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主任的臉色不太好,拿着鑰匙的手有點抖。
其實盛然是市控企業,因爲不是國控,所以在監測上數據一般不會進入省裡平臺,這就有一個弊端,造成某些事態擴大化,也同樣會引起其他國控企業的攀比!
因爲安裝了污染源自動監控設施,可以24小時上傳排污數據,一旦超標,設備在監控室平臺會有異樣,監控室會立刻做出反應報出數據,同時採取措施。這樣可以逃避環境監控等違法行爲。但也不能避免企業私設排污口,繞過監控設備,偷拍偷放;有的監控數據現場覈查合格,人工檢測卻不合格,太多問題都有發生。
所以,只能遠程監控和現場執法的有機結合,才能震懾企業的環境違法活動,規範企業的環境行爲,大大提升了環境監控的效力。但今天,這個排污口的門安然無恙,窗戶卻有被撬過的痕跡,裡面的監測設備肯定被人動過手腳,或者有人在排污口增加清水排放,用來稀釋污水濃度!
這些,不用說,都已經心知肚明。
顧默宸視線瞥向高主任,高主任立刻低聲解釋了一句:“局長,昨天下午我們跟三方運營公司聯合排查時候還好好的,誰想到今天”
顧默宸沉聲打斷他的話:“局裡要的是效率,是結果,不是你千萬次的無用功!”
當着監察大隊和監測大隊的兩個領導,還有七八個小兵,高主任的臉色十分的尷尬。
顧默宸絲毫不給面子的批評,讓他有點下不來臺。
他只能對着廠裡負責環保專職工作的陳科長髮火:“陳科長,你來說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陳科長臉色也很尷尬,他走了過來,看看排污口的窗戶,然後又看看顧默宸,再看看大家,之後就笑了起來:“顧局,這事真是太冤枉了,最近廠裡鬧盜竊,大概有竊賊認爲這裡的設備值錢,想來瞅瞅吧!”
這話說的水平真的很高,顧默宸卻是同樣一笑:“只是很奇怪的是,撬開窗戶只瞅了一眼,沒有偷任何東西,這竊賊是不是太傻了?”
陳科長繼續賠着笑,打着太極:“大概是發現這東西不是自己想要的,就沒有偷吧!”
顧默宸也是不動聲色:“那廠裡還真的要好好監控一下了!高主任,你跟陳科長商議一下,看看是不是在排污口安裝攝像頭,數據24小時監控,排污口更得24小時監控才能防止竊賊做手腳不是?”
此話一出,陳科長臉色一僵,立刻就諂媚地說道:“顧局,24小四視頻監控這太浪費了,財政吃緊啊!”
“想不到陳科長還真是憂國憂民,有一副好情懷!”顧默宸深知這深深地觸動了利益,在利益面前,人很容易鋌而走險的。
陳科長笑笑,“顧局更是呀!”
這時候三方運營公司來了三位檢修員,見到顧默宸也在,知道事情很嚴重,通常顧局長是不會親自來這種單位的。今天看來真的是有嚴重情況了!
“顧局!”三方負責人秦威趕緊走來。
顧默宸不跟他客套,指着窗戶說道:“秦主任,你來說說,這種情況怎麼辦?”
秦威一看,就知道有人從窗戶裡進去了。
他怔了怔,看看陳科長,直接就說了:“陳科,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來咱們這裡竊賊不少,整日光顧機房,非要惦記咱的設備!顧局,要不這樣,先把門窗用鋼筋焊接起來,進行加固,另外也請局裡申請一下,如果能在機房外裝24小時視頻監控設備,那將會杜絕這種情況發生!”
顧默宸點點頭,其實深知24小四視頻監控很難批准。
他也只能點頭。
然後顧默宸讓監測站在排污口取了各個排污口的水樣,然後又命人去場外雲水河順着河邊一直往下走,尋找偷排口。
顧默宸並未跟着去排查,他在盛源的廠房區等待消息。
蘇墨瞳原本跟着郇站長和高彥的,結果郇站長說:“小蘇,小李,你兩個去那邊!”
