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下過那場大雪後,孃兒山便再未落過雪,隱隱地,這幾日山上更是有了雪化的跡象,太陽也不再像那幾日般,躲在雲裡見不着蹤影,而是高高地懸在天上,讓人有了一絲暖意。
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顧家安透過指縫去看天上的太陽,她怕晃了眼,把手指攏得緊緊的,可仍能從指縫間見到血的顏色。
“坐了半天,也不嫌冷”
周正廷從窯裡走出來,手裡拿着件黑色的皮氅,面無表情地沉聲說道。
將皮氅披在顧家安身上,周正廷又仔細地緊了緊,便順勢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掏出那把他摩挲得發亮的黃銅菸斗,塞了撮菸絲,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看着他的舉動,顧家安不由地輕輕咧嘴笑了笑。
“笑什麼?”
見到她笑,周正廷有些意外,好奇地問道。
看着他,顧家安沒有說話,沉默了半晌,開口道:
“你抽菸斗的樣子真像我爹”
“你爹?”
聽她提起顧之賢,周正廷的面色瞬間冷厲了起來,他收起了心底的善念,冷漠地問道:
“嗯”
顧家安輕輕地應了一聲。
“如何像他?”
此時,十年前的一幕幕在周正廷的腦袋裡不停地閃現,他咬着後槽牙,從嘴裡狠狠地蹦出幾個字。
對於周正廷的態度變化,顧家安渾然不覺,她心裡只是想着父親對於自己過往的種種疼愛,卻全然沒有留意他。
壓抑着心中的怒火,看着陷在回憶裡不自覺微笑的顧家安,周正廷不由地攥緊了拳頭,沉聲問道:
“你爹是個好人嗎?”
“我爹自然是好人,他是咱河谷地十里八鄉最大的善人,你怎麼會這麼問?”
聽到周正廷對自己父親的質疑,顧家安一時心急,趕忙說道。
“哼”,冷笑了一聲,周正廷不屑地說道:
“你是他閨女,自然覺得他好,他也理所應當對你好,可是要是換了旁人,未必會覺得他是好人”
看着周正廷冷峻的面色,聽着他口中不善的言語,顧家安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認識我爹?和他打過交道?”
“哼”,從鼻子裡冷嗤了一聲,周正廷嗤之以鼻地說道:
“你爹是何人,他怎麼會把我這樣的人放在眼裡”
“既然如此,你又怎麼覺得他不是好人?”
看着極力爲顧之賢辯解的顧家安,周正廷心裡忽然清朗了,他明白,自己即便告訴她與顧之賢之間的種種恩怨,她也依然會站在顧之賢身邊,因爲於她而言,自己不過是個強娶她爲妻的土匪頭子罷了,兩人短短几日的相交,又怎比得了那十幾年血濃於水的親情。
輕輕嘆了口氣,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罷了,不聊這些不痛快的,你中午想吃點什麼,我讓小六子弄去”
磕了磕菸斗裡的灰燼,周正廷站起身要走,一旁的顧家安趕忙阻攔道:
“你等等,我倒有些話想要問你”
停下腳步,周正廷重又坐回到石凳上,眼睛盯着前方突然漲紅了臉的顧家安,沒有吭聲。
顧家安紅着臉,話到嘴邊卻又猶豫了。見她不說話,周正廷開了口:
“你想要問啥?”
沉默了半晌,顧家安擡起頭,撇過周正廷盯着自己的眼睛,小聲地問:
“你身體好了?不難受了?”
“嗯,沒事了,早上魏神醫給放了血調了藥,現下不礙事了”
聽到他說沒事了,顧家安一顆懸着的心才徹底落回到肚子裡。
“沒事就好,還有......還有......”
見她吞吞吐吐地還有話要說,周正廷輕聲地問道:
“還有什麼事?”
“還有......還有,你和......你和那個杜紅綃......”
顧家安漲紅着臉,恨不能把頭低到腳面上,才終於把心中積鬱了多時的話問出了口。
直到此時,周正廷才明白顧家安留下自己的目的,看着她,他心裡忽然升騰起一股別樣的情緒,儘管知道自己與她絕無可能,卻還是不免在心中隱隱有所期待,至少他清楚,眼前的這個女孩是在乎自己的。
打定主意,周正廷輕輕咧了咧嘴角,說道:
“我與紅綃,除了兄妹之情,絕無其他”
“真的?”
聽到他的話,顧家安擡起頭,急切地問道。
“嗯,我剛上山那會兒,紅綃不過十一二歲,她總是喜歡跟在我身後二哥二哥地叫着,這麼多年,我也知道她的心思,可我只當她是妹妹,再無其他”
“那我比她年紀還小呢,我便不是妹妹?你怎麼偏要娶了我?”
聽到顧家安的話,周正廷心頭一動,看着她,良久,聲音輕顫地回道:
“你我的婚事不作數的,大當家的已經讓人下山給你爹送了信兒,估計這幾日便會有人上山,到時我們再做打算”
“真的?”
“嗯”
得到周正廷肯定的答覆,顧家安興奮地一下子從石凳上站起身,雀躍地一把抱住了他,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難以掩飾。
看着抱着自己,笑臉如花的顧家安,周正廷心中雖然難捨,卻又不得不強作歡笑。
“哦,對了,那天我和小六子在後山看見三當家的從後窯裡出來,估計這事和他也脫不了干係”
顧家安鬆開周正廷,警惕地提醒道。
看着顧家安放開自己,周正廷有些失落,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卻又猶豫着輕輕放下。
十年了,他以爲自己的心不會再有波瀾,卻偏偏還是被攪動了心絃。
“我知道”
“你知道?”
“你知道爲什麼不懲治了三當家的,瞧他今天那副假模假式的嘴臉,叫人生氣!”
看着眼前這個爲自己打抱不平的女子,周正廷不禁地會心一笑:
“你還笑得出來,人家都把你欺負成那個樣子,要是我,非得抽他百八十個大耳光才解氣”
“我自然是饒不了他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
“嗯,魏武是大當家的心腹,我雖然在這山上呆了十年,卻仍不能撼動他在大當家心中的地位,若是沒有十足的證據指證他,怕是打蛇不死反遭蛇咬,何況,何況他這麼做雖有私心卻關涉到紅綃,大當家的自然不會讓這種事牽連到自家妹子,不然紅綃的臉面和聲譽都會受人非議,若我真對她無意,她今後又該如何自處”
“你倒是爲她想的周全”
聽到周正廷爲杜紅綃開脫,顧家安心裡頓時醋意大發,噘着嘴賭氣地說道。
“畢竟看着她從小長大,雖無緣分但情誼還在,我總不能陷她於無義”
“是,是,是,就你是好人,反正我是當不得好人的,一見到她我就犯惡心”
見顧家安氣哼哼的一副小女兒狀,周正廷心裡歡喜,他笑笑道:
“好了好了,還有要問的嗎?若是沒有,我和小六子剛巧在後山捉到只野兔,一會兒給你烤來吃,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