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景 遽變(一)
子夜時分,錦葵再次走出家門,那個穿袍子的還在樹下等着,看到錦葵嬉笑着迎上去:“姑娘今天出來是給我送銀子?”
錦葵斂了神色,滿臉的肅清:“該行動了。後天趙家有客人,到時人仰馬翻的,沒人注意你進來。好動手。”說着遞給那人一張紙,“這是趙家的圖。”
那人就着月色把紙打開,隱隱的看到幾條歪歪扭扭的線,這也是圖?錦葵指着一個圈:“你就從這個門進來,晚上七點左右,我會偷偷過來給你把這道門打開,你進來後,門邊就有三個大缸和一棵老槐樹,你不是身手好嗎?到時見機行事,看藏在哪妥帖,缸裡,缸後頭,牆上,樹上,你自己看。不過你記着,那天是十六,月亮好,你千萬藏好。”
這個計劃,她等了太久,從趙石南帶着杜衡北上到北平的那天,她就在醞釀了,終於有了下手的機會,她不允許一點閃失。
那人點着頭:“你放心吧,咱在雜耍班子好歹也混了二十幾年,你也見過我的身手不是?飛檐走壁哪樣不行?還擔心個啥。”說着又問道,“那女人到時喊怎麼辦?”
“蠢死了。你不會捂着她的嘴或者弄暈?看我帶人過來再把她掐醒。還聽說江湖上有種蒙汗藥,捂在鼻子上人就過去了,你不會這也沒聽說過吧?還要我教。”錦葵疑惑的看着那人,“你到底行不行?”
“行,行,哪有不行,買藥也得錢啊,姑娘。”那人手心衝上攤開來,錦葵遞了兩塊銀元在他手上。又囑咐了幾句匆匆離開。
那人把銀元吹了吹擱在耳朵上,嗡嗡作響。錢的聲音,真舒服。
而徐師長的官邸,張參謀彙報着:“這兩天趙家有動靜,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但是沒看到有白青的影子。”
徐師長瞪着他:“那咋辦?啥意思?”
張參謀小心翼翼回着:“警察署的人今兒回話了,白芷那娘兒們嘴硬,各種刑上遍了,一個字沒吐,死活不說白青在哪兒,也不說把名單藏哪兒。眼看着人也沒幾天了。到時還是不交代,咱們就又白抓了一個。這些革命黨,一個比一個嘴硬。”
徐師長不耐煩的揮揮手:“別跟我說這些,你說咋抓白青,咋轟趙石南?”看張參謀張口結舌的樣子,徐師長瞪了他一眼:“參謀?還不如個娘兒們。過來——”
張參謀過去,徐師長低聲吩咐他道:“放出風去,就說白芷手上那份名單在趙家,到時白青肯定趁亂過去。咱們就,一石二鳥。”
張參謀一愣:“師長,您知道名單在趙家?那咋還不去搜查?”
徐師長用力拍了下張參謀的腦袋:“驢腦子,誰說名單在趙家,是放出這個風。到時爲了轟走趙石南,你再做個名單不行嗎,就說搜查搜出來的。趙石南搭上了革命黨,就是改組派的大頭子也救不了他。哼,讓他再搶地盤。做生意,賺點就行了,沒窮沒盡。這回看他是要腦袋還是要生意。”
“高,實在是高啊。”張參謀對蘇小茴佩服的五體投地。女人狠起來真是蛇蠍難比。
九月十六,月色明朗,在一方清輝的映照下,各路的鬼魅,都緩緩的出動了。
趙石南又叫了幾位同鄉的商人作陪,共七八個人,共許參事,在趙家的客堂一同飲酒暢談着。趙石南還備了幾匹上好的成悅錦,準備筵席結束後,送給各位。
杜衡在廚房和院中照應着,一時讓下人別忘了給客人的馬車加料,一邊吩咐着廚房涼菜熱菜上桌的次序,忙得團團轉着。錦葵換好衣服,在鏡子裡將眉眼細細的畫好,石南,從今天開始,我要你的眼裡,有我。
許參事看着面前的“粉蒸肉”“蝦圓子”“三鮮豆皮”,嚐了一口,不禁嘆道:“味道正宗,太正宗了。石南你從哪找的廚子?”
