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這邊鏖戰的時候,楊銳這邊正和楊度碰了面,暢談國是。已經是辛亥年了,雖然已經做出徹底剿滅滿清的計劃,但是中國那麼大,局勢又是叵測,還是有很多事情是不太有準備,或者根本就沒有準備的。一個國家內政外交,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更有着林林總總的部門,沒有在北京坐過那個位子的人,根本不明白這其中的玄妙。
章太炎對於如何有效的管理一個國家雖然平時言語侃侃,但是真等到復興會坐天下了,他卻有些傻眼了,畢竟,沒有做過官,沒有外交內政幹過幾年,這完全是後世的鍵盤政治局成員,怎麼能明白如何治國。前幾日和楊銳的談話中,他講的更多的是惜民、御辱、節財、清吏這四條,並且認爲國會不應該開,強調說國會一開,那些代議士(國會議員)將變成了新的官僚,這樣就等於又給百姓請了幾百個爺爺。
章太炎對於議員的本質是看得透徹,但是現在滿清開了國會,你更優秀的復興會就得接着開國會,這就像後世太祖一般,得了天下,政治協商會議、蠅民代表大會還是是要開的,但是這些會議只走個過場就好,不必當真。既然國會都只是演戲,那那些國會議員難道能成爲新的爺爺?一切權力只歸復興會代表大會而已。章太炎的長篇大論,楊銳只聽進去一條,那就是教育和行政獨立,互不同屬,經費也將有國家財政撥付,其他的都是說過就忘記了。
章太炎不可待,那楊銳想來想去只能召喚楊度了,此君雖然在後世輔助袁世凱不成。那也是袁世凱命短,時運所致。楊銳不想當皇帝,更自信自己才三十四歲。不會重蹈覆轍。
在一個多月前,光緒下詔關閉國會並確定明年重選。那些被解散的國會議員,都在京城窩着遛門子,想打聽下一屆國會是個怎麼樣的章程,而楊度卻感覺滿清大勢已去,在北京沒呆多久,就輕輕快快的從天津南下滬上。他到了滬上的第一件事,便是火速而堅定的加入了復興會。楊銳得此消息,不由笑罵。只覺得此人真是玲瓏心竅,見風使舵的功夫真是厲害。
楊銳笑罵過就忘,但是楊度似乎知道自己有投機取巧之嫌,花了大半個月的時候,就在滬上客棧寫了一份洋洋灑灑的建國方略,不過,他明顯會錯了意,只弄了一個君主立憲方案。因爲後世的教育,楊銳對皇帝本無好感,也不想再立一個什麼皇帝。更有那不可獲知的時空管理局,自己這邊辛亥之後再立皇帝,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嗎?是以只把這建國方略的上半部分撕掉。再看下半部分,不過楊度也是一個留過洋的人,又對近代中國的走勢很不明瞭,弄得還是西化的那一套,他看了幾頁就看並不下去了。
越來越瞭解這個時代,楊銳就越明白這個時代完全是古代中國和現代中國的轉型。即是轉型,那就一定兇險艱難。小農經濟不斷瓦解,列強外侵之下現代化又難以建立。那些該死的白皮傾銷商品賺到銀子,只交百分之四的關稅。百分之二點五的子口稅就跑路了,剩下的一地雞毛只能自己收拾。天災人禍也只有自己擔着,因爲對外還要委曲求全。被憤青唾罵那也只有自己受着。
如此的局面只能是有步驟的瓦解小農經濟,並有計劃的建立現代化。有計劃的建立,那就是儘量多一些準備的時間,多些人、多些錢、多些技術以接手小農經濟崩盤後留下的市場;而有步驟的瓦解,那就是尚古,即是提倡民族文化,更是讓那些土紗、土布、絲綢、還有無數手藝人慢慢失業,在他們最後沒飯吃之前,政府會給他們一個扶持政策的,但他們要是不選這條最後的道路,那就餓死拉倒。
楊銳的治國大略就只有這兩條,至於其他的東西,有是有,但是凌亂的很,特別是政府架構很是迷糊,所以最後無計之下只把一直停留在滬上的楊度拉來了。
被特科的人再次帶到楊銳這邊,楊度有些興奮,利落的行禮之後他又利落的坐下,只等着楊銳問策。而楊銳雖然有不少事情要說,但是話到嘴邊卻不好怎麼開口了,只等喝了口茶,這才很是籠統說道:“皙子,你說這治國什麼是最重要的?”