他指的是監測站這邊,蘇墨瞳不解。
等到去了監測這邊,監測站的人在前面,她跟李偉一直在監測站同事後面。
果然,在穿過一處農田後,發現有一極其隱蔽的排污口,是一個白色的管子,但是此刻並未排放,只是這周邊的惡臭味很是濃烈。
發現這個地方的監測站站長卻是說了句:“可能不是偷排口吧,這裡也沒有排放!”
他手下的人立刻就沒人說話了。
蘇墨瞳看過去,這分明就是偷排口,怎麼能說不是呢?
“不能冒然下結論!”
蘇墨瞳再傻也覺得監測站站長這話說的有點奇怪,這好像是在爲企業說話吧?這麼明顯的偷排口,他敢這樣說,她有點意外。
往後走了幾步,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她拿出電話,給郇站長打電話,她說:“站長,發現疑似偷排口,您要不要過來看看?”
郇站長聽到這句話,似乎一怔,接着就笑了起來:“小蘇,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蘇墨瞳不知道郇站長的深意,她只是在想,是不是站長的意思讓她和李偉過來監視監測站站長,達到一種制約行爲,而今天,顧默宸同時派了兩個大隊過來,也是爲了達到某種制約吧?
她嘆了口氣,再度感嘆工作的複雜性。
這已經不是法律的問題了,還關係到社會公德心,責任感,每個人都該爲自己生活的環境近一份心!
所以,剛纔她打了電話彙報,一是爲了工作,二是爲了自己身爲公民的責任和義務。
郇站長很快就過來了,同時過來的還有顧默宸。
遠遠地,蘇墨瞳決定顧默宸的視線是看向自己的,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帶着一種複雜的情緒。
他們過來後,監測站站長的臉色十分的不好,郇站長卻又很高興的樣子,笑的奸詐而又不動聲色一般。
顧默宸在現場下達命令:“郇站長,交給你了!等下盛總出來,順着這條管子挖上去,看看到達何處,就一目瞭然了!”
“好的!我立刻調動推土機,順藤摸瓜上去!”郇站長說着還望向監測站站長的臉,然後道:“局長,您放心吧,不會辱沒使命!”
顧默宸微微點點頭,然後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絕不姑息!盛源是該停產整頓了!”
推土機還沒有過來,盛源食品的總經理就跑來了,他一過來就跟顧默宸說:“顧局,借一步說話!不知您的大駕光臨,盛某實在有失遠迎,剛纔在開會,見諒見諒啊!”
顧默宸也是不動聲色地一笑,跟盛總握了下手,道:“盛總,有事跟郇站長說就行,我市裡還有個會議,得先走一步了!”
盛總一愣,眼神一轉道:“顧局,等下丁副市長要過來調研,您等下再走吧!”
顧默宸微微一怔,笑着道:“丁副市長要過來啊?真是不巧,市委的會議,書記點名要見我,今天恐怕不能恭候丁副市長的大駕了,你幫我轉告一聲,實在沒辦法。書記很生氣,知道有人把雲水河污染一事捅了出去,媒體都在關注,這嚴格影響着咱們雲海創模,盛源只怕不止停產這樣簡單了,嚴重者可能要搬遷!”
其實盛源建立在雲海河畔這本身就是不符合規劃的,十年前前任的前任局長根本不懂業務,隨便大手一揮讓很多工廠建立的一點都不符合環境規劃,對本該可以避免的很多污染無法迴避,反而帶來更大的污染。如今造成既定事實,長期的停產不可能,這對雲海的支柱產業也會帶來影響,市裡只怕不會同意長期停產,但同時環境污染和治理和企業發展又是衝突矛盾的。所以,也只能是治理,但是真正的處理,很難做到!
顧默宸話說完,盛總臉都變了,以另外一種很可憐的語氣說道:“顧局,一個企業有今天不容易,上萬人員工,上萬個家庭,幾萬人的工作啊!一旦停產這就造成了嚴重地社會問題了!”
顧默宸也是一笑,道:“那就嚴格進行處理後,再排!”
盛總又是一愣。
顧默宸道:“抱歉,我時間到了!”
