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胤禛更忙了,幾乎日日都不歸府。府中依舊一片寧靜,誰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刻的京城上空正籠罩着一片烏雲,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年馨瑤雖然也心中焦急,但是身處內宅,又是婦道人家,許多事都無從得知。她擔心胤禛是否有危險,擔心十三阿哥和年玉瑩是否會再次受到牽連。同時,她更加清楚,在皇權爭奪上,必將白骨累累,無比慘烈。
她特意挑了些史書來看,原本嫌裡面的政權爭鬥生澀難懂,如今倒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將現下的情況代入其中,尋找着一絲共同點。
可不管她如何打發這些令她不安的時光,該來的暴風雨還是如期而至了。康熙皇帝雷霆震怒之下,京城之中必將血流成河。
太子與準葛爾勾結之事已是確鑿,但這些年來卻也並無動作。作爲父親,康熙皇帝並不願承認這是他悉心教導那麼多年的嫡子所爲,心中也是猶豫不決。但是,胤禛並不打算讓他就這樣思索下去,破釜沉舟般將太子這些年來做的事情統統揭發出來。
原來,並不是太子感恩親情而沒有動作,而是他做了那麼多卻找不到一擊必中的機會。一廢太子前,他在皇帳周圍的窺視,便是一個動手的計劃,無奈隱在暗處的大內侍衛警醒,這纔沒有得手,不然,只怕現在的大清已經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這些往事令康熙皇帝心寒,在朝堂上發起了脾氣。剛說了太子幾句還未點到正題,便被一羣大臣跪地哀求,一句句都點着太子的英明神武,聰敏能幹。
康熙皇帝最不喜歡大臣們結黨營私,這一下更是火上澆油,胤禛頭上的差事又多了一件,那便是查查太子手下究竟有多少個站在他那邊的臣子。
當胤禛將一摞名單放在康熙皇帝面前時,直瞧得他兩眼發黑,捂着額頭搖晃着,終於是倒了下去。
康熙皇帝病了,病情來勢洶洶,胤禛不得不留在宮中侍疾。這期間,太子因爲不喜他的存在,總是匆匆而來,話沒說上幾句又匆匆離開,氣得康熙皇帝險些再次吐血。
這一回,他算是徹底對自己這個愛護有佳的嫡子失望了,精神頭也一下頹廢下來,一時間彷彿老了十歲。
有時候,他望着坐在龍牀前替他整理摺子的胤禛直髮呆,然後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令胤禛很是無語。
就好比此時,他一口喝下胤禛遞過來的湯藥,看着那金黃色的空碗問道:“你會不會在這湯藥裡下毒?”
胤禛一愣,心想着皇父是不是病糊塗了,沉着臉搖搖頭,道:“您是兒臣的父親。”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又讓康熙皇帝氣上心頭。他狠狠砸了手中的金紋瓷碗,罵道:“父親,朕在太子面前何嘗不是一個父親。可他當朕是父親了嗎?他巴不得朕死了,他好坐上這九五之尊的位置。”
將話吼完,他狠狠咳嗽起來,外間候着的宮女太監們頓時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喘。
“皇阿瑪息怒。”胤禛輕拍着他的背,替他緩解,嘴裡勸道:“皇阿瑪若是氣壞了身子,只怕太子心裡……”
望着康熙越來越鐵青的臉,胤禛沒有說下去。此時的他就像提線木偶一般將康熙交代的事情一一辦妥,絕對的大公無私。他已經無暇顧及康熙收拾完太子後會如何處置他,也許就像十三阿哥那樣圈起來也不一定。
這些都是幕僚們勸他的話,希望他能從這個事件裡掙脫出來,韜光養晦。可是,他想了又想,覺得皇父一定不會讓他獨善其身,定會將他當槍使,挖出這麼多年的毒瘤來。既然如此,不如做得更加狠決,冷麪四爺的名聲必將再次名揚朝野。
康熙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情緒也稍稍平復下來。
“你扶朕起來。”他伸手停在半空,等着胤禛的攙扶。
胤禛愣了愣,雙手雖然扶了上去,但嘴裡還是勸道:“太醫吩咐皇阿瑪要多加休息,還是不要起身了吧?”
