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產業

貢院之內。

張拙與陳禮欽兩人身穿深藍色官袍,手扶腰間革帶,在一排排考房當中的小路上並肩而行。

考房當中是士子奮筆疾書,兩人身後則是一衆官員默默隨從。

待到走出考場,張拙撇了一眼身旁的陳禮欽,屏退身後官員輕笑道:“陳大人倒是個好父親,秋闈之日專程來貢院爲你家兩位公子撐腰,難不成還怕他們落榜不成?若叫御史知曉、定參你一本、告你不避嫌之罪。”

陳禮欽神情有些不自然:“大人誤會了,我只是擔心秋闈出亂子而已。”

張拙哈哈一笑,他拍了拍陳禮欽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道:“放心吧,此次簾官皆爲徐老大人親手批選,都是他的門生故舊,十拿九穩。”

陳禮欽嘆了口氣:“我也不曾想到,他這兩年竟能改過自新。我遣人尋了他的街坊鄰居詢問,個個都誇他知書達理,勤勞肯幹。”

陳禮欽緩緩展顏,他爲洛城同知,管不得這內簾官閱卷之事,只能管外簾。

張拙樂了:“我當是何事呢,誰年少時沒犯過差錯?何至於將他送去當學徒啊。你看我那十多個兒子,又有幾個是讓人省心的?”

內簾官批選之權,一直在內閣首輔徐拱手中,張拙乃徐拱侄女婿,如今一應外事全由他打理。

張拙承諾下來,陳禮欽便可以放心了。

思索片刻後,陳禮欽遲疑着開口說道:“我家還有一犬子。”

張拙笑道:“是下棋贏了靖王的那位?”

“正是,”陳禮欽坦然道:“先前他犯了一些錯,我見他屢教不改,便將他發落到了太平醫館當學徒。”

張拙驚訝:“哦?我觀那孩子品行不錯,性格沉穩內斂,他能犯什麼錯? ”

張拙捋了捋自己稀疏的鬍鬚:“前些日子徐老大人有一張內閣票擬被戶部駁了,事也不大不過是徐老大人想要爲家鄉修幾條路罷了,此事不知令尊能不能通融?”

陳禮欽遲疑片刻:“他幾年前被狐朋狗友領着去了紅衣巷的賭坊,一年時間竟欠下數百兩銀子。”

思索片刻後,陳禮欽遲疑着開口說道:“我家還有一犬子。”

張拙樂了:“我當是何事呢,誰年少時沒犯過差錯?何至於將他送去當學徒啊。你看我那十多個兒子,又有幾個是讓人省心的?”

陳禮欽嘆了口氣:“我也不曾想到,他這兩年竟能改過自新。我遣人尋了他的街坊鄰居詢問,個個都誇他知書達理,勤勞肯幹。”

“正是,”陳禮欽坦然道:“先前他犯了一些錯,我見他屢教不改,便將他發落到了太平醫館當學徒。”

他看向張拙說道:“大人,我打算將他帶回府中,明年開春便送去東林書院,屆時還需要您幫忙疏通疏通。”

說是疏通,實際是找張拙再要個許諾。

尋常人想要科舉極難,可此事對張拙,徐拱來說,再簡單不過。

張拙捋了捋自己稀疏的鬍鬚:“前些日子徐老大人有一張內閣票擬被戶部駁了,事也不大不過是徐老大人想要爲家鄉修幾條路罷了,此事不知令尊能不能通融?”

陳禮欽皺眉許久:“我會給家父去信,向他提及此事。”

張拙眉開眼笑着拍了拍陳禮欽的肩膀:“陳大人是位好父親啊,真是爲自己兒女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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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禮欽感慨道:“可惜兒女無法體諒父母苦心。也不怕大人笑話,我那犬子至今不肯隨我回府,連聲父親也不願意叫了。”

“無妨無妨,”張拙勸慰道:“他如今不過是與你置氣罷了,還能真舍了陳家的門楣不成?當個太醫一年才能落幾個錢?待他在市井吃夠了苦,明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落寞,自會灰溜溜回家。”

內簾官批選之權,一直在內閣首輔徐拱手中,張拙乃徐拱侄女婿,如今一應外事全由他打理。

張拙樂呵呵笑着說道:“前陣子我家老三說要去江湖上當個遊俠兒,學人行俠仗義。他剛出門我便遣人在街上偷了他的荷包,這小子早上辰時出的門,午時便回了家,剛好趕上吃午飯。要我說,你就乾脆斷了你那兒子的學銀,他自會回家的。”

“這倒是個辦法……”

此時,張拙眼神閃了閃:“對了,不知令郎陳問宗可有人說媒?我有一女兒如花似玉,正待字閨中……”

“大人。”一名官員湊上前來稟報。

張拙不悅道:“何事,沒看見我正與陳大人商議要事?”

那名官員爲難道:“大人,王爺遣人召您前往劉家屯,說是已爲您想到了解決難民之策,您的政績有救了。”

“什麼?”張拙目光炯炯有神:“此話當真?”

