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物理實驗室的事情後,楊銳就回家了,走在路上四處都是過年的味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各處都在唱大戲,什麼地方都能聽見嗩吶鑼鼓聲,那種獨具韻味難以形容的崑曲強調,聽衆們的喝彩聲,好不熱鬧,讓他不是戲迷的人也很想進去看看,體驗體驗看戲的味道。
楊銳終究還是沒有耐住寂寞,進了大馬路上一家叫做菁華樓的茶館,茶館頗大有四層,進去裡面還個狹長的天井,每層茶客都可以坐在窗戶邊,看天井裡的戲臺,楊銳在堂倌的引領下在兩樓坐下,叫了壺茶和一些吃的也開始看戲,下面戲臺上旌旗招展、鑼鼓喧天,還有那種柔柔的說不出來的江南腔調,每當唱的精彩處,這幾樓的看客都會大大地說一聲:“好,好。”真是悠閒有趣的日子啊,難怪有那麼多人懷念這樣的生活。
明天就是除夕,楊銳還沒想到怎麼過這異世的第一個新年,學社的老師學生都回家了,住處那裡除了黃太太一家還在,其他的房客也都回家過年了。也幸好黃太太一家還在,要不然楊銳自己一個人住那個樓還是很心慌的,特別是半夜裡如果有人上大號走樓梯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很有鬼片的調調,搞得他晚上的油燈都不敢滅,因爲一滅在房間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這時代可沒有光污染,晚上滅了燈就看不清東西,以致他買油特別多,幸好油不貴,要不然就麻煩了。
晚上在茶館吃了飯纔回去的,進了院子那隻流浪狗就撲上來了,現在這狗是看不出半點流浪狗的樣子,全身乾乾淨淨的。因爲租界裡現在在打狗,楊銳就只好和黃太太通融把它弄到院子裡面,黃太太起初有點怕狗咬人,接觸幾天後發現這狗還是很乖巧的,也喜歡上了,那個徐太太的女兒就更不得了,每天都在和狗玩,她媽打她都攔不住,後面只好聽之任之了。平時楊銳是記得就自己喂狗,不在或者忙起來就是黃太太餵了——楊銳每天都讓弄堂口飯館給弄些剩菜剩飯骨頭送到院子。看來只能和你一起過年了,楊銳摸着麻花說道。
晚上爬了一會格子就停工了,然後拿了筆記本躺在牀上看電影了——平時筆記本都不看電影的,主要是怕影響筆記本壽命,一般使用的時候也是四個小時就關機休息,這天因爲過年就破例一次了。睡到半夜的時候,楊銳被一陣“嗯嗯…伊庫…亞麻爹…啊啊…”的聲音吵醒了,他迷糊的醒來嚇了一跳,原來筆記本一部美片放完之後就自動的往下播了,不知道怎麼就把以前下的a片給播出來了,楊銳大駭,趕忙伸手過去想把它關上,誰知道……誰知道“砰”的一聲,用力過大把筆記本推下牀去了,那“嗯嗯…啊啊…”的聲音頓時不響了。
楊銳頓時睡意全無,用力捶了一下牀,回過身平躺在牀上半天不動,半響纔起來把電腦從地上拿起來,打開然後開機,沒動靜,再把電源線插上,再開機,這下電腦“嗡”的啓動了,顯示燈也亮了,楊銳心裡說聲謝天謝地,馬上把小日本的片子都刪了,省的再禍害自己,完事後看了下桌面的時間已經是三點多了,於是就穿起衣服接着爬格子。筆記本電腦最多也就是用個十年,雖然自己的這個纔買半年,又是商用機,但是也不能完全打包票,還是要加快裡面文件輸出速度。
