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窯裡,一個碩大的木桶已經注滿了熱水,正冒着氤氳的熱氣,等着即將梳妝打扮的新娘子。
大娘春花指揮着婆子們把髒兮兮的顧家安裡外剝了個乾淨,儘管她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被拉扯着進了木桶。
身子一浸熱水,顧家安便覺得通體舒暢,若是沒有眼下的危機,她倒真想好好地洗上一個熱水澡。
眼下的情勢讓她心慌意亂、六神無主,她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辦,不過看這架勢,今晚怕是沒那麼容易逃脫。
一想到要做土匪的壓寨夫人,她的身子不由地一抖,驚出一身冷汗,用手抹掉臉上細密的水珠,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若是真在這土匪窩裡失了貞節,自己這輩子怕是要毀了。
事實上,顧家安的母親鄒氏是河西乾縣地主家的女兒,其父鄒敬堂是鄒家堡的大老爺,在河西亦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鄒氏自打嫁入顧家,便備受顧家老夫人的喜愛,而顧之賢雖然早年留學日本,心中不屑於父母定下的這樁包辦婚姻,但礙於岳父的勢力,再加上鄒氏亦是上過私塾的大家閨秀,多年來兩人倒也琴瑟和諧、相敬如賓,直到有了顧家安,顧之賢更是把精力都放在了家業上,顧家票號和旗下的布莊、米業做得是風生水起、有聲有色,成了整個河谷地的命脈。現下,以顧之賢的人品和風頭,下至販夫走卒、上至都府官軍都得喚上一句顧先生,禮敬三分。
摩挲着手上的佛珠,杜雄斜倚在錦榻上半眯縫着眼睛暗自盤算,自己心裡對顧之賢雖有怨氣,但今天這事兒要是做下了,兩人的樑子也就徹底解不開了。
“哼”
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他眼神狠戾地咬了咬牙,心道:
“說到底是你顧之賢不仁不義在先,那就別怪老子壞了你黃花閨女的名節”
見杜雄眯縫着眼睛假寐,坐在一旁的魏武終於按捺不住,探過身子問道:
“大哥,你要真心想留下那丫頭,當時就不如把她給了我,這下可好,平白無故便宜了周正廷那小子”
“呸”
聽了魏武的話,杜雄一下子睜開眼,直起身子啐了一口,道:
“你懂個屁,就知道褲襠裡那點事兒”
見杜雄惱了,魏武趕忙辯解:
“大哥,不是我惦記這點事兒,你也知道,這麼多年我啥時候在女人身上犯過糊塗,這好不容易有個入了眼的,你倒把這好事給了別人,你說當弟弟的我不該怨你?”
“你懂啥”,見魏武仍然不解其中利害,杜雄沉吟了片刻,沉聲問道:
“你也知道她是誰家的丫頭?”
“知道啊!河東顧家”魏武一臉不明所以地答道。
“知道你還敢往上衝,你不怕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見魏武一副不成器的模樣,杜雄白了他一眼,打心眼裡恨鐵不成鋼。
“大哥,怎麼說?”
見杜雄話裡有話,魏武這才靜下心來琢磨,突然他醒過味兒來,
“大哥,自打王家那小子做了保安軍的團長,咱們今年可沒下過山,不僅如此,從年初到現在,咱們一直被追着打,而顧家雖然說好了,每三個月送一次糧上山,但這都快大半年了,也沒見他們的動靜,我看八成也是和王家那小子暗通了款曲”
“不僅如此”,杜雄眼裡火星子亂撞,惡狠狠地道:
“顧之賢拿我當傻子,以爲有了王家的保安軍,我就奈何不了他了,今天他閨女撞到了我的槍口上,就別怪我不講情面,我就是要他吃了癟還得給我往肚子裡咽,叫他知道知道誰纔是這河谷地的閻王老子”
聽了杜雄的話,魏武這才明白了他爲什麼明明知道顧家安就是顧之賢的閨女,卻仍要留她在山上的原因,敢情是把這半年來被官軍攆打的火氣都發在這兒了。
“既然如此,大哥,那更該把那丫頭給了我”,魏武仍不肯放棄,繼續糾纏道。
杜雄看了看他,嘆了口氣:
“老三,你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若是有不錯的女子,大哥不會不成全你,可是這丫頭你碰不得”
“爲啥?反正和顧家勢必要撕破臉皮,誰得了那女子又有啥關係”
“不一樣,別看老二上山年頭短,可以他的心思和手段,你不是他的對手,沒看見今晚上那女子對老二的態度嗎,說不定這其中另有玄機”
“哼,我是沒他陰險,我看呀,大哥,這麼多年,他跟咱們就不是一條心,做事處處留一手,當年他說自己在團練裡犯了事,恐怕也沒對咱們說實話”
“不說這個,事到如今,老二既然維護那女子,咱們不如順水推舟成全了他,當然,這麻煩自然也得他背上身,若是真和顧家糾結起來,咱們也好說辭”
杜雄話到此處,魏武這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心裡不由地一陣後怕,看來,杜雄也並非要和顧家真結樑子,只是顧家的背信棄義讓他咽不下這口氣罷了,這才琢磨着要禍禍了人家閨女,可真要說講起來,周正廷是肯定跑不了的,這鍋他背定了。
周正廷的窯裡此時一派喜氣,屋裡簡陋的陳設被擺放的整整齊齊,一對點燃的大紅龍鳳燭把窯裡照的亮亮堂堂,土炕更是被燒得暖烘烘的,炕上鋪着剛剛換好的緞面褥子,一牀繡着鴛鴦的大紅錦被在炕頭疊得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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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杜雄窯裡出來的周正廷一掀簾子走了進來,見到一屋紅彤彤的裝扮,先是一愣,接着問道:“這麼會兒功夫,哪兒攢來這麼多東西?”