康熙皇帝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說:“朕還沒有病入膏肓,還有得是力氣,收拾這些個跳樑小醜不在話下。”
胤禛知道他終於是要動手了,便閉上了嘴,繼續做他的木偶。
他扶着康熙皇帝來到書桌前坐下,將之前自己收拾好的摺子統統往旁邊挪了挪。康熙皇帝示意他拿絹聖旨過來鋪好,他便目不轉睛的望着眼前的一塊硯臺,專心致志地磨起墨汁來。
康熙皇帝一邊親手寫着聖旨,一邊捂着嘴咳嗽,情緒雖激動,但還能剋制得住。他的臉色由病中的灰白轉變成赤紅,握筆的右手不停的顫抖,字跡遠沒有他引以爲傲的蒼勁灑脫。
胤禛不願擡頭看,哪怕是一眼。衆多皇子之中,因爲佟貴妃的關係,他在幼時也得過皇父親身教導,此刻自然明白,皇父寫下這份聖旨是何等的艱難。
太子第一次被廢,可以說是皇父給他的一次教訓,希望他不要得意忘形,忘記自己還沒有成爲真正的皇帝。而這第二次,皇父心中剩下的只怕滿是絕望,還有對自己教育方式的全盤否定。
“你這幾日都在宮中陪着,也着實辛苦了,今日就回府去吧!”康熙皇帝擱下筆,將聖旨胡亂撥拉到一邊,顯然是寫了一半就沒心情寫下去了。
胤禛瞧着他的臉色又不大好了,雖然心中也是歸心似箭,但仍堅持道:“兒臣理當爲皇阿瑪分憂,能夠侍奉皇阿瑪是兒臣的福氣。”
康熙皇帝看着他,不動聲色。
這幾日在病中,他也並沒有指定了胤禛侍疾,可他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留了下來。最初幾日他高燒不退,聽李德全說是胤禛衣不解帶地候在牀榻前。但其他皇子大臣前來探病,他又默不作聲的退得遠遠的,彷彿不存在一般。
對太子的心寒延伸下來,康熙皇帝對身邊的人都已經不再信任,首當其衝的就是胤禛,懷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所圖。雖然他口口聲聲否認對皇位的渴望,但是他不相信這就是他內心裡的真實想法。
“這次你辦事得力,想要什麼獎賞?”康熙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
胤禛一愣,隨即跪了下來。“這都是兒臣分內的事,兒臣不敢要獎賞。”
“若朕執意要給呢?”
偏殿內一片寂靜,康熙皇帝的這句話擲地有聲,在空曠的空間中竟然傳來回聲。
胤禛斂了斂心神,小心翼翼地答道:“十三弟……”
他話還沒落音,就聽見康熙皇帝一拍桌子,怒道:“不可能。”
胤禛匍匐在地磕了個頭,就像沒被打斷過一樣,繼續說道:“十三弟傷了腿,請皇阿瑪憐憫,找個大夫去瞧瞧吧。”
偏殿內再次歸於寧靜,並且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就是你想要的獎賞?”
“是,請皇阿瑪成全。”
“好,朕就成全你,這件事朕記下了,你回去吧。”
胤禛知道不能再說什麼了,便又磕了頭,默然地退了出去。在殿外,他拉着李德全細細交代了一通,全是關於皇父的身體。後來,李德全在康熙皇帝身邊無意中感慨了一句,又引起了他的一陣深思。
他的確是越來越不瞭解自己的兒子了。
隔了幾日,康熙皇帝的身體恢復了不少,再次出現在朝堂之上,可是帶來的卻是一片血雨腥風。
太子再次被廢,以結黨營私不知悔改爲由。聖旨上例數了他的種種不是,可以瞧出康熙皇帝的一片厭惡之心。可是,那些罪過中並沒有勾結準葛爾的隻言片語,這段私密之事就這樣被他掩埋起來,算是對太子最後的恩情。
隨後,太子被囚禁在鹹安宮嚴加看守。他驟然被廢,心有不甘,利用太醫前來爲妻子石氏診病時,偷偷用礬水寫了密信與外界聯繫。可是康熙皇帝早就防了這一步,那封密信毫無意外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密信裡寫着如何聯繫準葛爾,希望他們派人來進行援救。康熙皇帝沉着臉將密信又封了起來,示意將信原封不動的送出去。他心中已有計劃,只要準葛爾敢來,他便有辦法讓他們有去無回。
但是,那封信卻如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半點回應。
不但太子被廢,連同與他勾結的大臣們都被肅清,殺的殺,流放的流放,一時之間鬧得人心惶惶。
而此時,胤禛陪着年馨瑤在荷池邊坐着,一個練字一個餵魚,看起來甚是悠閒。
“王爺最近回來得真早。”見胤禛安然無事,年馨瑤心裡歡喜,忍不住感嘆道。
“怎麼,不喜歡嗎?”
“當然不是,妾自然是希望王爺別那麼辛苦。”
胤禛看着她笑了笑,接着道:“皇父已遣了太醫去瞧十三弟和你姐姐,你就放心吧。”
“真的嗎?那太好了。只是,他們什麼時候能放出來?”
胤禛搖了搖頭,“這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