讓別人知道筆記本,楊銳是不敢的,他不想殺人滅口,也不想被人滅口,最好的辦法還是找人抄,自己念,而且必須是隔着簾子,這樣的話就必須找寫字非常快的人,楊銳知道後世有一種速記的東西,可是這裡沒有,看來還是要登報找人啊,現在每天撐死也就寫個兩三萬字,太少了,要是念的話最少能有個七八萬吧。改天要做做實驗,一個人念,幾個人抄看看能不能好些,其他不是很關鍵的東西就是做筆記了,特別是那些以前下載的穿越小說,裡面還是有很多對技術、歷史的記錄,這些都是要翻一遍才能找到。總之a片門事件讓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就是儘快的把裡面的資料弄出來是現在的首要問題。
抄着抄着他又感覺困了,衣服也沒脫就上了牀。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洗漱之後下樓,發現院子多了幾個人,黃太太正抱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說話,楊銳打了招呼,黃太太說這是我兒子,剛剛讓人從老家送過來的,楊銳誇了幾句,笑着逗了逗小孩,那小孩卻是怕生,躲到媽媽後面去了,那隻狗他倒是很喜歡,不斷的拉着它的尾巴。楊銳知道自己不是個討小孩喜歡的人,一臉死板的大人也很少被人喜歡,也不在意。
除夕的街道人流明顯的減少了,商戶有很多都是大門緊閉,只開着小門,孩子們都是新衣新帽,一羣一羣的嬉嬉鬧鬧。楊銳直接往江邊走了,從居爾典路走到江邊其實還是很近的,又順着江岸往南走,進了法租界,這邊都是碼頭區,因爲過年往日的苦力都不見蹤影。看到前面已經要出租界了,就止步了,現在這幅樣子過去要是被官兵找麻煩的那就別想過年了,迴轉間忽然看見了靠江邊有水果行的招牌,好奇之下就準備過去看看,滬上最早的十六鋪水果批發市場就是這裡,這個市場可是一直到世博會才拆遷的,滬上大亨杜老闆可就是從這裡出來的,不過杜老闆是民國的牛人,現在是清末卻就不知道他在哪裡了。
臨江的這邊是一排貨棧,都是掛着水果行的招牌,有的同康水果行、同富水果行、江北水果行,每家門前的大棚子裡都堆滿竹筐或者木箱裝的水果,楊銳聞到這種帶着爛水果味道的空氣就感到很親切,後世他每次去水果批發市場也是這麼個味道的。因爲過年市場沒有什麼人,他只好順着市場裡小路往北走,準備出了市場再轉回到主街道上,可走到半中間心裡卻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楊銳頓時心提了起來想往後走,這時只聽有個人大叫一聲,然後一個黑影從空中飛了過來。楊銳本來就心裡發毛的,見忽然跑出包東西,馬上就往後撤,誰知道還沒來得急撤,那個黑影就散開了,然後一件衣服落在肩頭上,又順勢掉在泥地了。楊銳仔細一看,原來扔過來的是一個包袱,半空中包袱散了,裡面的衣服落了一地。
“冊那,濃個癟三,濃再鬧拉濃去洋人的號子裡,讓濃起西,要錢是沒有,出去!出去!”隨着包袱裡衣服的落地,一個女人的滬上國罵噴薄而出,然後一個青年人被兩個夥計推出來了。楊銳被剛纔的包袱嚇了一身冷汗,根本不想惹事正想避開,那兩個夥計那人推出來之後就回去了,還拿了個稻草搭子把進店的小路給攔起來了,只見那個青年人長衫打扮,見滿地衣服搖頭長嘆之後就蹲下撿起衣服來,楊銳見那些夥計都回去了,就把落在自己腳邊的衣服撿起來給他拿過去,那人接過起身施禮道謝,見那人面貌清朗不由的多問了句:“這些兄臺,所謂何事啊?”