張拙笑道:“是下棋贏了靖王的那位?”

“當真,”官員又轉頭看向陳禮欽:“正好陳大人也在這裡,靖王召您一併去劉家屯窯廠。”

“召我何事? ”

“王爺說,您的河堤也有救了。”

陳禮欽一怔,劉家屯窯廠,那不是自己先前去尋陳跡的地方嗎,那裡怎會有救河堤之法?

……

窯廠內,衆人還在歡騰。

“陳跡,咱們成了!”

“先前陳跡說咱們能青史留名的時候,我還不信。可往後修築河堤要用咱們的水泥,各州各府修築城牆也要用咱們的水泥,史書想不記住咱們都不行! ”

他看向張拙說道:“大人,我打算將他帶回府中,明年開春便送去東林書院,屆時還需要您幫忙疏通疏通。”

世子亢奮問道:“史書上會不會真這麼寫:嘉寧三十一年秋,陳跡,佘登科,劉曲星,樑貓兒,羅追薩迦,朱白鯉,朱云溪制水泥,遺澤萬世。”

白鯉笑吟吟道:“等窯廠的活忙完,我請大家去迎仙樓擺一桌宴席,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一醉方休。”

世子看向白鯉不解道:“爹不是將你的月銀都沒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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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鯉理直氣壯道:“我還藏了些! ”

歡笑聲中。

躺在一旁草蓆上偷懶的樑狗兒,透過鼻樑與草帽的縫隙,偷偷打量着那羣正在歡呼的少年郎。

年少時最快樂的事情之一,便是和朋友們一起做一件事。

要說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快樂,那便是把這件事做成了。

他看見樑貓兒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間,嘴角也微微翹起,彷彿年少的時光也從自己身上又走過一遍。

可就這麼看着看着,樑狗兒的眼神裡的光又暗淡下來,他扯了扯帽檐,將自己的臉完全遮在了草帽之下。

“陳跡。”

此時,靖王開口,如敕令般讓所有人歡笑聲戛然而止。

世子和樑貓將陳跡緩緩放在地上,陳跡神了神自己被弄亂的衣服,平靜說道:“王爺請講。”

卻見靖王手裡拿着一塊敲下的磚頭,手指摩挲着粘在磚頭上的水泥:“我們來談談這個生意吧。看你與云溪,白鯉是至交好友,我也不佔你便宜。一口價五千兩白銀,你將水泥配方賣給我。”

陳跡陷入沉思。

靖王見他不答,便認真道:“兩淮鹽政一年財稅不過九十五萬兩白銀,朝廷一年財稅收入不過五十五萬兩白銀,五千兩白銀足以讓普通人一生榮華富貴,莫要錯過這潑天的富貴。”

“無妨無妨,”張拙勸慰道:“他如今不過是與你置氣罷了,還能真舍了陳家的門楣不成?當個太醫一年才能落幾個錢?待他在市井吃夠了苦,明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落寞,自會灰溜溜回家。”

佘登科緩緩看向陳跡,語氣顫抖:“陳跡,五千兩白銀。”

陳禮欽神情有些不自然:“大人誤會了,我只是擔心秋闈出亂子而已。”

劉曲星也蠢蠢欲動:五千兩是什麼概念?尋常官員算上迎來送往,打點人情世故,一年花費也不過一百兩白銀。

別說這兩位學徒心動,即便白鯉也覺得自己父親這次出手相當闊綽。

然而陳跡卻笑了起來:“王爺在給我挖坑呢。”

陳禮欽遲疑片刻:“他幾年前被狐朋狗友領着去了紅衣巷的賭坊,一年時間竟欠下數百兩銀子。”

靖王挑挑眉頭:“怎麼講?”

陳跡細細算起:“王爺說朝廷一年收入是五十五萬兩白銀,卻不說朝廷財稅以實物糧食爲主,摺合成銀子恐怕要有幾千萬兩;王爺說兩淮鹽政一年財稅只有九十五萬兩,卻不提兩淮鹽政多年積弊,收不上稅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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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漸漸斂起笑容。

陳跡繼續說道:“王爺更沒提,這寧朝還有劉氏這樣的文官世家把持着一州之地,一州財政七成入劉家,剩下的三成才歸朝廷。王爺用朝廷財稅偷換概念,心裡撥算盤的聲音我在五千裡外都聽得見啊。”

他看向靖王,誠懇說道:“王爺與我深知這水泥的價值,不如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靖王直勾勾盯着陳跡,彷彿要看穿面前這少年郎的靈魂,可陳跡不躲不避,只等着他的回答。

靖王突然笑了轉頭看向王恪之:“你們是否記住了配方?”

王恪之老老實實道:“記住了,小陳大夫也沒有故意避着我們。”

說是疏通,實際是找張拙再要個許諾。

靖王點點頭:“很好,窯我們能自己改,水泥也能自己制,倒是不用再勞煩小陳大夫了。”

白鯉眼睛一瞪:“爹?!”