楊度聞言只是一愣,他不知道楊銳根本沒看他建國方略的前半部分,更不知道這問題只是楊銳不知道如何開口,籠統的一問。不過他一愣之後,又正色道:“竟成先生,這治國當文治第一,武治爲末。”他說完又怕太泛,解釋道:“說到底,還是要有一套惑人之術,或是倫常,或是民主,或是愛國,或是其他什麼,只要能說的有理,大家都相信,那國就好治了。”
因爲知道楊銳是個不讀聖賢書的,楊度只把話語解釋的很直白。楊銳完全明白他意思,這確實是治國最要緊的,換成現代的話語,這就叫做意識形態,是溫多死系統,電腦少了沒法跑。他感覺很有意思的笑問道:“那要是有人不信當如何?”
“若是有人不信,那我們就要千遍百遍的重複,正所謂三人成虎、曾子殺人,假話說多了大家也就信了;不過即使是這樣,也還是會有人不上這個當的,但這樣的人極少,對他們未必要自己動手,羣起而攻之即可。便如前些年國會爭辯女子未婚通姦之罪,不要朝廷動手,讓各處的士紳圍攻我等便可,到時候輿論一起、名聲已臭,就是跳到黃河也是洗不清的。”楊度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麼居然說到了他早前的經歷,那一次,他們這些藍票黨可是吃了勞乃宣的大虧。
楊銳只覺得他說的有趣,只是這是自己早知的套路,換在後世不就是扣帽子嗎,網絡上帽子滿天飛,他是不但見識而且領教過的。
“皙子,那你看復興會的惑人之術如何?”楊銳忍着笑。以示親近的借用他造的詞語,再次問道。
或許知道楊銳會問這個,話音未落楊度便一個勁的搖頭。道:“國粹和愛國爲復興會所倡。太炎先生學問太深了,他說的國粹。不要說百姓,便是像我們這些讀過聖賢書的書生,也未必能看得懂他的文章。而竟成先生說的愛國,雖然大家都看得懂,也很贊同,但是現在百姓大多不識字,愛國愛國,國爲何物。百姓根本不知,他們知道的只有朝廷,只有皇上。”
楊度又拐着彎把話題繞到了君主立憲上,雖然他已經入會,但會中機密楊銳還是不便細說的,對此只是淡淡的道:“君憲民憲不都是憲嗎?就是選了個總統,那百姓還不是以爲這這是皇上的另一個叫法,真有必要要個皇上?”
“非要不可!”楊度很是鄭重的點頭,“國既不爲百姓所知,那便無處愛起。而倫常之道用了兩千,雖已腐朽,但餘勢還在。只要借用,還是能用上幾十年的,等這幾十年過了,那便可更弦易轍,宣揚愛國主義了。”
“可幾十年之後,那皇帝怎麼辦,當神仙供起來麼?”楊銳問道,他只覺得楊度的思路和他的比較相近,但是做法卻又不同。
“這……”楊度明顯會錯了意。結巴着道:“只要大權歸於……歸於政府,皇上有沒有其實是無關緊要的。竟成先生。名利難以兩全,再說現在前明宗室之事已經天下皆知。影響甚大,若是再……那總是不好吧。”
楊度只是覺得竟成先生有問鼎之心,他雖有帝王之學,但是現在這麼個形勢,還是希望楊銳不要有此野望。楊銳聽他的話就知道他是誤會了,本不想挑明自己的想法,只是喝茶,但到最後還是想聽聽他的意見,於是道:“難道就非得要登基爲皇才能借用倫常之道的餘勢?古時的皇帝登基之前不都是先稱王,而後一再勸進,這才推辭不過,勉強登基的嗎?你也說百姓什麼不懂,假的說多了也就變成了真的,他們怕沒皇上,那我們就宣傳有皇上不就成了嗎。”
聽楊銳要把沒皇上宣傳成有皇上,只把楊度嚇了一跳,他急道:“竟成先生,這萬萬使不得的。一當有人故意挑唆,說復興會鉗制皇上,那就有人要清君側了。”
“不宣傳成皇上,如何借倫常之餘勢?他們要是亂,那便亂好了。”楊銳很無所謂的說道,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是在玩多頭領導,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借皇權之力把自己打翻,但他並未畏懼這種風險,並自信自己活着的時候一定出不了問題。至於他死後……那既然是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楊度很不明白什麼樣的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他再次說道:“竟成先生,這樣做對國家不穩啊,一旦有變,那就要出大事的。”
“什麼是穩?什麼是不穩?”楊銳問道,“我看皇帝登基,國家纔會不穩!現在光緒那般,也算是大權在握了吧,可依然是不穩,他倒現在都還不明白自己敗在哪裡。歷史是有大勢的,英雄只能順勢而行、借勢而爲,萬不可逆勢而上。現在歷史的大勢,便是皇帝將一去不復返,現在說要宣傳它,不過是要發揮它的餘熱、哄哄無知百姓罷了。等大家都讀了書,明瞭理,也就知道那隻不過是前明的皇室而已。
這樣既借了餘勢,又順了大勢,要付的代價無非是要警惕有人乘機搗亂而已。復興會骨幹俱在,三十年之內不起亂子,那之後局勢就會徹底的順過來。這三十年,諸人都健在,還怕翻了天不成?反倒是立了皇帝,三十年之後等大家都懂事明理,孫汶之流開始猖獗,民主共和之說人人信奉,那亂子可就要起來了。前三十年辛苦些提防不怕,就怕後三十年辛苦,到時候大家都老了,還能打得動麼?”