他說完,也不再給盛總說話的機會兒,轉身就走。
亓雲峰跟在後面。
他這一走,盛總對着剩下的這些人,語氣立刻就變了。“盛某在雲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他媽要跟老子過不去,老子帶着上萬口子人去他家門上要飯吃!不讓老子過了,老子也不能讓他過。”
這話一出口,郇站長臉色一變,似乎咬了咬牙。
監測站站長以一副很奇怪的眼神瞥了郇站長一眼。
但是,郇站長沒動聲色,笑了笑,問盛總:“盛總,推土機可來了!”
盛總眯起了眼睛,冷笑一聲:“崩挖了,真人面前咱也不說假話,這是盛源排的,你們罰兩個錢就回去交差吧!你們來查不就是想罰兩個錢嗎?老子給!”
對於這樣的話,郇站長輕輕一笑,沒有在意,只說了一句:“罰款不是目的,如今事實確鑿的情況下,盛源停產整頓一下再開工,媒體可是都盯着呢,盛總不想書記也動怒吧?剛纔我們顧局也說了,書記可是動怒了,你也知道,誰想以身試法最後都是下場悽慘!盛源食品不會動,但是,最後誰當家,可就不一定了!”
“……”盛總一下說不出話來,似乎思量了良久。“你說停產幾天?”
“什麼時候廢水通過治理了,達到排放標準,什麼時候就可以恢復生產!這個不在局裡,在盛源!”
一下氣氛進入了某種僵局。
這時候,蘇墨瞳的電話震動了,她一愣,拿出電話,竟然是顧默宸的號碼,大概是派出所那次,顧默宸記住了她的號碼!
她接了電話,躲到一邊。
電話裡,顧默宸對着電話道:“旁邊有人嗎?”
蘇墨瞳下意識地看看,只說了一個字:“沒!”
顧默宸又道:“盯着郇站長,包括他們每個人的一言一行,回來彙報!”
蘇墨瞳一下啞然。
顧默宸又道:“墨墨,這不是爲了我,是爲了全雲海的未來,我不想成爲雲海的罪人,希望我在任的這幾年雲海的環境還說得過去!而我,不信任他們,你懂吧?”
蘇墨瞳聽到這句話,一下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是工作,跟任何私事無關,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他又說:“那就當我沒有說過!”
她頓了頓,輕聲道高:“爲了工作,我可以!”
“謝謝!”他的語氣似乎有點激動。“注意安全,只要遠觀,就好!”
無言地掛了電話,郇站長最後還是拿下了盛總,盛總竟然決定停產整頓三天,但是誰都知道,盛總不是畏懼他們,而是畏懼書記,真的耽誤了雲海的創模,這個責任誰也承擔不起!
下午回來,蘇墨瞳沒有見到顧默宸,也沒有彙報,辦公室裡,許晨有事先走了,李偉還跟郇站長出去,現在就她自己一個人在。
她把生源的一切材料都瞭解了之後,想起顧媽媽給她的那打紙,她拿出來。打開,那紙張,就映入眼簾,摺疊的很工整,四折,很多摺痕,清晰的一如人生,無論多努力,都有很多的錯痕。
只是紙張上是蒼勁的幾行字:收你此生所有,擋你此生風雨。挽子一世情思,共赴一世情長,免你一生哀愁,祝你一生平安。
那筆跡太用力,依然是劃破了紙張。
下面一張,是她的名字。
蘇墨瞳!
蘇墨瞳!
蘇墨瞳!
三個字的名字,羅列在一起,寫了無數個,每一個都似乎用了全部的生命去寫。那字跡裡夾雜了太多的複雜的情緒,都似乎傾注在了筆端。
最後,在雜亂的都是她名字的一個地方,落下了充滿懊惱的三個字——對不起!
看到此刻,蘇墨瞳鼻子一皺,忍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眼淚滴到紙上,她急忙用手去抹。但是淚珠已經染了進去,一點一點地暈開,迅速地散了那些墨跡。一如她凌亂的心。
她轉而去抹臉上的淚痕,卻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最後,一個人趴在桌上,簡直泣不成聲了,眼淚止不住地流。
最後,她再度拿出電話,撥了曹澤銘的,她哭着說:“澤銘——”
“墨墨,怎麼了?”曹澤銘聽到她似乎哭了,就擔憂起來。
她抽噎着喊:“澤銘,澤銘!”
一直一直,可是,她自己心裡清楚,她想喊的那兩個字,不是澤銘,而是另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