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無情,即使我刻意的不去想,我去英國的日子仍然已經迫在眉睫……
後天早上我就會搭飛機離開這裡,離開我心愛的男人,飛往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國度,然後開始一個漫長的治療過程,也許會很痛苦,但比起現在的心,我還有什麼樣的痛不能承受?
江母打電話說讓我最後一天搬到她那裡住,後天方便一早就走,我想了想,同意了。
收拾好行李,我把房間裡的衛生從裡到外打掃了一遍,沙發,櫃子,牀,全都用布蓋的緊緊的,一起掩蓋的,還有我無限美好的回憶,這裡,怕是離開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老馬的車已經等在樓下,我戀戀不捨的站在門邊,捨不得移步,我對自己去英國治療,並不報太大的希望。所以總覺得這裡的一景一物,都在向我做最後的告別!
最終還是決絕的離開了,關了那扇門,我就再也不是曾經可以依靠在江銘晟懷裡取暖的小女人,此後的日子裡,陪伴我的或許只會是藥物和病魔。
“老馬,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下了樓,我紅着眼圈跟老馬道歉,他立馬擺手:“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也沒啥事!”
車子駛離了碧水軒,經過碧水湖時,一片樹葉掉落進湖中心,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瑩瑩的光,刺的人眼睛痠痛。
“來茴,終於來了。”江母已經等在門口,見我下車,她立馬上前握住我的手。
我點點頭,輕輕的說了句:“阿姨,麻煩你了……”
“說的什麼話!你是阿姨的親人,別說這麼見外的話!”
她訓斥了我,接着讓老馬把行李送上樓,拉着我重新上了車:“走,我們出去逛逛,順便給你買點衣服和生活用品。”
老馬一直把車開到本市最大的商城,面對顏色鮮豔做工精細的洋裝,我絲毫沒有一點試穿的慾望,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會死的人,對穿什麼早已經麻木的沒知覺。
“來茴,試試這件,這顏色看着很適合你!”
江母手裡拿着一件火紅的束腰裙,只是看一眼,我就絲毫提不起興趣。
“再看看吧,不太喜歡。”
意興闌珊的將視線移向別處,很快雙眸被一個模特身上穿的裙子吸引了,我走過去看了看,是一條非常漂亮的波西米亞風格連衣裙,復古的花紋重疊在腰跡,整個裙子的顏色是那種淡淡的紫。
紫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用洛慧的話說,那是代表憂鬱的象徵。
我非常喜歡波西米亞的衣服,並不是因爲它的價格象徵高貴,而是覺得波西米亞風格代表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浪漫化,民俗化,自由化。
波西米亞濃烈的色彩,繁複的設計,會帶給人強勁的視覺衝擊和神秘氣氛。波西米亞風格的裝扮,沒有底氣的人穿上便被無情地淹沒在層疊的色彩和錯覺中。
第一次接觸波西米亞是在書上看到的一篇關於波西米亞的感人故事——
說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很相愛,可是在男人出差後女人出了車禍,永遠的失去了雙腿,女人不想連累男人,就在電話裡跟男人分了手,男人以爲是女人背叛了她,帶着憤怒的心情跟另一個女人結婚了,若干年後,男人在街頭遇到女人時,她正做在輪椅上,穿着一條長長的波西米亞的裙子,把她失去的雙腿完好的遮蓋了起來,男人這才知道原來女人並沒有背叛他,而是他背叛了那個女人……
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看的這個故事,只知道每次想起我的心都會隱隱的痛。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對這個品牌的服裝有了深厚的感情,我覺得波西米亞代表的不是衣服,是一種讓人無法忘記的回憶。
“小姐,喜歡這件嗎?”一名忙碌的店員沒有擡頭,一邊整理衣架上的衣服,一邊淡淡的詢問我。
乍一聽這聲音,我震驚萬分,緊緊的凝視她,我很快轉身跑向了別處。
遠遠的凝視着她,我做夢也沒想到林美琪竟然會在這裡賣衣服,剛纔如果讓她看到了我,那對她的自尊來說,一定是莫大的傷害。
換了誰,也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如此的落魄……
尤其,還是搶了她至愛男人的情敵。
把江母匆匆的拉出了商城,上了車她不解的問:“怎麼了?跟見鬼似的?”