楊銳行的瞞天過海之計,復興會可以把所有人打服,但沒辦法在一開始就讓所有人信服。可現在到二戰只有三十年不到,時間緊迫,他不想浪費時間,重新編一套東西不知效果的東西給億萬民衆洗腦。於是順手拿皇權先用着。
向着楊度大致的交了底,現在就看他是不是一路人了,若他不是。他今天晚上就別想回到客棧,黃浦江底自然是他的埋骨之處。不知道自己生死只在一念之間的楊度。聞言一直仰頭深思,只等楊銳把一盞茶喝完,他才道:“竟成先生,剛纔所言,度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但細想之下,這瞞天過海確實是好計謀,就是風險大些。還有我還擔心土地一旦國有,那士紳可就要藉機挑唆百姓鬧事。”
土地國有是復興會放出去的風。士紳聞之大亂,但復興會並沒有承認這是以後的既有政策,是以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楊度這一年來常常關注復興會的報紙,對這事情百分百是相信的,所以纔有此一說。換皇帝不要緊,換天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但要是自己的地給國有了,那幫士紳可就要翻臉了。
見他如此深研復興會政策,楊銳笑道:“皙子還是很關注會中的報紙嗎。土地是要國有的,但國有也是有好多種。士紳的利益或是大損,或是小損,不同的損害他們便會有不同的反應。但要說他們鼓動百姓鬧事,我看是鬧不成的。實在不行,土地國有可以下聖旨嗎,百姓得了好處,一定是不會鬧的,而且這是皇上的意思,率土之濱,莫非皇土,他們敢鬧麻?”
楊度只覺得‘率土之濱。莫非皇土’的這個理由太過牽強,只道:“可這是強奪民財啊。他們怕是不會服的,一定會上京請願鬧事。”
“什麼叫強奪民財。皇上只是把有錢人的糧食分了些給沒錢的人。當然,我知那些士紳很多也都不富,頓頓吃紅薯的也不少,可也總比吃野菜的人強吧。按照倫常之道,不尊聖旨的人可是目無君父,毫無尊卑,這樣的人,炒家殺頭也不過分吧?”楊銳道。他很想看到那些士紳從士紳手裡接到沒收土地的聖旨是什麼反應,敢抗旨嗎?
說完土改,楊銳再道:“新的國家一定是民憲而非君憲;新的國家一定會通過土改改善最底層百姓的生計;再有新的國家,不會去穿什麼西裝,戴什麼禮帽,擺弄什麼文明棍,老祖宗怎麼樣的,那新的國家便是什麼樣子,但不是這說我們排外,只是現在洋貨盛行,每年逆差外流白銀高達兩億多兩,而這逆差的缺口還在不斷擴大,故而我們必定要讓國人愛國貨、用國貨,這國貨不就是土貨麼,所以,新的國家將和以往的朝代在外表上不會有什麼兩樣。皙子,我能想到就這麼多了,你說說,這朝廷當是怎麼個架構的好?”
新的政府架構,楊銳腦子裡只有發改委、國防部、教育部、信息產業部……都些後世的東西,章太炎那邊給了一份明代三省六部的方案,但這不對楊銳的意思,行政權可以讓出部分,但是軍權他是不想分出去的。只是他不能明着弄一箇中泱軍委,這玩意古代沒有,便只好來楊度這邊想辦法了。這個人雖然初入復興會,但卻只進自己的門,也算是幕僚吧。
既然要和以往的朝代沒有什麼兩樣,又連夜召自己相問,楊度想着應該是傳統的三省六部制不滿意,這纔來找自己。他只細想片刻,便道:“竟成先生,度以爲實行三公制便好。此爲上古先秦的官職,和復興會崇尚先秦是切合的。”
“三公制?”楊銳沒有聽過這個東西,好奇道:“你細細說說。”
“這三公制商朝西周便有了,一直從春秋戰國延續到漢末三國方纔被三省六部所替代。雖然數千年三公名稱不同,但大致的權責卻是一樣的。一爲丞相,總領朝政;再爲太傅,執掌軍政,最後是御史,監督百官,此爲行政、軍政、法政三分立。”楊度說到軍政的時候,只看了楊銳一眼,而後道:“現在審判都講究真憑實據,御史怕是不能列爲三公了,倒是廷尉和法官一職有些牽連,所以,御史還是改成廷尉的好。”
楊度補充了廷尉,楊銳卻問道:“既然有了太傅,那兵部怎麼辦?不歸在行政那邊?”