一旁正給他倒着洗臉水的小六子趕忙說道:
“二當家的,這都是我從各個窯裡劃了來的,你這頭一遭當新郎官,怎麼也不能太隨便了”
“就你事多”,周正廷輕輕地埋怨了一句,便脫了褂子沒再說話,接過小六子遞過來的臉巾擦了擦臉,他腦子裡琢磨着剛剛杜雄說過的話。
事實上,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接了顧家安這個麻煩,自己無論如何處置,都不會有好結果,可真讓自己眼瞅着她掉進火坑,他也做不到,眼下,唯有先將錯就錯,看看事情如何發展再做定奪。
看着炕沿上放着的一套簇新的馬褂,他不禁轉過頭問道:
“這馬褂哪弄來的?”
小六子見他問起,嘿嘿地一笑:
“你猜”
“少在這打啞謎”,周正廷白了他一眼,心裡倒是添了幾分好奇。
“這馬褂呀,是我從三當家的窯裡拿來的”
“什麼?”
小六子的話讓周正廷一愣,他着實沒想到,魏武窯裡竟然有這東西,看看褂子的質地,竟然是上好的綢緞質地,臉上不由地笑道:
“也難爲他了,這麼好的褂子恐怕他自己都捨不得上身,卻不想便宜了我這個礙事的”
“哼,就他,也配得上顧家小姐”,小六子撇了撇嘴,瞧不起地冷嘲熱諷了一番。
“你呀,管好自己的嘴,這話在窯裡說說罷了,要是真招惹上他,我也保不了你”
“知道了”,見周正廷冷了臉,小六子趕忙適時地閉上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此時,大當家的窯裡熱鬧非凡,大娘春花領着一衆婆子正在給顧家安梳髻上妝。
瞅着眼前楚楚動人的顧家安,春花不由地發出一聲讚歎:
“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平常必是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瞧瞧這皮膚,嫩的能掐出水來,再看看這小模樣,怪不得二當家的和三當家的差點沒動起手來,我要是個男人,我也受不了”
春花的話立時引得婆子們一陣鬨笑,顧家安更是被揶揄的滿臉通紅。
擡起頭,她瞅着鏡子裡的自己,有一絲恍惚,彷彿做了一場夢,一場她想快點醒來的噩夢。
雖然安靜地坐在炕沿上,但臉上蒙着蓋頭的顧家安此時卻焦躁不安。
聽着窯洞外喧鬧的人聲,她越來越感到恐懼,恨不得立馬扯了蓋頭逃出這狼窩。
想着近在咫尺的爹孃,她咬着嘴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自己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和土匪拜了堂成了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着實不敢去想,難不成今晚真要和那個土匪洞房,想到這兒,她不由地心裡一緊,猛地從炕上站起身。
“咯吱”一聲,窯洞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一股冷風夾着少許酒氣灌了進來。
聽到動靜,顧家安條件反射地趕忙又坐回到炕沿上,她在蓋頭下低頭瞅着腳面,耳朵卻異常靈敏地豎了起來。
來人起初並未動作,沉默了幾秒後,方纔邁着沉重的步子由遠及近地走了過來,顧家安的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
在門口打發掉喝得醉醺醺的一衆土匪,周正廷猶豫了片刻,還是推門走進了窯裡。
看着蒙着蓋頭不停絞着雙手的顧家安,他心裡不由地嘆了口氣,眼下這情勢,自己想順利地送她下山恐怕不易,寨子裡更是有無數雙眼睛時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看來,兩人怕是要把這場戲做足了,才能矇混過關。
默默地坐到炕沿上,他剛想伸出手去掀她的蓋頭,卻聽見門外一陣吵鬧,伴隨着急促的敲門聲,他不由地站起身。
窯洞外,魏武糾結了一衆嘍囉,吵嚷着要來鬧洞房,見周正廷開了門,不待他開口,便攛掇着往窯裡進。
周正廷見狀,趕忙一把攔住他,道:
“三弟,時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見周正廷黑了臉攔在身前,魏武猥瑣地眯縫着眼睛向窯裡不住地瞄,嘴裡酒氣熏天地說道:
“二哥,你今天大喜,弟弟來鬧鬧洞房,沾沾喜氣”
“太晚了,三弟,哥哥我也累了,你們也早點歇吧!”
