陳淮在他樓下等了一天,後來等到鄰居說人已經搬走了,直接跟他玩了個人間蒸發,到現在陳淮還沒弄清林睿要分手的真正原因。
徐磊也看得出陳淮這次是動了真感情,不然以他這條件,長得好,身型也高大,游泳教練出身,到哪裡不吃香,哪會選這麼一個長相、身材都不出衆的男人。
“別管我。”陳淮伏下腰,把酒杯搶過來,徐磊哪兒扶得住這個大高個子,又是游泳教練,被他甩到了一邊。
徐磊氣結,喊了一聲:“陳淮—”
陳淮往後一磕,後面連撞了兩個人,看出來他是真的喝得太多了,起來的時候身體晃了晃,酒杯碰灑了一地。
酒沒碰到,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他順着手臂往上一瞧,穿黑西裝打領帶,臉型方正,神情嚴肅,大概三十來歲,“請你道歉。”
徐磊一看,兩個人,前面的三十來歲,似乎是個下屬,後面的二十來歲,身材更挺拔悍利一些,二十來歲,穿着一件深色大衣,手上戴了雙黑色的皮手套,頭髮整齊地向後梳着,臉上帶着一副眼鏡,雙腿修長,眉眼深邃,烏黑的眸子正看着陳淮。
深色的大衣上,似乎映了一層黑色水漬,一顆顆滴落下來,那個人隨意地用手撣了一下,眼神一直沒離開陳淮身上。
徐磊驚覺,撞到的兩個人不像是善茬兒。
徐磊趕緊上去扶陳淮,替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他喝醉了,眼睛瞎了,對不起。”
陳淮藉着那人的力穩了穩身體,眼神晃悠,語氣不好:“他們,誰啊?”
徐磊:“你就別說了,撞了人家也不道歉,走了走了。”
“不走,我還沒喝夠—”
徐磊:“臥槽,陳淮你別鬧了。”
陳淮雖然醉,但不至於醉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兩人的身材旗鼓相當,陳淮已經是一米八五的大高個,那個人比他還高了不少。
那個人被他撞得側了一下身,但是臉上沒怒色,他前面的人想發作,但是被他攔住了:
“算了,老李,走。”
被叫做老李的恭敬地微彎了下腰,然後跟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走了。
陳淮坐上位置,半彎着腰,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襯衫,眼睛因爲半醉而微睜着。
徐磊看着兩人離開的聲音,突然覺得,陳淮帥歸帥,但是比起氣質,剛纔那個男人完全就把他碾壓了。
他扯了扯盯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陳淮,“回神兒了,人都走了。”
“你真是喝酒喝抽了,要撒野回家撒去,再這樣,我可不幫你擦屁股啊。”
徐磊苦口婆心說了半天,陳淮半個字沒聽進去,灌了兩口酒就對着手機發呆,一個微信反反覆覆打開了好幾遍,發的消息前面全打着紅色感嘆號,要不是酒吧人多,徐磊覺得他能對着手機哭出來。
徐磊剛想帶陳淮回去,震耳的音樂忽然停了,旁邊人羣裡發生一股騷動。
尖叫聲響起,接着是一陣酒瓶碎裂的聲音,人羣包圍成圈,自動讓出一塊地方給中間的的人。
徐磊不高,站在外面看不到人羣裡發生了什麼,想着趕緊帶陳淮回家,結果一回頭人已經不見了。
剝開一層一層的人,他看到一人狼狽地倒在卡座沙發上,額頭上破了個口子,他面前的那個人,就是陳淮撞到的那位。
“傅修,你他媽瘋了?!”倒在沙發上的人咆哮了一聲,摸着額頭上的血跡,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陳淮這會兒好像清醒了點,盯着那個人,咀嚼着傅修這個名字。
耳熟,太耳熟了。
被稱爲傅修的人將手上破碎的瓶子扔到了一邊,撩開單邊大衣衣襬,將左腿跨在擺酒的茶几上,又從旁拎了一瓶酒掂了掂,似乎在考慮酒瓶的質量,陳淮對着他的側臉,覺得他的長相愈加熟悉。
沙發上的人顫了一下,試圖躲避,卻被兩個人按住肩膀,“你他媽來真的?”