長吁一口氣,我沒有隱瞞她,感嘆的說:“我剛看到林美琪了。”
江母不以爲然:“呵,許她買衣服,就不許你買啊?你怎麼這麼點底氣都沒有?”
我迅速搖頭:“不是的,是她在賣衣服,我……我怕傷了她自尊!”
一聽林美琪在賣衣服,江母也有些吃驚,畢竟她曾經可是光彩奪目的國際名模,如今落魄的跑到商場裡做一名售貨員,確實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震驚的心情漸漸平復,我開始學會看淡一切,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就像我從來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身患絕症一樣……
又是一個白天過去,再過一個晚上,我就要離開這裡,時間開始像一把殺豬刀,戳的我心慢慢滴血,即使我不說,江母還是看出了我內心的痛苦和掙扎。
“來茴,你真的想清楚了就這樣離開銘晟?”
“你真的想清楚了,連最後一面都不見他?”
“你確定你不會後悔?要知道,今日一別,將來不知何日纔會見……”
她一遍遍的質問我,最後一句話像千斤大石壓的我喘不過氣,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或許,就永遠也見不了了,我,是不是真的不會後悔?
寂寞的星空,潮溼的夜空,月光在流年的葉尖上跳舞,一些銘心的話語,還縈繞在耳邊,一些溫柔的微笑,還浮動在眼前。
已經是晚上十點,我還沒有入睡,我也不可能睡得着,佇立在寬闊的陽臺上,目視着一望無際的流光溢彩,只覺得視線和心裡都下起了朦朧的小雨。
漸瀝瀝,漸瀝瀝……
“來茴。”江母在身後輕喚我,我回頭,她披了一件外套,眼神心疼的凝視着我。
“恩,怎麼了?阿姨。”
“如果想見銘晟,就去看看吧,再愛也不能留下遺憾。”
我猶豫了片刻,終於沉重的點頭。
江母讓老馬開車送我,車子停在江銘晟住的地方,我打發老馬先回去,然後我踩着大理石臺階一步步的往前走,每走一下,心都發出撲撲的跳聲。
其實,只要活着的人心臟都會跳,只不過此刻跳的厲害些罷了……
待會見到江銘晟,我跟他說什麼?會不會我一見他什麼也說不好,而他又會跟我說,你怎麼還好意思來這裡?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情何以堪……
叮……
叮……
再怎麼難以面對,我還是按響了門鈴,驀然間我有了找他的好理由,指尖觸碰到胸前的那塊玉,我輕輕的撫摸着。
門瞬間被打開,當我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時,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我萬萬沒想到,林美琪竟然會再次出現在這裡!
氣氛瞬間尷尬到極致,我像一個傻子不知是走還是留,倒是林美琪比我想象的冷靜,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震驚和得意,反而是那種看淡一切的平靜。
“你不要誤會,江銘晟喝醉了,剛巧我也在酒吧,就把他送回來了。”
林美琪淡淡的解釋,她轉身走向客廳的沙發,拿起提包,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指着臥室的方向說:“你照顧好他吧,我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有些不太相信,這個還是當初那個爲了江銘晟不顧一切的林美琪嗎?難道那一天江銘晟寧肯一命還一命也不肯娶她,真的如此傷了她的心嗎?我沒有聽錯,她不再喊sun,也不再喊銘晟,而是喊他江銘晟,簡單的一個稱呼,卻可以看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死心到什麼程度……
我張口想跟她說聲謝謝,卻有人比我先一步開口——
“等一下。”突兀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驀然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江銘晟的酒已經醒了不少,他冷冷的從我身邊越過,直視着剛走不遠的林美琪,淡淡的說:“我送你回去。”
林美琪回頭,有些不敢置信的望了他一眼,接着把視線移向我,終於確定了我和江銘晟之間出了問題,然而,她卻並沒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凝視,默不作聲。
江銘晟轉身進屋拿出了車鑰匙,再一次越過我的時候,仍然不曾詢問半句,在我一次次的傷害下,他終於說服了自己放棄,也終於學會了把我當成空氣。
“江銘晟。”我主動叫住了他。“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他停步:“什麼東西?”仍然還是冰冷的聲音,但好過他連句話都不肯跟我說。
“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其實這一刻,當我看到他要離我遠去的時候,我真的有點動搖了,我真的想不顧一切的告訴他,我生病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而且我要走了,去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國家,並且去了那裡,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活着回來,要麼死在他鄉……
是的,只有這兩種結果,每一夜的每一夜,當我想起只有這兩種結果的時候,心都痛的死去活來,一面要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另一面還要努力的活着,那種疲憊沒有人知道,也無人能體會,可支撐着我挺過來的,除了他還有誰?
