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正迎面趕來的周正廷,小六急忙跑上前去,慌張地說道:
“二當家的,府衙的官軍圍了王家大院,咱們的人被困在裡頭了”
“什麼”
小六的話讓周正廷心裡一驚,他沒想到這不過片刻的功夫,竟然出了如此大的紕漏,遂與小六一路狂奔向王家大院。
王家大院外,燈火通明,團練教頭馬達正領着一衆衙役撞擊着王家的紅漆大門。
周正廷躲在暗處,仔細地觀察着門前的情形。
忽然,他面色一沉,額上的青筋暴起,雙拳緊緊地攥了起來。
事實上,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自己的仇人。
只見顧之賢騎在馬上,手裡揚着鞭子,正指揮着家丁前去幫忙,十三年了,他沒什麼變化,還是一樣的氣質儒雅,人畜無害,但顧正廷心裡知道,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骨子裡全是卑鄙無恥,若不是他,自己何苦會淪落到與草寇爲伍,更害得蔓枝丟掉了性命。
思及至此,他不由地咬緊牙關,心裡暗暗地發狠,恨不得立刻衝上去要了顧之賢的性命。
一旁的小六見他如此表情,只道是他着急王家大院裡的一衆被圍的弟兄,輕輕地說了句:
“二當家的,現在咋辦?”
擡眼看了看滿臉焦色的小六,周正廷沉吟半晌,低低地開口道:
“跟我來”
說完便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小六猶豫了一下,快速地跟了上去。
顧家大院裡,紀蔓枝正指揮着家丁和僕役們給大門落鎖,叫上家裡的護院拿着武器守在大門前,一切安排妥當,她心慌意亂地快步走回堂屋,命丫鬟把窗子關嚴,坐在圓凳上心神不寧地絞着帕子。
聽說河西王家被賊人打了劫,顧之賢帶着家丁前去救人,臨走前特意囑咐她,一定要守好自家安全,特別是要看好顧家安,絕不能讓她有絲毫閃失。
顧之賢的囑咐讓紀蔓枝心裡極不舒服,他反覆叮嚀的只有顧家安,對自己卻隻字未提,自己與他在一起十多年了,到頭來不過還是外人,心下忽然有些悲涼,若是當年她以死明志,是不是便省了現下這許多煩惱,不用再想去乞求他的關心、他的憐愛,甚至他對自己丁點的垂青。
正在思忖間,房門被大力地撞開,丫鬟東籬眼見走進的來人驚呼起來。
聽見叫聲,紀蔓枝擡眼看去,只見渾身是血的周正廷有如夜叉般站在身前,她一時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彷彿身體被抽空了一般,移動不得半分。
看着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紀蔓枝,殺紅了眼的周正廷一時也怔在原地,不過片刻,他便反應過來,迅速拉起呆立在原地的紀蔓枝,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你不能帶她走”
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正廷遲疑了一下,站住了腳步,轉過身,一身白衣的顧家安面色陰沉地手裡拿着一把小巧的布朗寧手槍指向自己。
四目相對,周正廷欲言又止,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口,狠狠地咬了咬牙,開口道:
“我今天一定要帶她走,你不要攔我,我不想傷你”
“傷我?”
苦笑了一聲,顧家安收起了表情,冷冷地道:
“是你帶人劫了王家?”
周正廷沒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算是默認了顧家安的話。
“二當家的!”
一旁的小六沖着周正廷焦急地喊道。
聽到小六的呼喊聲,周正廷狠了狠心,眼睛看向顧家安說道:
“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帶她走,你莫要攔我”
看着緊拉着紀蔓枝的周正廷,顧家安心裡一緊,疼得厲害,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明明是個賊人,是個玷污了自己清白的土匪,自己不是該怨他、恨他,甚至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嗎?可是爲什麼自己握槍的手會顫抖......
“你知道她是什麼人?”
顧家安聲音微顫地問道。
沉默了半晌,周正廷面色悲愴地開口
“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
顧家安一臉的疑惑。
深深地吸了口氣,周正廷說道:
“他是我婆娘,是我以爲十三年前就不在人世的女人”
“不,不,不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顧家安怎麼也想不到紀蔓枝與周正廷會有這樣的糾葛。
對於紀蔓枝的瞭解,自己僅限於知道她是佃戶家的女兒,死了親人後便被阿爹收進府做了填房,那時候她不過才四歲,只知道阿爹喜歡她喜歡的緊,可自己卻總能見到她偷偷地一個人在夜裡哭。
看着渾身是血的周正廷,顧家安終於把這一切都串了起來,爲什麼自己剛被劫上削牙峰的時候,他一聽到自己是顧之賢的女兒便義憤填膺,原來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眼前這個女人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因爲她,自己被毀了清白和名聲,現在更要因爲她,顧家的一家老小都要爲她陪葬。
一想到這兒,她心裡忽然升騰起一腔憤怒,眸子裡滿是不甘地開口道:
“我不管她曾經是你的什麼人,我只知道,她現在是我父親的填房,是我的後母,今天,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帶走她”
看着一臉決絕的顧家安,周正廷心裡一緊,他咬了咬牙狠聲道:
“我今天一定要帶她走,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一闖,你不要再攔我,否則......”
“否則怎樣?殺了我,就像殺了他們一樣”
看着躺倒在地的護院和家丁,顧家安苦笑了一聲,
“周正廷,你要帶她走,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不要逼我”
周正廷死死地拉着紀蔓枝的手,他心裡打定了主意,先帶走她再做打算。
紀蔓枝像個木偶,任由他拉扯着不做絲毫反抗,只是看着周正廷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
嘩啦一聲,顧家安拉上了槍栓,她用槍指着周正廷,冷冷地沉聲道:
“那你就試試”
迎着槍口,周正廷拉着紀蔓枝慢慢走向顧家安,他忽然覺着,如果她此刻開槍,也算是成全了自己。
“你不要逼我,我真的會開槍”,看着步步逼近的周正廷,顧家安心裡慌作一團,她慢慢地向後退去,卻不想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天上的皎月漸漸被烏雲遮住了光芒,三月的春雪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飄落而下,周正廷拉着紀蔓枝,就這樣佇立在顧家安身前,他看着摔倒在地的顧家安,想要伸手去扶住她,卻最終還是猶豫了。
擡起頭,顧家安的眼睛裡滿是失望,他到底想怎樣?難道真的要帶着自己的後母從顧家全身而退?那自己怎麼辦?
直到此刻,她纔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嘴上說着恨他、怨他,可心裡還是在乎,尤其是看見他拉着紀蔓枝的手,說要帶她離開顧家的時候,她忽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不被人在乎的物件一樣,被徹底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