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迎春花開了,伏在地上的枝條綻放出黃燦燦的細碎小花來,昭示着春天的腳步不遠矣。靜雅命人剪了幾支插在雙耳玉淨瓶中觀賞,放慢了生活的節奏,人也變得有情趣多了。
一個人如果寂寞的久了,心也會生出雜草來。
一個人心生了雜草,難免會悲觀厭世。
靜雅想着自己一定渾身上下都是寂寞,心中雜草叢生,四府中一年來,鬥來鬥去,耗盡了心機,一點優勢也沒有佔得,心中鬱結不已,繼而覺得悲涼,悲觀。
越獄,越獄,那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縱使周邊芳草又綠,鮮花又開,冬去春來又一年了。
去年此時,跌跌撞撞的來到了四府,今時算起來,也算是過了一個春夏秋冬了。
晚上靜雅稍微飲了些酒,覺得微醺的樣子,思來索去的,不免滴了幾滴眼淚,抱着琴,提溜着酒壺出去了。
心湖當中的小亭子裡,石桌石椅,亭角八角上鈴鐺串串,隨風而響。
靜雅自過了中秋節後,時刻訓練爲了這夏日的選秀,如今琴藝長進了不少。
信手彈來一曲,清聲伴唱,聲音在風中傳成一線,細弱卻綿長。
老四常常坐在心湖不遠處的亭子裡,手執一壺,配着幾碟子果品,自斟自飲,聽着那嫋嫋的聲音,很是享受。
黑了的夜裡,就披着披風,靜靜佇立在湖邊的樹叢中,任憑楊柳依依撫着自己的臉龐,把自己站成只會思考的石像。風吹鼓了披風,看起來倒是有些颯颯的樣子。
靜雅彈一會就歇一歇,喝上幾口,空腹喝酒最容易醉了,只彈了兩三隻曲子,已經是醉的不成樣子了,心中愈加悲涼,想起那一首“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盼過今夜,又盼明朝,盼來盼去魂也消……”正是合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彈唱出來,聲音委婉哀切,連老四聽的都是動容,眉頭攢動,想着靜雅這一年來的種種,分外的同情起她來。
“嘣”的一聲,琴絃斷了,再也彈將不成,靜雅嘆了一口氣,晃了晃手中的酒壺,也已經空了,隨手就扔到湖裡去了,看了看這古箏,豎起來倒是到了自己的胸前那般高,醉醺醺的笑了一笑,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裙,給這琴穿上,自己只得貼身衣物,跌跌撞撞的解下一隻小船兒,搖去了。等到上了岸,黑暗中早就是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只管沿着斜斜的小徑走去,也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只記得有小小的簾子,她掀了起來,滾到在地上睡去了。
老四不曾聽見琴絃斷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等了好大一會,仍舊不見靜雅的琴聲續上,不禁詫異,穿花分柳而來,走向心湖亭中。遠遠看見一個黑影斜靠在亭柱上,還以爲是靜雅,望着她,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只得默默的站住,凝望了一段時間。過了許久,才說道,“靜雅,你怎麼坐在這裡?”
不見回聲,老四提高了語調“靜雅,你做什麼坐在這裡,天冷了,早點回去吧。”
仍舊不見回聲,老四走上前來一看,哪裡是靜雅,不過是個穿着衣服的琴罷了。靜雅哪裡去了,想起那撲通的一聲,心中突突的狂跳了起來。
大聲喝道,“來人”隨身候着的小廝忙上前來,老四吩咐護院家丁手執火把來,團團圍住心湖。不多一會,把個心湖四周照的白天一樣明亮。
老四一聲喝令,數十人已經跳下湖排着摸人去了,還有數衆人在四府中細細蒐羅,遍尋靜雅。
一連在水中搜了兩遍,只是摸出來了靜雅的鞋子和酒壺,卻不見她的蹤影。福晉也急了,焦灼不堪。
此時荷葉已經團團圓圓,蓋滿了整個心湖,老四思索了一番,命人把這滿湖荷花盡數拔去,蕩平湖面,再下水尋人去。
一直折騰到了四更天,要去上朝去了,老四一夜未眠,眼中佈滿了血絲,福晉見狀,不好去勸,只得吩咐人去回了宮中,今日四貝勒病了,不曾上朝來。
到了天亮,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整個四府掀了個遍,都不曾尋見靜雅的蹤跡。
老四頹然的坐在石凳上,心如刀絞一般,她還是去了,去歲這個時候,她來了,今年這個時候,她卻走了……
十三下的朝來,匆匆趕來,聽聞四哥又病了,他就是曉得,府中出了大事情了。不然的話,依着四哥的脾性,是斷然不會缺朝的。
趕到府中,望見心湖周邊堆着的荷葉,看着衆人憔悴的臉色,十三不願意去問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福晉還是壓低了聲音,緩緩的告訴他,靜雅昨夜彈琴後,把衣服套在琴上,人卻失蹤不見了。
十三心中明曉,這一夜,也未曾尋得靜雅蹤跡,不然也難叫失蹤,上前對老四說道,“四哥莫急,保不齊這丫頭又做了飛天索翻牆逃了出去?”
“府中早就是加強了巡守,那有那麼容易逃出去?”
“靜雅一向鬼主意最多,保不齊真是逃了出去?”
