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歲願坐在自家府邸看着喧賓奪主使喚着下人的程藏之,難以置信程藏之是真的給他送湯品來的,更震撼的是程藏之說要跟他一塊過個春秋…是中秋。
‘我能跟你過箇中秋節嗎?’
顏歲願覺得口乾舌燥,湯品就應景的熱乎上來了。
礙於送湯品的人眼神太過熱切,他放下了茶杯,端起了湯盅。
滋味甜潤,很是生津止渴,但顏歲願還是眉頭微動道:“有點甜。”
程藏之登時無言可對,而後卻是笑了,他道:“哪甜啊?”
顏歲願捏着瓷勺柄,強調道:“味道太甜。”
程藏之跟聾了似的,又問了句:“你說哪甜?”
顏歲願擡眼鄭重看他一眼,心中覺得他莫名其妙,當即冷色提聲道:“程大人,不聾不癡,應當明瞭。”
程藏之雖坐在客位上,距離顏歲願卻也就一臂遠,他目光炯炯有神盯着顏歲願,就像問顏歲願能不能跟他一塊過中秋一樣開了口:
“我能嚐嚐嗎?”
顏歲願一愣,看了手裡的湯盅,雖然是他喝剩的,但他也沒動幾口,於是他拿出了瓷勺再將湯盅遞出。
“我說的不是這個。”程藏之不動。
顏歲願仍舊疑雲不散,雙目茫然的看着程藏之。
無奈之下,程藏之弓着腰半起身避開那隻湯盅,目的明確,儘管顏歲願反應夠快,卻仍然被擦脣而過。一絲甜味,由此中來。
“我說的是這個。”
話音裡湯盅應聲落地,碎成一朵怒放的瓊花。
碎聲裡,顏歲願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然而只是起身的一瞬,眼前人影已經化爲烏有。瞳孔空蕩許久,顏歲願終鬆開拳頭,忍耐下暴戾衝動。
顏歲願安坐椅間,思慮許久——程藏之非求自己的銘牌,究竟是爲了什麼?又是什麼促使他如此獻殷勤?他究竟是何目的?
程藏之大約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才趕在顏歲願反應過來自己被佔了實質的便宜前,溜了。
偷香竊玉不僅能治程藏之百病,還能散盡他因秦孟氏對顏歲願積攢的那點鬱氣,更能讓他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程藏之頂着京兆尹周農匪夷所思的瞠目,心醉神卻不迷的料理了一大幫子不甚配合抄家的妖魔鬼怪。
京兆尹周農看着被抄家還老實懂事的自己帶上枷鎖的犯人,心悅誠服至之餘感慨道:“程大人,您...改弦更張了?”
程藏之笑看他一眼,京兆尹這個官位比大理寺寺卿貴重,這個您字是衝着他河西節度使喚的。
他道:“京兆尹客氣了,本官最多改邪歸正了。”
周農繃着笑容,程藏之把他原本要用的詞說了出來。但這滿朝,也就顏歲願夠資格貼個‘正’字。
“您這說的哪兒的話。”周農補過飾非。
程藏之神色如舊,道:“世道澆漓,人情紙薄,周大人能說出方纔那番話,我倒覺得大人心純志清,很是欽佩。”
人在宦海,身不由己,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周農方纔那句話雖膽大的很,但卻不失本心。
周農訝然,“程大人海量,方纔是周某不夠謹慎。”
“周大人,也該好好想想世道人情了,看看還值不值得你捍衛。”程藏之拍拍他的肩,一重一輕的像拍打在他心上,“顏大人還沒來嗎?”
幾步外的官差,回他句尚未來。
程藏之自忖着:難道是操之過切,嚇到他了?不對啊,他都耍了三年的流氓了,親一口也不是多越界的事,總不至於把人嚇沒了吧?
程藏之越想越焦灼,一顆心跟火烤似的,撒點佐料就能當盤菜了。顏莊的將軍銘牌沒拿到手也就算了,連沒煮熟的顏歲願也要飛了?
不成不成!程藏之擡腳將烏七八糟的事一股腦甩給了周農,火急火燎的去騷擾刑部尚書。
被偷香竊玉的顏歲願自程藏之走了後,便回了臥房——睡了半個下午。
天色漸暗,佑安在臥房裡點了蠟燭,待其他下人送了熱湯來,打理好一切事宜後默默退守房外。
顏歲願這一覺睡得水深火熱,他覺得自己曾見過程藏之,說不出熟悉以及莫名的悲愴充斥的他頭腦渾濁。
一番焚香浴身,顏歲願換了身雪白的袍子,將頸上鍊子取下——這是他自己在軍中佩戴的銘牌。
十年前山南道謀反,他伯父調遣過半軍力,以致他父親與中寧部餘部被契丹突然發難,軍力懸殊致使諸多將士同他父親一起青山埋忠骨了。而他母親貞烈,一年後隨他父親去了。
五年後他受徵上京,在來青京之前,他把父親的銘牌埋葬在他母親的陵墓了。
顏歲願攥着半指長的銘牌,神情凝重,不由得再次思索——程藏之爲何總想摘他的銘牌?他知道顏氏男子的銘牌最終是何歸宿嗎?
