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紛紛練舞很刻苦,早出晚歸,以到於到舞月節當天我才見到她的正面,不知是因爲激動還是緊張,她的一張小臉忽白忽紅,卻在看到我詫異的目光時吐舌一笑,我弄不懂是什麼原因,只得作罷。
大會沒有貧窮富貴或身份地位之別,一律按着先來後到的規矩,然即便如此,待我和紛紛從擁擠不堪的參賽者中填過籍證之後,算算時間也得到戍時,而比賽是從酉時開始,中間有一個半時辰的閒暇,紛紛說正好可以練會兒舞,一轉身便不見了蹤影。
我於是心安理得的揀了一個便宜地方以待觀舞,舞臺是建在水中央,當我一眼望過去時心下微微一驚,倒不是因爲它只有三丈來長,而是周圍偌大的水面之上竟浮着朵朵白蓮,彼此之間嚴絲密合,沒有一點空隙,素麗純潔宛若九天仙界,我驚疑這主意是何人想出,遂向身邊人打聽,一位年長點的宮女笑道:“有的說是星王的建議,有的說是聖女的想法,但到底是誰無人知曉,反正也無所謂,他們還分誰跟誰呢?”
話音才落,忽見前方一陣歡呼涌動,接着是衆女子掩飾不住的驚喜聲音:“星王來了,比賽可以開始了。”
還未等我循着她們的視線望過去時,就被後面蜂擁而至的人羣擠到了一邊,星都的制度向來不是很森嚴,連王宮平時都可以自由出入,恰恰又逢上這麼個日子,因而所有參賽者無不攜親帶友而來,嘰嘰喳喳的一時吵得我頭髮暈,勉強站了一會,隨後尋了一個僻靜地遠遠看着。
按照傳統,首先獻舞的是由星宮一等侍女所編排的《舞月》,其實細看之下舞姿倒沒什麼特別,但令人稱讚的是舞技,只有三丈來長的舞臺立着六人,卻沒有一個失了重心,一招一式配合得堪稱完美,待這一舞終了,纔是真正的大會開始。
想我自出生到如今, 惟一跳過的舞便是孃親所授的這支蓮旋,因而這鑑舞水平自是不敢稱高明,一連看了幾支都覺大同小異,要說真正精彩些的便是現下臺中正在跳的火焰流霞舞,那舞姬身形纖瘦,着一襲銀紅色輕紗,遠望如一團煙霞,手中七彩錦緞若飛若揚,看得人眼花繚亂。
“姐姐。”我正想着此舞會不會得到星慕的賞識時聽見紛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怎麼了?”我瞧着她的神態不是很好,遂問了一句,她搖了搖頭,伸手指着前面,“姐姐你看。”
我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約三十許的中年婦人走到通傳入場的考官面前,悄悄將一包東西塞到他的手裡,那考官略掂了掂,隨後便在一堆已填好的籍證中抽出底下的一張往上拿了拿,我不禁冷笑道:“我還以爲星都的風氣有多高尚呢,原來也有這麼多見不得人的事兒,營私舞弊隨處可見哪!”
紛紛絲毫不理會,自顧自皺着眉道:“像這樣下去,何時才能輪到我們啊?”
我正欲出言安慰,前方卻忽然起了一陣騷動,接着就聽正場中間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星王允意,本屆大會之舞靈就授予方纔的平陽郡羅氏女,其餘的,可以就此散了。”
此言一出,引來周遭一片譁然,各種報怨不平夾雜着少女的啜泣聲,紛紛也慌了,拉着我道:“姐姐,怎麼辦?”
我四下望了一圈,轉身對着她道:“管不了那麼多了,紛紛,我去攔着那通考官,你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舞臺中央,什麼都不要想,只好好跳你的舞,知道嗎?”
她咬脣點了點頭,然後便向着人少的一方跑去,我也正要離開,卻忽聽她“啊”地慘叫一聲,急忙回身去看,原來是跑得太急摔了一跤,我過去將她扶起,柔聲道:“不要慌,星王還等着看你的舞呢。”
“姐姐,我……”她眼中盈盈欲淚,一張小臉毫無血色,“我……”
我緊緊盯着她,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一把將她及地的藍裙掀開,只見腳踝處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連繡鞋都染得嫣紅。
“這就是你這兩日刻苦努力的結果?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姐姐,我以爲我撐得過去的。”
“你確實可以撐得過去,但撐過了,這隻腳從此也就廢了,你願意麼?”
她搖了搖頭,眼淚一顆接一顆的落下:“姐姐,我雖然想當舞靈,但更想跳一輩子的舞。”
眼見人羣四下散開,我也有些急了,轉身從袖中取出一方藍紗罩在她的臉上:“紛紛,你記住兩點,第一,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姐姐,第二,星王若問起這支舞,你可以說是有人教你的,但一定不要說是誰,知道嗎?”
紛紛望着我,若驚若疑地點了點頭。
我不再猶豫,一個縱身掠起,飛躍過人羣的同時手中藍鍛一揮,直直飄向蓮池中央的舞臺,然後雙腳輕輕踩着薄如蟬翼的鍛面,一手揚着藍鍛,一手半遮着面徐徐向前滑行。
及至上了臺,我才終於實實在在地將星慕如今的形容看清,溫文爾雅一如從前,英氣逼人又恍若重生,墨袍廣袖,劍眉星目,額間五芒印記璀璨灼灼,無論何時何地一眼看去,都似天人降臨般奪目。
從前未見着他時我總是在想見了之後會怎樣怎樣,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才驟然發現,原來那些只是憑空臆念而已,那時的我想的有多糟糕,現在的我就有多平靜,意料之外心底也隱含震驚,我曾經對他究竟是懷了多麼深的依戀,才致使如今見面可以假裝到這麼波瀾不驚的境地?而同樣的,隔着小半個池塘,我能感覺到星慕的視線牢牢鎖在我身上,那麼平靜,不帶一絲情緒,我不敢說他這種平靜是同我一樣假裝,其實是爲了掩飾內心的震驚,但無論如何我的目的已達成了一半。
低垂着眸微轉個身,足尖一踮,早在我出場時周圍就已變得安靜無聲,倒令我想起了早幾年在軒靈盛傳一時據說是從中土流傳進來的《秋風詞》,我一直覺得若要給蓮璇舞配首樂曲的話,用它來正合適。
最後一旋落下時我左腳一個不穩,身體摔倒在臺上,引得四周一片驚聲,我驚慌失措地收回藍鍛,凌空躍回紛紛所站的方向,爾後趁着衆人不注意極快地隱到了旁邊的花林深處,回眸一望時,只見紛紛一身藍衣站在月下,目光懵懂無辜,方纔故意摔的那一下想來有九成把握助她騙過衆人,至於最後能不能得個十全十美的結果,就全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