“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他拒絕了我最後的要求,同時也關閉了我的心門,門裡是我差一點就坦誠的秘密,此刻,門關了,秘密或許會成爲永遠的秘密……
“我想把這個還給你,戴在我身上也沒什麼用。”
我指着脖子上那塊玉,眼神撇向林美琪,如果我真把這塊玉物歸原主,江銘晟會轉手戴在林美琪的脖子上嗎?
依照現在的情形,不是沒有可能的……
“你拿下來吧。”
不再像上次一樣,聽到我要把玉還給他,他就憤怒的把我訓斥一頓,而是以一種極冷淡的口氣,讓我還給他。
掏出鑰匙上的指甲剪,我用力按下去,繩子終於斷成兩截,我以爲剪斷這個繩子會比較費力,當繩子確實已經斷了的時候,我才發現,一起剪斷的,還有我心裡的情絲。
緊緊的拽着那塊玉,剛解下的時候溫熱溫熱的,但一離開我的身體,馬上就恢復了原本的冰冷,我沉重的向江銘晟走過去,一步一步,步步維艱。
終於走到了他面前,我伸出手臂,展開掌心,指尖顫抖的說:“拿去吧……”
緊閉雙眼,腦子裡回憶第一次他給我戴上的時候,他告訴我:“這個以後就歸我了,這是他很重要的東西。”
不是我不珍惜,而是命中註定我沒有機會珍惜,如果我不能愛他,有人替我愛他,也未嘗不好。
江銘晟終於伸手接了過去,卻在下一秒,在我們震驚的目光下,把那塊玉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啪一聲,曾經他視爲很重要的東西,瞬間粉碎……
我彷彿同時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一時間痛的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
江銘晟冷冷的轉身,他走向林美琪:“走吧。”
林美琪一直凝視着地上的我,眼裡充盈着複雜的情緒,最終,她還是停下了腳步,走到我面前,不明所以的問了句:“你沒事嗎?”
放在以前,我一定會覺得她是在看我笑話,她是黃鼠狼在給雞拜年,可是放在此刻,不管她是出於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都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了……
“沒事,你走吧。”我平靜的凝視着地上已經碎裂的玉,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力氣。
林美琪沒有過多的詢問我,或許她也知道,以她的立場,沒有必要問太多。
終於把目光從地上移到前方,我目視着江銘晟和林美琪走向車邊,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僞裝,所有的動力,所有的支撐,全部轟然倒塌,下一秒,我無力的暈倒在地上,雙眼漸漸無力,但還是死死的盯着前方,江銘晟看到了,可他卻還是無情的走了……
狼來了的故事,二十年以後,在我身上活生生的上演了。
我在他面前不是第一次暈倒,卻沒有一次是真的,所以這一次也是一樣,他以爲這又是我的把戲,又是我的計謀,所以他無視了,因爲我傷透了他的心,再演出以前的把戲,他也沒心情陪我玩了。
雙眸緊閉的那一刻,我無力的衝着車子消失的方向,默默的說:江銘晟,這一次,我真的不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