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茗笑道:“我問過張向陽了,這章方佑是一家禮品公司在咱們市裡的分公司副總,今年三十三歲,未婚,有過兩個女朋友,不過都無疾而終。整體條件很優越,你要真對人家有感覺了,那也說明你有眼光。該出手時就出手吧!”
想了想,她又道:“不止是他,所有來參與的男士的資料,我都如數家珍,張向陽那兒資料很詳細,我雖然不能過目不忘,但還是記住了基本情況,你要了解誰,問我準沒錯!”
沈春曉笑了笑,她知道燕茗關心她,所以從張向陽那裡弄到內部資料,暗暗鼓勵她能走出這一步。燕茗就是這樣,幫人也是潤物細無聲的方式,私下付出再多,卻絕口不提。沈春曉心中溫暖,從鼻子裡發出個模糊音:“嗯!”
她的確是該好好反思一下,爲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愛,爲一個人的傷害,一直封閉自己顯然不是明智的行爲。她欣賞燕茗的態度,做個婚活女,比做個恐婚族好多了。
雖然燕茗這個婚活女也是被她老爸老媽逼出來的,可她不也照樣樂此不疲,由被動化爲主動了麼?
離晚上活動還有三個多小時,沈春曉收拾好房間,發了幾條短信,又給爸媽打了個電話。
爸媽在電話裡又隱約提到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回家的事,她支吾過去了,掛電話掛得有點狼狽。親情重到難以承載,父母要求她唯一的回報方式只是她有一個幸福快樂的婚姻。可她現在,卻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離她到底有多遠。
昨天還在辦公室裡處理工作,今天就到了農莊,從忙碌一下子到閒散,讓她很不習慣。她打電話給安妮,安妮嘴甜,笑嘻嘻地祝她旅途愉快。本想問問工作的事,但一想,休假還這麼放不開,不是自虐麼?於是作罷。
放下手機,頓時百無聊賴。她目光四處打量,房間不大,簡陋,但是,很有生活的感覺,尤其是打開窗子,當一室陽光以溫柔的姿勢瀉進來,鋪陳在她身上的時候,那種感覺很踏實,也很安然。
農莊的環境很好,空氣中帶着一種植物的清甜和芬芳,不是城市裡充斥着渾濁的汽車尾氣的空氣可比的。
看着外面綿延的遠山,看着近處的綠樹,在房間裡簡直就是浪費,她關上門,準備約趙燕茗隨便走走,看看風景。可趙燕茗的房門緊閉着,透窗看過去,裡面根本沒人。不止趙燕茗,別的房間也多是空的,顯然大家把用品放進房間後,就迫不及待地去享受農莊這種與世無爭、世外桃源一般的寧靜去了。
在周圍轉了一圈,趙燕茗不知道躲哪裡去了,連影子也見不着。她啞然失笑,本來也不是一個依賴性很強的人,何必一定要找個伴呢?在這樣幽靜的地方,一個人不是更好?便信步閒庭,向左邊那條小路走去。
小路彎曲,兩邊是竹籬,爬得滿架的綠色藤蔓纏繞在竹條之間,綠葉間隙一些淡紫的小花露出頭來,吐露着幽幽清香。
那香味很淡,很清雅,不像桂花,也不像茉莉,湊近仔細辨認,以她有限的植物學知識,根本分不清這是什麼品種,更別說名字了。一轉念,又啞然失笑,來這裡無非是看風景,放鬆心情,如果連看到一株花一棵草也要究其根源,未免太認真,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兩道綠籬鋪陳開去,滿眼的綠,深深淺淺的綠,蔥蔥郁郁的綠,用曲徑通幽這四個字來形容尤顯不足。置身在鋼筋混凝土的城市太久,突然來到這樣一個地方,沈春曉只覺俗念俱消。她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親近大自然了,覺得這些綠這麼親切,這麼真實,這麼可愛。
走了半里路,路邊是一個池塘,方圓一千多平方米,池塘邊垂柳依依,輕風吹拂,水面漣漪輕泛,這是畫中才有的意境啊!