“大人,程大人來了。”佑安突然來稟。
回神的顏歲願將銘牌掛回了頸上,不論朝廷當年爲何徵召他爲官,他的初心就如同這銘牌,不管他人在不在中寧軍都系在他身。
管不住腿的程藏之還是溜到顏歲願的臥房,是時顏歲願穿戴整齊,青絲未束,一張面容清淡如水。
程藏之最扛不住的是他眉間的淡雅,只看一眼就能讓他沉淪,心上始終有根羽毛輕撓——酥癢難耐。
“那個,你晚饗用了嗎?”程藏之忍住搔首撓耳的慾望。
“還沒,”顏歲願頓了頓,“不過應該快到晚膳的時辰了。”
門邊上的佑安神情一僵,最近有日短夜長的趨勢,天色暗的早,可是現在也才申時(15-17)末,距他家大人口中快到的時辰整整差了一個時辰!
“能多添雙筷子嗎?”程藏之得寸進尺之餘又擔心顏歲願謝客,“要是貴府覺得費事,我可以自帶碗筷。”
顏歲願深視他一眼,程藏之一點出息都沒有的念頭再次浮現腦海。
“一副碗筷,顏府還是有的。”
聽到顏歲願鬆口,程藏之心口的起伏纔敢明顯些,暗暗的深吸了口氣。
“那你先忙,我去看看廚房做什麼菜。”程藏之拎着佑安帶路,腳下生風,生怕顏歲願反悔。
顏歲願也鬆了口氣,重溫舊時,驀然發現青京三年,記憶裡竟然只有程藏之是鮮活的,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他捏了捏胸膛前溫熱的銘牌,默默束齊了自己的青絲。
假如時辰能倒退,顏歲願絕對會請程藏之吃閉門羹,省的這廝挑三揀四。
活了二十五年的顏歲願還沒見過吃芹菜要吃菜葉的,生薑不要,蔥蒜不要,四角不要......諸如此類的佐料一律不要,顏歲願看着程藏之一雙筷子跟夾菜跟要命一樣,這個要避開那個也要避開。
終於,他看不下去了,自己的筷子啪的敲打程藏之的筷子,把程藏之不動的菜挨個的給他夾到碗裡。
“閉門羹跟這些,自己選。”顏歲願還真沒見過這麼事的人。
程藏之緊緊盯着手裡那雙筷子,“咱兩換雙筷子。”
話音未落,顏歲願手裡的筷子就程藏之順走了,而後程藏之認真且一臉要死的開始吃菜。
“有這麼難吃嗎?”顏歲願皺眉。
程藏之放下筷子,認真道:“不是,是我的胃不太喜歡這些。”
青京地處北方,口味偏重,看着菜餚裡五花八門的佐料便知顏府的廚子顯然是地道的北方人。
“你除了眼睛不好,還有什麼不好?”
顏歲願原本是想說,原來你除了眼睛不好,其他地方也沒處好的。轉念一想,還是不要刺激他了。
他讓佑安把程藏之的食碗撤下,給程藏之上了碗清湯。
“唉,你中秋怎麼過?沒有人一塊的話,我陪你啊,不收費。”程藏之灌了口清湯,胃中舒爽多了。
顏歲願擡眼看着他,“我有沒有人一塊過中秋,程大人不是心知肚明?”
程藏之坦然的看着他,彎揚的脣角潤紅惑人,笑逐顏開滿面含春。他確實打聽清楚顏歲願在青京三年都是一個人。
“那中秋在你家過還是在我家過?”程藏之問道。
顏歲願默然,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程藏之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們出去過也成,中秋那天有集會。”
顏歲願看着程藏之自顧自的規劃着幾天後的中秋節,他默默偏了頭,他說哪裡怪異呢,原是程藏之把中秋規劃同不久前的七夕一般。
但,他又知道中秋於程藏之是個特別日子。
一輪缺月高懸夜幕,流光如靜水深流。顏歲願看着一地銀霜,默默聽着程藏之細緻的打算着只有十二個時辰的中秋,就好像一日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