“欸,二哥,你這就不對了,人家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你這乏了身子,可不要小二嫂吃了虧?”
雖然離得遠,但魏武的葷話卻一字不漏地全進了顧家安的耳朵,她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解了自己的窘境。
看着意欲生事的魏武,周正廷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道:
“是啊,三弟,這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你莫要誤了哥哥的良辰,快快散了吧,弟兄們都散了吧!”
聽到周正廷的話,一衆土匪正欲離開,魏武見計不成,趕忙吆喝起來,滿臉堆笑道:
“二哥,今晚你就安心地洞房花燭,弟弟跟幾個崽子們給你守門,我看看誰還敢來鬧洞房,你快進屋,快進屋,千萬別誤了良辰吉時啊,快,快”,他邊說着邊把周正廷往窯裡推,然後衝着身邊的幾個嘍囉一使眼色,拿了把銅鎖把門緊緊地鎖了起來。
周正廷在窯裡聽到他落鎖,心想不好:這小子怕我作假,要扒着牆根聽我和顧小姐成事,自己若是今晚沒有動靜,恐怕明天在杜雄面前沒法交代。
想想,他轉身快步走近顧家安,一把掀了她的蓋頭,然後將她打橫抱起放到炕上,顧家安被他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她盯着正在寬衣解帶的周正廷愣怔了半天,突然醒過味兒來轉身想跑,卻不想雙腳一把被周正廷死死抓住,將她拖了回來。
此時的周正廷赤着膀子,用力地將她壓在身下,顧家安雖未經過人事,卻也知道他這般是要做什麼,於是在他身下奮力掙扎,可她畢竟力氣小,雙手雙腳都被周正廷制住不得動彈,只有大聲地喊叫,失聲痛哭。
事實上,周正廷並不想制止她哭鬧,反倒希望她哭鬧的越厲害越好,因爲他要演一齣戲給魏武看,此時,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哭喊了半天,顧家安見周正廷並未動作,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瞪着一雙通紅的大眼睛驚恐地看着他。
見她不再哭鬧,周正廷反倒有些急了,他俯下身子,伏在她耳邊輕聲說:
“接着哭,就像剛纔一樣,別停”
“你要幹啥”
“保你的命,保咱倆的命”
周正廷言至於此,顧家安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看着他撐在自己身側的手臂,又瞄了一眼那肌理分明結實黝黑的男性身體,她感覺自己的臉燙的嚇人,心跳的像在擂鼓,生生地嚥了口唾沫,怯怯地問:
“我哭不出來咋辦?”
身下憨態嬌羞的女子一時間讓周正廷走了神兒。
熱乎乎的火炕,加上兩人一番折騰,身上早已汗津津的,看着懷裡這張紅撲撲的小臉,周正廷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撥開顧家安額前幾縷打了結的劉海,心有觸動。
閉上眼,他死死地壓抑着心裡久未出現過的慾念。沒錯,十年前,他也曾有過這種感覺,嘗過爲了一個姑娘痛徹心扉,那種愛而不得的滋味他如今不想再體味第二次。
這些年,什麼樣的女人他沒見過,燕瘦環肥,清冷妖冶,嫵媚嬌俏,各式各樣兒的,見得多了,心也跟着麻木了。孃兒山上的土匪,少有身世清白的,所以打家劫舍玩女人,各個不在話下。可他不同,他心裡裝着一個人,心思自然不在風月事兒上,就衝這點,他確實不像個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