沈春曉站在塘邊,一時恍惚,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身臨其境,呆站了很久,她纔回過神來。
說實話,這裡不是最美的,比這更美的地方她也去過,周莊、婺源、九寨溝……但是心境不同,感受也不盡相同。
獨自置身在這樣一個清幽寧靜的地方,除了蟲聲鳥語,再沒有別的聲音,遠離喧囂,遠離人羣,讓心靈得到徹底放鬆,讓腦子裡得到徹底的淨化,把一切都拋開。
這一刻,她腦中冒出一句:神馬都是浮雲。在這樣的地方,愛與恨,功與利,都是浮雲,她甚至連盧浩翔都覺得不那麼可恨了。
堤岸有一米多寬,碧草茵茵,乾淨清香,踩上去像踩在地毯上一樣,軟綿綿的。沈春曉不忍再踐踏,脫了鞋子,光腳踩上去,草尖刺激着腳底肌膚,好奇異的感覺。
每一步,那些草都軟下去,軟成一個腳印,但腳一離開,又慢慢恢復原狀,還是那麼生機勃勃,齊齊整整。
沈春曉提着鞋子,慢慢走到第三棵垂柳下,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整個池塘,而且,柳條兒垂下來,像綠色的簾子一樣,美麗極了。春曉慢慢坐下,柔軟的草地,非常舒服,尤其是坐下後視角變化,看到湖面彷彿有一股氤氳的霧氣慢騰騰地升起。
沈春曉看着那霧氣,看着輕風吹動漣漪,看着柳條簾兒輕輕擺動,覺得連動一動也不願了。那種渾然忘我,那種自然風光,那種觀雲舒雲卷的閒情逸致,讓她深深地陶醉了,今夕何夕,今夕何夕呀!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有個鏡頭對準了她,聽到按下快門的咔的輕響。
擡頭一看,不遠處一張臉掛着陽光一樣的笑,雙眼亮亮地看着她,手裡拿着相機,顯然是剛拍過一張。
沈春曉沒動,她只是笑了笑,說道:“章先生,你也來了?”
章方佑走到她旁邊坐下,說道:“我看這綠籬這麼漂亮,就猜你一定來過,果然在這裡找到你。”他坐得不近也不遠,既不顯得疏遠又不會過於親近,顯然他很注意細節,對心理因素的把握很到位。坐下後,他左右看了看,笑道,“春曉,你真會找地方,在這裡,簡直就像神仙一樣。”
“我也是無意中找到的,大家都在自由活動,我走着走着就到了這裡,覺得這地方還行,就坐一會兒。這兒很美!”
“是啊,簡直是人間仙境!”章方佑收好相機,對她微微一笑,“我覺得,相機快門的聲音,都是一種破壞。對了,我剛給你拍了一張。”說着,他把剛拍好的照片調出來遞過去。
沈春曉接過,只一眼,她就驚訝了。不得不承認,章方佑的技術很好,不論是光線還是角度選取,都恰到好處。
夕陽西下,她坐在一片茵綠的草地上,青山綠樹作背景,藍天白雲相映襯,她髮絲如瀑,眸子裡水汽朦朧,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在凝望。頭略略側着,露出瓷白的脖頸。白生生的腳在碧油油的草地上,對比鮮明,這簡直像一個畫中走出的精靈,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麗脫塵。
整張照片非常諧調,人是靜的,池塘是靜的,草也是靜的,但楊柳是動的,這動靜之間,把一種美好的意境完全勾勒出來了。先前,沈春曉以爲眼前的一切是畫,這張照片中,她就在畫裡。
“這是我嗎?”沈春曉驚笑。
“我想,應該是如假包換的!”章方佑微微笑着,由衷地道,“這是目前爲止,我最滿意的一次拍攝。”
沈春曉側頭看他,這個男人很懂得說話的技巧,他並不稱讚她的美麗和知性,但他的每一句話裡,卻都透出稱讚,讓人不會生起一絲一毫的反感。這樣的體貼,這樣的細緻,這樣的用心,實在是太難得。
而且,這張臉,就是曾讓她心底最悸動的回憶,回憶是個善良的東西,恨意被時光消磨,留下來的,卻偏偏是那些美好,那些年少歲月裡最深刻最甜蜜的烙印。
她與賀廣晨,在青春飛揚的季節裡,把那些日子過得那麼難忘,那麼難忘!
她之所以一直不肯敞開內心,不正是在現實生活之中,逐漸對那份浪漫和甜美失去了信心,不敢奢望,怕沒有人的臂彎可以停靠同樣的浪漫嗎?