傅修的表情牽動一下,臉上帶着狠戾,與剛纔陳淮看到的樣子大相徑庭。
“砰”地一下,酒瓶突然砸在了茶几的尖角上,酒瓶裡的液體汩汩流了一地,玻璃碎渣飛濺開去,傅修手上剩下的那一部分帶着鋒利尖銳的倒刺,倒刺正好指着沙發上的人,離他的臉邊只有大約兩釐米遠。
於此同時,旁邊有個痛苦的女聲,“哥,哥,求你!”
徐磊這纔看見那個老李按着一個人,女孩,看起來年紀不大,二十歲左右,穿着裙子,打扮很少女,臉上化着精緻的妝,但滿臉都是眼淚,她轉頭對老李吼道:“你放開我,”對着傅修的聲音又軟了下來,整個人幾乎跪了下來,啜泣着,“哥,你別這樣,求求你了,何端,你快求求我哥,你快求求她。”
女孩臉上眼淚一顆顆掉,但是無論她怎麼掙扎求饒,傅修始終都無動於衷。
他握起啤酒瓶,用尖銳的那一端挑起地上人的下巴,尖銳的玻璃在他的下巴上扎出一點血跡。
何端背後已經是冷汗陣陣,場子裡有不少認識的人,之前他也好歹和傅修混過,現在他卻當着這麼多人給他難堪,看來他是真的觸到了傅修的逆鱗,他強裝鎮定,“怎麼着,今天你還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殺了我?”
“動手啊?不敢?”
“你妹妹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
何端沒能把話說完,因爲傅修手上的酒瓶越抵越近,他覺得自己的血在迫不及待地從血管裡跑出來,而面前的人,根本沒有半點停手的意思,可是他被這個人踩住了手臂,根本就沒有發力點。
何端覺得自己真要完了,衆人也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沒人敢上去攔,傅修這個人的名頭不小,樁樁件件可都不是什麼好聽的事兒。
傅修看着他脖子上爭先恐後流下來的血跡,聲音富有質感:“我警告你,別再讓我知道你和傅斯迪有任何來往,否則,”
傅修的垂下眼睛,酒瓶玻璃帶來一種尖銳的刺痛感,可偏偏傅修既不用力也不收力,末尾的話壓低了幾度,“我廢了你的腿。”
何端一驚,眼裡終於浮起恐懼,退無可退,他看到傅修側了側腦袋,“我倒是想看看,你有幾條腿好讓我廢。”
何端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倒抽了一口冷氣。
因爲他看的是——
他的□□。
媽的。
就算何端現在再怎麼火氣沖天,也不敢再和傅修硬來。
傅修這個人他很瞭解,說一是一,狠起來真他媽不是個人,本來以爲操個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沒什麼關係,結果現在被人用酒瓶子抵着脖子,臉面在這面前還真是小事兒,就怕連命都被他玩在這兒。
“傅修..草..”人羣裡的陳淮一拍腦袋,好像記起這個狗日的名字了。
之前他和林睿同居過一段時間,有次林睿說夢話,喊的就是這個名字。
之後陳淮又在林睿的通訊錄和相冊裡看到傅修的聯繫方式和好幾張照片,陳淮逼問他,林睿沒否認,兩人爲此吵了一架。
陳淮氣得差點和他分手,兩人冷戰沒超過三天,林睿倒是像個沒事人一樣,陳淮卻忍不住了,又是哄又是道歉,和好如初之後再也沒提過這人。
他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遇見。
陳淮這個人有個缺點,特容易衝動,特別是在喝了酒的狀態下,特別是在見到了疑似情敵的人之後。
徐磊注意着人羣裡的情況,一不留神就發現陳淮溜了,視線一轉,看到陳淮正臉色猙獰往力去,心臟猛跳了兩下,壓低聲音喊了兩聲:“陳淮!陳淮!”
陳淮哪兒還聽得到徐磊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擠進去特輕鬆,接着的事兒他也記不太清,只記得人羣一陣混亂,自己給人送了幾拳,接着就是一陣大力,肩膀被反扭過去,劇烈的疼痛襲上他的肩部、腰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