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碗冒着熱氣的米粥,顧家安推門走進窯裡,一擡頭,剛巧看見周正廷從炕上下來,他臉色依然晦暗蒼白,神情疲憊不堪。
費力地穿上靴子,他扶着炕沿站起身,往前一步腳下不穩,整個人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眼瞅着就要摔倒,剛進門的顧家安無暇顧忌,趕忙上前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只聽得“啪”的一聲,那碗冒着熱氣的白粥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藍瓷的粥碗被摔得粉碎。
兩個人看着地上濺的到處都是的米粥呆愣在原地,半晌,周正廷先反過神兒來,扶着顧家安的肩膀慢慢地坐回到炕沿上,輕輕嘆了口氣道:
“可惜了這碗粥”
看着坐在炕沿上的周正廷,顧家安通紅着臉咬了咬嘴脣,輕輕地抽回了扶着周正廷的手臂,道:
“你別動,要做什麼告訴我,我來弄”
看着她一臉的緋紅,周正廷猶豫了半天,才沉聲說道:
“去叫小六子進來,有些事你幫不了”
“你要做什麼?”
見顧家安瞪着兩個大眼睛疑惑地追問,周正廷沉吟了片刻,道:
“去叫小六子進來”
“你到底要幹什麼”
拗不過不依不饒的顧家安,周正廷終於無奈地說道:
“顧大小姐,我要小解,這種事你幫不了”
聽到他的話,顧家安的臉“蹭”地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趕忙轉身疾步朝門走去,卻不想一下子撞到桌角,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好一陣摩挲。
身後的周正廷將顧家安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心裡卻甚是清楚,顧家安與自己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這樣的緣分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何況她姓顧,他與姓顧之人既有奪妻之恨,更有血海深仇,即便兩人真有些什麼,也難有善終。
用罷了早飯,周正廷被小六子攙着去了後山的魏神醫那兒,魏神醫原本是個走鄉串戶的江湖遊醫,三年前在山上落了腳,便開始專門爲孃兒山的土匪們服務。
推開窗,見外面天氣不錯,顧家安拾掇整齊,對着鏡子將盤起的髮髻打開,手腳麻利地重新編了兩條麻花辮,瞅着鏡子裡嬌俏可人的自己,她不禁抿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出了院子,她一路向安吉拉嬤嬤的窯洞走去,自從那日被周正廷從林子裡抓回來後,她便再也沒見到過嬤嬤,前兩日,與周正廷成親後,他便撤了對自己的看守,放自己在山寨裡自由行動,但說是行動自由,小六子卻依然寸步不離左右。
突然,不遠處傳來的陣陣槍聲吸引了顧家安的注意,循着槍聲,她向後山的一片林子裡走去。
白雪覆蓋的土丘上站着三三兩兩的人,此時,每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一個人身上。
只見一身紅衣,披着狐毫披風的杜紅綃雙手持槍,正在瞄準前方吊着的酒瓶,“啪啪”兩聲槍響後,酒瓶應聲落地,被擊得粉碎。
見到一地的酒瓶碎片,杜紅綃俊俏的臉上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她將雙槍扔給旁邊的隨從,剛要說話,卻不想一眼瞧見了不遠處的顧家安,登時怔在原地,片刻,咬了咬嘴脣,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
“顧小姐”
顧家安見杜紅綃朝自己走過來,心裡一陣厭惡,本想轉身就走,卻不想被她一把叫住。
她本不想理她,擡腿欲走,卻不想杜紅綃在身後開了口:
“顧小姐何事如此着急,難不成我是洪水猛獸,你見了我就要走”聽到她的話,顧家安慢慢轉回身,冷着臉回道:
“洪水猛獸我倒是不厭煩,但是你卻讓我倒胃口”
聽到她的話,杜紅綃也不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
“顧小姐,我對不對你的胃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合二當家的胃口”
說完,她挑釁地一展披風,得意地從顧家安身邊大步經過。
看着杜紅綃囂張離開的背影,顧家安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良久,終於狠狠地呸了一口,道:
“不要臉”
然後悻悻地離開了後山。
顧家安一路滿腹心事,走到安吉拉嬤嬤的窯洞前卻剛好碰見三當家的魏武。
魏武一見是顧家安,趕忙上前討好地笑道: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二嫂啊,二嫂是來找嬤嬤的?正巧嬤嬤正在給弟兄們傳教佈道呢”
見顧家安沒理睬自己,他緊接着說道:
“二嫂,你說這洋人說的耶穌基督是不是就是咱們的玉皇大帝呀,還有那個什麼聖經,亞當,夏娃呀,都是個啥人物”
魏武的話讓顧家安噗嗤一笑,但她趕快又板回了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倒是聽得挺認真”
“那是啊,這洋人講經佈道咱是頭一次聽,不過她老說咱們這幫人要受到什麼上帝的懲罰,上帝他是誰呀?是不是他們外國人的皇帝?”
見他滿眼疑惑地看着自己,顧家安心思一轉:
“是啊,就是他們外國的皇帝,所以你們這幫人還是少做些打家劫舍的壞事,不然洋人的洋槍洋炮可不是鬧着玩的”
兩人正在說話間,周正廷和小六子從後山走了下來。
遠遠地瞧見魏武擋住了顧家安的去路,周正廷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竄到顧家安身邊,將她攬到身後,衝着魏武說道:
“三弟,做甚?”
魏武只覺得一道人影閃過,仔細一瞧,原來是周正廷,趕忙說道:
“呦!是二哥呀,我和嫂子正在聊嬤嬤講經呢,你這是從哪過來?”
沒有搭理他,周正廷回頭看向盯着自己的顧家安,眼睛裡滿是擔心。衝他點點頭,想起杜紅綃剛剛說過的話,顧家安心裡又是一陣難過。
別過了魏武,回窯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都沒有開口,顧家安走在周正廷身後,看着他寬寬的肩膀,有些走神兒:他的個子真高,自己隨了父母,個子在女子中已算不矮,卻也剛及他的肩頭,和別人留着辮子不同,眼前的這個男人倒是一頭利落的短髮,雖然五官由此愈顯棱角分明,但若是要讓父親看到了,定然是要罵的,想想父親,他雖然早年留學海外,思想也算新派,但這辮子卻未曾動過分毫,她有時會取笑父親迂腐,但父親始終不置可否。想到此,顧家安不禁有些惆悵,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她不甚清楚,只是每每看到杜紅綃所做之種種,便像被人搶了心愛之物般,厭惡不已。
突然,她意識到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似是有了別樣的情愫,這不禁令她心中一顫,恐懼萬分。
周正廷走在前面,他並不清楚身後顧家安的種種心思,只道她沉默的有點反常,停下腳步轉過身,他剛想說話,卻不想顧家安低着頭,一不留神撞進了他的懷裡。
當額角撞上那結實的胸膛時,顧家安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倉皇地擡起頭,看到的是周正廷那張似有千言萬語的眼睛。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原地,呼嘯而過的西北風吹亂了顧家安的長髮,她渾然不覺,只是久久地看着他,像尊泥塑的菩薩,動了凡心。
“二當家的!”
小六子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在身後響起,兩個人登時醒過神來,面色尷尬,顧家安立時倒退了幾步,脫離了周正廷的懷抱,但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強烈的男性氣息,卻深深地縈繞着她的感官,刻進了她的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