章方佑沒聽到迴應,側過頭來看她。
眸光相對,他眼神深深的,深深的,像兩眼深潭,把她的目光直吸進去,吸進去……
微風吹來,楊柳擺動,池塘漣漪輕泛,沈春曉的心,不由得被這楊柳輕輕拂動,如池心之水,泛出絲絲漣漪。
“啪”地一聲,一隻青蛙跳進池裡,水面急速擴散開去。沈春曉一驚,回過神來,臉上不由有些發熱,這是怎麼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卻在這樣的注視中,腦海中一片空白了。
章方佑深深地看她一眼,聲音低啞,充滿了磁性和一種宿命般的蠱惑,輕輕地低語:“春曉,幸好我來參與了這次旅行,不然,我就錯過你了。”
這話很直白,雖然前來參與旅行,就是一個集體相親的過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沈春曉在乍聽他這麼說的時候,還是呆了一呆。是,她承認她對他也是有感覺的,至少,同車的時候,就和他聊得很投機,很愉快,這是良好的開端,預示着以後可能會有的順利。
可他這麼突然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感覺這回事很奇怪,也很莫名,沈春曉不想輕易下定論,她無法確定,這絲絲漣漪,到底是對章方佑有感覺,還是對初戀的一次重溫。
章方佑見她表情錯愕,溫和而誠摯地道:“春曉,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冒昧,不過,我尋覓這麼久,等待這麼久,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當然,我承認也許從CynthiaPUB初見之後,這種感覺就一直存在我的心中,存在我的潛意識裡,在再次見到你的時候,它們甦醒過來,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讓我不得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春曉,你不會介意我的唐突吧?”
沈春曉搖搖頭,故作輕鬆地道:“沒事,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
章方佑從這話中得到鼓勵,他凝視着她,喚道:“春曉,我有沒有機會?”
他的聲音低柔而深情,沈春曉不由自主地擡起眼來看他,他期盼的眼神那麼明顯,表情那麼誠懇,她險些就要點頭,可是,心裡一個聲音冒出來:趕快逃,趕快逃,不然,你怎麼知道不是又一次傷害?!
她幾乎就要站起,就要落荒而逃,可是,另一個聲音又響起:放下過去,春曉,放下,只有放下你才能獲得幸福。
前一個聲音道:不能放,會受傷!
後一個聲音道:接受他,接受他!
……
兩個聲音在腦海裡打架,糾結纏繞,沈春曉頭痛欲裂,她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那麼深情的目光,只怕再多看一眼,就被那眼神吸了進去,再也無法抗拒。
她伸出手按住太陽穴,深深地吸氣。空氣裡青草的味道那麼芬芳,那些芳香的氣息滲進五臟六腑,滲進血液中,剛剛的躁熱和糾結得到了舒緩,感覺好受了些。她定了定神,才擡起頭來,道:“活動快要開始了,咱們回去吧!”
見她要站起,章方佑急了,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道:“春曉,是我的唐突讓你害怕了嗎?我知道你對我還不夠了解,我這樣的表白會讓你受驚。可是,我都這個年齡了,終於遇到一個心儀的人,我無法控制自己,因爲,我害怕命運和我開玩笑,害怕它把你推到我面前又再推到別人面前。春曉,請你慎重考慮一下,我,我是很認真的!”
沈春曉很震動地看着他,這番話讓她動容了,她爲他的熱情感動,可是,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見啊,她能相信他嗎?可是他的眼神那麼熱切,那麼誠摯,那麼深情,她願意相信,他是真的對她一見鍾情,就好像她在初見到他時的那種震動一樣。她內心糾結着,慌亂而掙扎地道:“太,太突然了,我沒有心理準備……”
章方佑懇切地道:“我知道很突然,原諒我不懂得含蓄,我覺得愛情來了,就沒法含蓄,希望沒有嚇到你。你沒有心理準備沒關係,我們還有十天,這十天裡,你可以好好考慮,也可以好好了解一下我。到時候,不管你怎麼選擇,我一定尊重你的決定!”
沈春曉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章方佑如釋重負,露出了舒展的笑容。沈春曉也笑了笑,這時才發現,他一直拉着她的手臂沒放,而她,不知道是忽略了還是並不抗拒,竟然沒有反感。
順着她的目光,章方佑忙放開手,說道:“對不起!”