楊度早就猜到楊銳要獨攬軍權,這才弄了一個三公制出來,他微微沉吟道:“既然有了太傅府,那兵部自然是太傅所轄。這樣丞相府下。有吏部、戶部、禮部、工部、民部、商部、鴻臚寺、司農寺、太醫院,正好九部。整個朝廷架構,就是三公九部制了。”
楊度說了一大堆部門。有些楊銳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只好問道:“那個司農寺是管什麼的,難道是農業部?”
楊度從話裡面聽到高興的意思,便笑道:“正是農業部,如果要方便,也可以將他改成農部,還有鴻臚寺改成外務部,太醫院則可以改成醫部。”
楊度這邊因爲猜中了心思只高興,楊銳則想着這個古怪的三公九部制。這就算政府機構了,再往上還有一個牌匾一般的國會和一個假皇帝。套在後世,那丞相就是國務院總理,而太尉,就是中泱軍委主席,假皇帝,那就是國家主席,當然最後還有一個復興會中泱總書記。軍委主席在手,總書記也在手,國務院總理再拿下。九個部裡,可以安插不少自己的人。如此,即便不是國家主席。但權力也還是完全在手的。
楊銳思索半響,忽然想到還有個廷尉,便再問道:“那個廷尉是幹什麼的?也是一個府麼?”
“是的,竟成先生。”楊銳在想,楊度也在想,他見聞立馬便道:”刑部、大理寺、督察院都應該歸在廷尉府。不過他們只有執法權,立法權應該歸在國會那邊纔對。“
“嗯。是這個道理。”楊銳妝模作樣的說道,腦子裡又在想這個廷尉應該誰來做好,還有蔡元培、王季同、虞自勳、鍾光觀、徐華封這幾個應該是放在那個位置上。還有第一任國務院總理應該是誰,自己嗎。任期完了怎麼辦?
楊銳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旁邊的楊度獻策完畢。只好在一邊喝茶。他覺得經此一次,自己便算做是楊竟成的人了,以後自己能做到什麼位置還未可知。不過作爲半路來投的人,除了幫復興會辦了國會那一件事情之外,就別無功勞了。天下以何被複興會打出來,自己要想有個好前程,還是得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績才行。
他想到此,見楊銳正好回過神來,便說道:“竟成先生,現在光緒關閉國會,正是我們大造輿論的好機會。雖說國會將再選重開,但這第二屆國會怕和第一屆國怕是天壤之別了。若是趁此鼓動國會議員鬧事,全國士紳失望之下,復興軍就可趁機北伐,如果將速開國會作爲號召,定能深獲民心、所向披靡。度在國會當中還是有些舊識的,等年後去各處聯絡一番,事情不出意外,當有所成。”
楊度不好問北伐的詳情,只能是出策給光緒以及滿清朝廷搗亂,楊銳聞言笑道:“不要着急。北伐也不會這麼快的。你可知道,現在滿清重開國會,可以有什麼章程?”
Wωω⊕ ttκā n⊕ ¢ ○ “只聽說要把第一屆國會裡的那幾個……”說到這裡,楊度有些臉紅了,“說是要把第一屆那些愛搗亂的國會議員清出去,度就在此列。再有即是整個國會的權力將大大的變小,和各省的諮議局差別不大,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基本上只是個擺設。”
楊度說的這些,軍情局那邊早就向楊銳彙報過了,這光緒還真是上了復興會的當,在那些王爺貝勒的慫恿苦惱下,爲了大清的江山,只把那些惱人刺頭的國會議員都開刷了,還有國會的權力也基本收了。
“還是等滿清把新的國會章程公佈出來之後,你再發起各地士紳請願吧。”楊銳安排楊度去做他後世最擅長做的事情,“不過請願結果一定要失敗,期中要是能再出些大事情那就更好了,如此才能讓士紳對光緒失望。至於經費,會中提供的,你只要拉人湊數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