趙石南向許參事敬酒道:“都是內人操辦的,向我說城西有個鄂菜廚子,她派人去請又請不動,只好命人去那裡反覆的點着這些菜嘗,琢磨着怎麼做,回來試着做出來那個味。”
許參事有些動容:“石南老弟,費心了。”頓了頓說着,“弟妹對你,甚是盡心,讓人豔羨。”
有同鄉打趣着:“可不是嘛,石南兄那位夫人,揚州城的大小姐,賢惠貌美,誰不豔羨。”一席話說得衆人開懷大笑。
“那倒是要見識見識。”許參事一邊說着,一邊夾了一筷子菜。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九點,下人們正在忙着廚房裡最後的幾道小點心,杜衡從廚房出來,穿過小徑要到前院,看看還需要補充些什麼,忽然一道黑影竄過來,從背後直接捂住杜衡的嘴拖到了旁邊的假山後面,那裡是處廢棄的屋子,正好處在月色的黑影裡。
一晚上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那人低低打了聲哨子,一直藏在屋後的錦葵得到暗示慌忙的向客堂跑去。她的步子從來沒有這麼輕盈,那頂二太太的皇冠,似乎就在向她招手。今天客堂的客人那麼多,要的就是這種大庭廣衆,杜衡這回丟的臉,一定找不回來。
那人用來捂杜衡的帕子上弄了藥,杜衡早已暈了過去,沒有任何反抗。那人在屋裡藉着月光看了看杜衡,這一看不要緊,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媽的,那娘們讓自己對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竟然只能看看,不能摸,這不是心癢癢死了嗎?
那人迅速的度量了一下,那娘們讓自己等人來了後丟下鐲子就跑,事成後,五十大洋,五十大洋能買個媳婦兒嗎,這麼誘人的肯定買不了。這買賣不划算,不如把這美人抱回家裡,夜夜享用,那日子-想着想着,那人早已按耐不住春心蕩漾,扛着杜衡偷偷溜出了屋子,踩着矮牆正要往高牆上竄。這一竄出去,後半輩子就有福享了。
那人正滿心的喜滋滋,忽然一個人影從上頭一腳踢了下來,他立不住,從牆上摔了下來,巨大的衝力,縱然心裡一萬個不捨,手裡的杜衡還是拋了出去。
牆上的人身子很輕的跳下地,把杜衡穩穩的接在懷裡,看着懷裡的杜衡呼吸淺弱的微微掙扎,他輕輕拍着杜衡的臉,聲音剛勁中帶着無限的溫柔:“衡兒,醒醒。”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了杜衡的臉上,白皙的臉龐,精緻小巧的五官,這張臉,他看不夠。杜衡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疑惑道:“凌泉?”那人一看事情敗露,忙自己又竄上牆逃走。
就在那一剎,忽然沖天幾聲槍響,打破了夜月的寧靜。門外蹲守多時的全副武裝的十幾個軍人彷彿從天而降般破門而入,凌泉淡淡的笑了,他衝下來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刻。
這幾天他一直在趙家附近徘徊,想找機會向杜衡要回白芷的墜子,尤其今天家裡有客人,正好可以下手,但看到門外的這羣人,他本不打算下來。
但是一切上天自有安排,他不下來,杜衡的生死就未卜了。只要她安全,他什麼都可以捨得,包括性命。他們不就是要抓革命黨嗎?來吧!
錦葵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客堂,對着趙石南做了幅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少爺——”
趙石南看了看賓客,只好出去,皺眉問着錦葵:“怎麼了?”
“少奶奶,在後院和一個人在一起,很親熱的樣子,還在拉拉扯扯着,那人好像要帶少奶奶走。”錦葵添油加醋了幾句,反正等他們過去,那人已經跑了,她怎麼說都行。
趙石南的心一震,情急之下有些混亂,大步向後院走去。屋裡的人看着他離開有些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忽然槍聲響了,所有的人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屋子,跟着趙石南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後院已經是一片喧鬧,當趙石南和衆人趕到的時候,杜衡正搖晃着從凌泉的懷裡掙扎着站了起來,扶着額頭頭暈眼花的看着眼前的人,頓了很久才完全恢復了知覺意識。而趙凌泉也隨後站了起來,一身青黑的短衣褲,站在月色下長身玉立。外圍是一羣荷槍實彈的軍人,帶頭的正是張參謀。
趙石南本還有些疑惑,看着眼前的一幕,便什麼都明白了。他冷冷看着趙凌泉和杜衡。許參事認識張參謀,聲音清冽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參謀看到許參事也在,心裡沉了一下,糟了,千算萬算,沒打聽請的客人是誰,這個商人能量還不小,竟然和許參事都能交杯換盞。對許參事敬了個禮道:“參事,逢師長的命令,我們來這裡捉拿革命黨。”
許參事問着:“抓到了?”
張參謀指着趙凌泉:“就這個。”
許參事只想把這事儘快的解決,革命黨這三個字沾不起,誰惹上都是大麻煩,忙擡手:“既然抓到了,就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