“沒關係!”沈春曉站起,仍然提着鞋子,兩個人並肩向住處走。過了堤岸,沈春曉把鞋子穿上,兩人順着綠籬小徑回去。
夜色悄無聲息地籠罩下來,農莊已經處處燈光,掩映在綠樹叢中,這裡一簇,那裡一簇。山這麼大,樹這麼多,燈光顯得那麼昏黃而悠遠。這個靜謐的地方,並沒有因這些燈光而打破寧靜,反倒顯得更寧靜了。
山的包羅和容納,讓人覺得,和大山比起來,人是如此渺小。
沈春曉腳步輕輕,似怕打擾這寧靜一般。在城市裡蠅營狗苟,追名逐利,是需要有這樣一個地方來滌盡心裡的濁氣。雖然回到城市之後,一切將會照舊,但是,卻可在這些天裡,領悟一些曾被忽略的東西。
趙燕茗正在院子裡翹首而望,見沈春曉終於回來,大大地鬆了口氣,過來劈頭就道:“我當你失蹤了呢,出去幹嗎不帶手機?”
沈春曉想起來,她在房間裡發短信,順手把手機放牀上了,沒帶着。見趙燕茗興師問罪的架勢,倒好笑起來,問道:“這裡方圓就這麼大,還擔心我走丟啊?”
趙燕茗睥睨地瞥她一眼:“不無可能啊!”目光掃過章方佑,錯愕了一下,恍然大悟地道,“哦-我知道了!”
那一聲“哦”被她拖得悠長,再遲鈍的人也能聽出言外之意。
沈春曉啼笑皆非,爲防止她說出讓人難堪的話,趕緊阻止道:“我隨便走走,恰好遇到章,章方佑,所以一起了。”
趙燕茗一爪子把沈春曉搭過去,對章方佑咧咧嘴露了個笑臉,說道:“章先生,我和春曉有點話要說,先把她借我一會兒啊!”說完,拖着她就走。
“注意你的措詞啊,我是我自己的,什麼借一會兒?”沈春曉還沒開口,就被拖得腳步踉蹌,相當不滿地咕噥。
“現在你不是你自己的了,你屬於這個章什麼的男人。”
“你給我賣身了?我的自由也不是你說了算啊!”沈春曉被她雷翻了,她受不了地白了眼趙燕茗,“拜託,好歹你也是一雜誌社主編,淡定一點好不好?這是什麼形象?知道的以爲你有話對我說,不知道的以爲你圖謀不軌,搶劫傷人呢!”
“我還劫財劫色呢,”趙燕茗把她拖開幾米遠,放開手沒好氣地道,“別跟我嬉皮笑臉!姓沈的,你太不夠意思了,一到地頭,先跟人幽會,連我都拋開一邊,一點信兒也不透。我那麼好心給你們製造機會,你就這麼報答我呀?”
“這哪跟哪啊?什麼幽會,”沈春曉又氣又笑,嗔道,“我說是碰巧遇上的,誰叫你不相信!”
“你看不見那章什麼的男人滿眼桃花飛,跟我說什麼碰巧,當我小孩子啊?”
沈春曉覺得好玩極了,她碰碰趙燕茗,壞笑道:“怎麼,你吃醋啊?”
“是啊,我吃醋呢,”趙燕茗也樂了,雙手抱胸,笑盈盈地睨眼看她,道,“拜託你以後出門帶個手機,我還當你玩失蹤呢。怎麼着也是我把你帶出來的,得把你不損毫毛地帶回去,不然,我怎麼對你爸媽交代?”
“我這麼大個人了,要你交代什麼呀?再說了,你認識我爸媽嗎?”沈春曉嗤之以鼻。
趙燕茗不跟她鬥嘴,賊賊地問道:“春曉,說實話,你是不是終於對某個男人動心了?”
“哪能這麼容易,不過,沒惡感就是了。”
“沒惡感那就是有好感,有好感是成功的第一步。這年頭,把自己嫁出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革命尚未成功,你得加倍努力。”
“說你自己吧?”
“說我也說你,好歹咱都是婚活女,這種方式總比相親好吧?你說呢?”
“你纔是婚活女,我可是被你拖來的。”
“近墨者黑嘛,你早晚也得婚活,把你這單身問題給解決了,是不?”趙燕茗諂媚地笑。
“你承認你是墨啊?”沈春曉忍俊不禁。
“管它是朱是墨,能影響你就行!愛情是需要土壤才能成長的,你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給它一個機會生根發芽,既然總是要結婚,爲什麼不能早點結呢?”趙燕茗努努章方佑那邊,小聲道,“看得出他對你也挺有意思,要不,把握一下唄!”她蹭蹭沈春曉,一臉攛掇。
沈春曉白她一眼:“我今天才認識他,你也太猴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