靖王負起雙手,樂呵呵笑道:“白鯉莫要插手。水泥涉及國策,焉能掌握在幾個少年郎手中?如今朝廷財庫窘迫,能拿出五千兩白銀來已是我最大的誠意,願意接受最好,不願意接受的話,那便沒辦法了。”

尋常人想要科舉極難,可此事對張拙,徐拱來說,再簡單不過。

實權藩王算計一個小小學徒不成,竟是耍起了無賴。

陳跡誠懇道:“王爺,此事太大了,我得回陳家問問,陳禮欽陳大人若拿不定主意,那便讓他寫信給那位陳氏家主問問,看看他們覺得我該以多少錢賣給您,亦或是他們對這生意感不感興趣。”

靖王笑容再次斂起:“你不是不想回陳家嗎?”

陳跡眼神真誠:“我可以回。”

靖王沉默着認真斟酌利弊,片刻之後,他看向陳跡問道:“你上一句說的什麼? ”

陳跡:“我得回陳家問問?”

“再上一句。”

陳跡:“不如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

“好。”

陳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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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在窯廠裡低頭踱了幾步,再擡頭時坦陳利弊:“陳跡,你很聰明,所以你一定知道這生意在你手裡是做不成的,爲此喪命都有可能。”

白鯉皺眉:“爹,您別嚇唬人……”

張拙驚訝:“哦?我觀那孩子品行不錯,性格沉穩內斂,他能犯什麼錯? ”

陳跡擡手攔住白鯉:“王爺說得沒錯,財帛動人心,通往利益之路,向來血腥殘酷。”

靖王點點頭:“你沒有被利益衝昏頭腦便好。那你也應該明白,以你庶子身份即便帶着水泥回陳家,這份基業也不會落在你手中,而是被你陳家大房,二房瓜分。所以你最好的選擇其實是靖王府,起碼我靖王府做事比他們公道。”

陳跡認可道:“我明白。”

陳禮欽皺眉許久:“我會給家父去信,向他提及此事。”

靖王看向陳跡,正打算繼續說什麼時,卻見外面一架馬車在窯廠門口緩緩停下。

衆人看去,只見姚老頭被車伕攙扶着緩緩走下車來。

姚老頭慢悠悠走至衆人面前,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掃視一圈,這纔開口問道:“在商議什麼呢,如此凝重?”

劉曲星趕忙說道:“師父,王爺想買陳跡制水泥的配方。”

姚老頭哦了一聲:“王爺開的多少錢? ”

劉曲星答道:“五千兩,但陳跡沒同意,這會兒正爭執不下呢。”

姚老頭又哦了一聲,只見他從袖中取出六枚銅錢擲於地上,而後轉頭看向靖王:“每年五千兩。”

“多少? ! ”

樑狗兒猛然坐起身子,草帽都掉落在地上。

白鯉怔然,這水泥的價碼竟從五千兩白銀,變成了每年五千兩?

姚老頭看向靖王,慢吞吞說道:“此物王爺買了不會吃虧的。”

說罷,他又看向陳跡:“就這麼多吧,錢再多你也拿不住。”

衆人默默看向靖王生怕這獅子大開口激怒了這位實權藩王。

張拙哈哈一笑,他拍了拍陳禮欽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道:“放心吧,此次簾官皆爲徐老大人親手批選,都是他的門生故舊,十拿九穩。”

可靖王卻突然笑了笑:“成交。”

陳跡怔住。

成交了?

這就成交了?

張拙承諾下來,陳禮欽便可以放心了。

陳跡驟然看向自己師父,他不知道自己這位瘦巴巴的師父,與靖王到底有着怎樣的關係,竟能一開口便說服對方,讓價格從五千兩變成每年五千兩。

這種關係,絕不是一兩句話便能道明白的。

“師父,”陳跡問道:“您是專程趕來幫我的嗎?”

姚老頭斜他一眼:“你咋那麼大的臉呢?我就來看看你們在搞什麼名堂。”

陳跡: “……噢。”

此時,劉曲星難以置信的看向佘登科:“我沒做夢吧,每年五千兩?”

佘登科朝劉曲星胸口捶了一拳,捶得劉曲星連連咳嗽幾聲:“疼不疼?”

“你他孃的! ”

陳禮欽緩緩展顏,他爲洛城同知,管不得這內簾官閱卷之事,只能管外簾。

劉曲星剛要朝佘登科撲過去,卻被靖王擡手製止:“別急,待我說完。每年五千兩並不是沒有條件的。除水泥配方之外,我要滲碳成鋼之術。”

陳跡笑道:“好。”

張拙眉開眼笑着拍了拍陳禮欽的肩膀:“陳大人是位好父親啊,真是爲自己兒女操碎了心。”

他不貪,他只是想要謀一份安安穩穩的產業,養活山君門徑而已。

陳禮欽感慨道:“可惜兒女無法體諒父母苦心。也不怕大人笑話,我那犬子至今不肯隨我回府,連聲父親也不願意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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