那人聽了之後嘴脣挪動卻不說話,只是嘆了口氣,半響才道:“我在這水果行賣貨,貨賣完可一直不肯結錢,先說欠,後面就說帳已經清了。”他說的浙江那邊的方言,楊銳天天和浙江人混在一起,這話還是聽得懂的,聽了點點頭,這水果行欠錢還是很正常的,但是賴賬說沒有卻是很少見的,估計是老闆見他勢單力薄所以就賴上了,楊銳和這個叫張翰庭的水果販子一聊一聊的就走一起了,時近中午兩個人就隨便找了家飯館吃飯,當然這飯是楊銳請的,張翰庭可是身無分文的。
這個張翰庭是浙江台州的,說的具體些應該是黃岩的,楊銳一聽他說地方就知道,心下有了計較,黃岩蜜桔歷史很是悠久的,日本蜜桔就是隋朝的時候從黃岩傳過去的,雖然到了後世,對水果需求的旺盛和氣候的變暖使得各地都開始種蜜桔,黃岩蜜桔的名字少有聽見,但在民國之前真正高品質成規模柑橘種植地區的還是黃岩。
故事很老套,張翰庭讀過點書,還在洋人的教堂裡上過新學,家裡有個一百多畝地,其中一半水田是種稻子了,其他的旱地就種了柑橘,今年蜜桔豐收,家裡的桔子就賣不動,只在早期賣了一半,後面的就沒人要了,他讀書之餘見到家裡的蜜桔賣不動,就自己把家裡的親戚沒賣掉的蜜橘都拉來滬上買了,當時找的就是這個南北水果行,後來水果行付了一些錢後剩下的就拖着不給了,他說:“我這次就是來要賬的,本想過年要到錢回去的,但是現在錢沒要到,自己帶的錢可就一文不剩。要不是認識仁兄,我就……”
楊銳在旁聽完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這水果行應該是賬目上做了手腳,所以敢這樣利落的說沒錢,再去要應該是要不到的,看這話又不能直接說出來。只好讓他先吃飯,吃完安頓下來再說。他看他的衣服鞋帽,也不像個農民,看來家境還是不錯的,不知道爲什麼要出來幹這個。
兩人吃了飯楊銳就帶他去上次自己住過的寶善街張記客棧了,回到這那掌櫃還記得他,見他帶人來住,萬分高興啊,這大過年的錢上門對他來說可是吉兆啊,麻利的安排了住處,兩人倒沒有馬上就上去,又坐在店堂裡,喝着掌櫃泡的茶聊起了黃岩蜜桔的情況。黃岩那邊柑橘的總產量什麼的他是說不清的,但是黃岩那邊每家都種,少的幾畝,多的十幾畝,像他家這樣幾十畝還是不少的,桔子每年七八月就上市,柑子能放到過年,年後就少有人存了。今年產量太多價格早些時候還有三塊多一箱,後面跌倒二塊,再後面到一塊就不行了。
“一箱有多重?”楊銳搞不懂他的一箱是多少,每個地方的一箱多少是不一樣的。
“有的大些,有的小些,基本都在四十斤。”張翰庭雖然不是專業水果販子,但是今年拉來的貨都是他組織弄的,有些東西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一箱四十多斤,三塊一箱的話那就是八分錢一斤,還是很高的啊”楊銳粗略算了下,八分錢算在後世也就是七八塊了,一斤能賣七八塊,這個價錢不少了。
張翰庭卻搖搖頭說道:“楊老爺不知道啊,算起來錢是不少,可是運費、關費、行裡面的抽水,很多說也說不清楚的稅呀費呀的,總的算起來每箱要個七八角啊,所以到了後面價錢低,那只有放在田裡爛了。”說完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楊銳心想這費也太高了吧,佔了兩三成,難怪後面價錢掉到一塊就沒得賣了,每箱七八角的費用,加上從田裡到碼頭的費用,加上人工和資金利息,賣一塊錢一箱簡直就是白乾,少於一塊那就是虧本,這還是對種的人而言,對於商販來說,那一箱賣不到一塊五以上就沒有人想幹了,看來生意還是不好做了,就是種柑橘的也做不了啊。楊銳又想到自己仍在房間角落裡爛的那幾個橙子,上次看都長綠毛了,好像有一個裡面有兩粒籽種子,是不是可以讓他拿到黃岩去種種,這樣也可先把種傳下來。
兩人又聊了一會,楊銳作爲後世的水果販子說起來頭頭是道,這張翰庭家學淵博,祖上還出了個舉人,自己又進了西學幾年,很多想法也接近後世現代人,在楊銳看來他彷彿是個涉世未深的同學,兩人是越說越有勁,當下楊銳說自己也是一人過年邀請張翰庭年夜飯一起吃,張翰庭欣然答應,兩人就出了客棧找地方吃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