老四突然活絡了起來,吩咐十三帶着親兵,穿上便服,出府秘密去尋,務必要找到靜雅的下落。
四府正廳中,老四危襟而坐,等着人來回消息,福晉遣人上了幾次飯菜,皆說不餓,只飲了幾杯茶。
一天原來是那麼的漫長,老四從來也不曾這樣感覺。
十三縱馬幾乎跑遍了整個京城,但凡是靜雅愛去的地方都一一逛過,卻沒有尋到她的半點蹤跡。
一天之中只得在路邊攤上吃了一碗素面,等到天黑了,無法,只得先行回四府中。
十三猶猶豫豫的,甚至都不敢邁入前廳,只怕看見四哥那火灼一般的目光。
卻說靜雅不拘在那裡睡下,又吃了酒,一覺醒來,已經是次日中午了,伸了伸懶腰,這才發現自己只着貼身衣物躺到在地,大白天的實在是不堪出去見人,只得躺下等待天黑。
掀開簾子偷偷的往外瞧去,原來是在府中的廟中,這是座廟裡的偏殿,本來就是不大有人來,只有老四除卻初一十五必來來,隔三差五的來上一趟,誦經唸佛一番。
看看周圍沒人,偷偷的從案上偷了些果子糕點來吃,又偷得一碗供奉的清水,吃飽了,就覺得昨夜喝完水後頭痛不已,又是躺下睡了。
四周靜悄悄的,四府中已經亂翻了天,她卻不知道,在這裡偷閒。
一夜一天過去了,還是沒有半點蹤跡,老四堅挺的脊柱也好似失去了堅固的力量,當看到十三低頭走進正廳的時候,他就知道,沒有了希望。
靜雅,真的是不見了,一夜一天不曾吃飯,咕咚一聲,翻到在椅子上。頓時廳中忙亂成一團來。大夫早就是候在一邊了,這次也急忙上前來扎針,折騰了半天,老四才悠悠的醒轉過來,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變得呆滯了起來。福晉一個忍不住,握着帕子不停的拭淚。
十三在牀前守候了一會,依舊出去吩咐衆人再把四府翻找幾番,力求仔細再仔細的尋找,連一棵小草都不能放過。
很快的,一夜又是過去了,十三不敢耽誤朝綱,怕別人起疑,顧不得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急匆匆的趕去了。
果然,皇上問起了老四的病況,十三回說惹了風寒,如今已經請的大夫醫治,在府中安臥休息,還得再歇息幾天,聖意準他好生歇養。十三代四哥謝了聖恩回府不提。
靜雅在廟中醒來,躲在神案後面,從小僧的口中得知老四病重的事情,心中暗暗高興,好你個老四,鬥了幾番都不得把你鬥倒,這次一定要好好的懲治懲治你纔好。
走失了選秀的秀女,這罪名了大了去了,只怕老四到時候要被好好的申飭一番,靜雅倒是不想躲過那麼長時間,只要能夠懲治老四就好。又偷偷的拿了一套袍子穿上,把自己也裝扮成個俗家的小僧,把烏油油的頭髮盡數塞在僧帽中,每日裡也是照舊的誦經唸佛,居然也沒有人發覺,逍遙的度過了好幾日。
聽聞老四的病癒發的病重了府中已經懸出了重賞求名醫,靜雅心中一動,何不趁着這個機會好好的敲上老四一筆銀子,誰叫他一向貪念,一個洗澡盆都要收五十兩銀子。
何況這幾日素齋素食的,也吃得肚中饞蟲亂竄了起來。
心中想了個法子,偷偷的告訴一個小和尚說,自己祖傳的有一副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藥方,叫做伸腿瞪眼丸,一吃下去,馬上就能好,如果能夠得到引見讓自己去治這病,得了府中的賞錢,情願給他一百兩銀子。
小和尚聽了心中喜歡的很,立即去報告了大師父,此刻府中情況緊急也顧不了許多,權當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靜雅小和尚弄來些佛塵銀絲,粘在自己的臉龐上,大師父問他這是做什麼,靜雅捏着嗓子說:“要是如此年輕的一個小和尚去,只怕是沒有見到病人就被趕了出去了,只有老的上了年紀的,才能更加服人”衆人都想了一想,覺得很是,裝扮好以後,大師父果然帶着這走路顫巍巍的老和尚去給四貝勒瞧病去了。
這老頭,瘦弱弱,病歪歪,只有小眼精光,左手持念珠,右手執柺杖,走路駝着背,一步三晃的來了,小和尚還在笑他扮的真是像。
等到入了臥室,老和尚東瞧瞧,西看看,捋捋鬍鬚,聞了聞,看了看,向着福晉道,“貝勒爺這病乃是魂飛魄散之症。”
福晉聽的魂飛魄散四字,嚇了一跳,忙問“如何能夠醫治?”
“不慌不慌,老和尚祖上有一劑良藥,專門治這魂飛魄散之症,叫做伸腿瞪眼丸,一吃下去,以毒攻毒,立馬見效”說完從懷中摸出一粒蠟封的丸藥來。
小丫鬟接了過來,遞與福晉,福晉狐疑的看了半天,問道,“別人的蠟丸都是白色的,爲何你這是紅色的?”
靜雅心想誰叫廟裡的是紅燭,好不容易纔捏來的,怪燙手,只說:“祖傳的就是紅色的,專門續命的。”
福晉命大夫銀針試了,並無異樣。
老和尚吩咐說:“叫貝勒爺嚼服,不可飲水。”
送至老四嘴邊,福晉小心翼翼的塞到他的嘴裡,讓他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