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靜 相見
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天,吳媽每天收拾着牀帷,留心着蛛絲馬跡,也沒發現圓房的跡象。趙老太太還等着他們的好消息,聽到吳媽的稟報,難免有些心急。杜衡晨昏定省的時候,趙老太太忍不住旁敲側擊着:“衡兒,有沒有什麼委屈,石南待你怎麼樣?若是不好,儘管告訴我。”
杜衡心裡一緊,抿脣微微笑:“沒有,他很好。”趙老太太也不好再細問,她不理解自己那個揚州城都風流聞名的兒子,怎麼惟獨對自己的妻子反而不能行周公之禮。
杜衡從趙老太太那裡出來,舒了口氣,這一招她不知道能用多久,但是過一天算一天吧,她沒有辦法從身心上接受那個男人。
第三天一早要準備回門之禮。趙家自然是不肯跌了臉面,回門的禮品用汽車裝了一車。而趙石南也又一次露足了風頭,由司機開着汽車,帶着丫頭下人,回了杜家。
杜衡見到哥哥嫂子,早已心裡翻江倒海。父母早去,長兄爲父,趙石南對杜仲行的是拱手揖禮,而杜衡對杜仲行的是跪拜之禮,杜仲把妹妹扶了起來,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
行禮吃茶過後,趙石南和杜仲在前堂就坐聊天,雙葉服侍着杜衡隨着佩蘭走到了後院,進了院門,杜衡吩咐着雙葉:“你在外面轉轉去。”
杜衡隨着佩蘭進了屋子,一進門,杜衡抱着佩蘭便嗚嗚的哭了起來,把佩蘭弄得心酸,摟着杜衡有些着急:“是不是趙石南不好?欺負你了?”
杜衡只是一個勁的搖頭,像個孩子似的一頭紮在佩蘭懷裡:“我想家,想哥哥和嫂子。”
佩蘭舒了口氣,沒受欺負就好。衡兒多少是嬌慣出來的小姐,多少有些小孩心性,再加上昨天的事,佩蘭生怕被趙石南知道了衡兒和凌泉的事,欺負衡兒。看杜衡哭的好了些,佩蘭猶豫着說道:“有件事,你做個準備。”
杜衡的心噌的揪了起來,看着佩蘭的神情,她不由的問着:“什麼事?嫂子快告訴我。”
佩蘭頓了頓,咬咬牙說着:“凌泉回來了。”
杜衡的頭轟的一聲,聲音都有些顫抖:“他,他回來做什麼?”
佩蘭走到窗口把窗口關緊,回來低聲對杜衡說着:“上次帶你去六圩渡口的趙天雄,被你哥哥的人打了一頓後,回去找人帶話給凌泉,但是帶話的人去了上海有事耽擱,直到你出嫁前兩天才把話帶給了凌泉。他忙趕了回來,在咱家門口等了兩天想見你哥哥,都被趕了出去。”
杜衡的心幾乎要撕裂了,痛的呼吸不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佩蘭,失神的說着:“然後呢?”
佩蘭猶豫了下,繼續說着:“看他執着,你哥哥怕他在你出嫁那天搗亂,壞了你的名聲,就找人把他偷偷的關了起來,直到昨天晚上才放出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衡兒,你哥哥也是爲了你,要是他鬧起來,趙家不肯善罷甘休且不說,你以後的名聲也完了。”
杜衡的心彷彿被揪了起來,又狠狠的揉碎,凌泉回來找她了,可她卻被鎖在深閨不知道,而凌泉爲了她被關了起來,爲什麼要這麼激烈?如果凌泉對她沒有這麼執着,這麼深刻,她的心會不會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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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只覺得全身發冷,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雙肩,佩蘭接着說道:“衡兒,我告訴你,就是希望你心裡有個底,凌泉現在估計已經回到了趙家,如果他再找你,你千萬不要糊塗。不管你和凌泉怎樣,你畢竟已經嫁給了石南,要是讓石南知道你有二心,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杜衡緊緊咬着自己的嘴脣,直到出血,滿腦子都是瘋狂旋轉着一個念頭,凌泉回來了。直到被佩蘭搖晃着,才把腦子清醒一些。佩蘭說道:“昨晚你哥哥放出他,我也同他講過了,他如果真的爲你好,就不要再去打擾你,否則你在趙家受苦,他又能做什麼?我想他是個明白人,應該也不會做糊塗事。事已至此,都成了定數。我只是怕你和他同在趙家的大宅院裡,難免有一天碰面,你可千萬自己心裡有數。”
杜衡點了點頭,有數,身爲大家小姐,她早已知道了什麼叫有數,什麼叫本分。唯一一次豁出去清白和一切的嘗試,已經被無情的摧毀,今後,還能怎麼樣?
杜衡在佩蘭的牀上抱膝而坐,只是愣愣的發呆,心裡默默的念着一個名字,凌泉,凌泉。
趙石南同杜仲在前廳聊着今年絲綢的形式,杜仲如今錢莊的生意有了趙家的支撐,好轉了不少。但生絲的生意卻越來越不好做,今年雨水多,春繭的收成並不好。
趙石南笑道:“既然這麼艱難,何必還守着絲廠,不如盤出去算了,專心做錢莊的生意倒好。”
杜仲嘆口氣:“我倒是想盤出去,但是家父臨終前再三囑咐,無論如何,就算不做絲綢的生意,也千萬別丟了絲廠,何況還有幾臺機器,行情不好的時候,也能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索性現在也就淡了盤出去的心思,湊乎着轉吧。”
趙石南朗聲笑道:“機器轉着也要錢,要是行情不好,只怕開機器繅一批絲就賠一批進去。”
“不說這些了。杜家小本薄利,勉強撐個收支相抵。”杜仲搖搖頭轉了話題,“如今衡兒也出嫁了,家裡越發冷清。衡兒被我慣壞了,若是有小孩子脾性上來的時候,你還要多擔待。”
趙石南聽到杜仲提起杜衡,滿眼寵溺的神色,心裡也一鬆:“她很好。”他說的是實話,雖然只相處了三天,但是杜衡的知書識禮他看的出來。忽然他心裡一動:“衡兒的圍棋下的怎樣?”
杜仲一愣,隨即笑着搖頭:“她不會下啊。小時給她請了師傅,她說看着黑白子就腦子疼,不肯學,到現在最多隻會說個金角銀邊草肚皮,三線拆二有根基。”
趙石南心中咯噔一下,腦海中嘩的豁然。原來杜衡並不會下棋。那麼那個棋局,她是故意找來爲難他?她這麼做又是爲什麼?趙石南心裡忽然像堵了什麼似的不痛快,沒有人敢這麼戲弄他。但是他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繼續淡淡笑着同杜仲聊天。而之後聊天的內容,卻從生意轉到了杜衡身上。包括杜衡的喜好,杜衡從小的經歷,趙石南忽然對那個女孩子有了興趣,他倒想看看,這個女孩子耍的是什麼心腸。
在杜家吃過午飯,趙石南和杜衡坐着汽車行駛在回趙家的路上。趙石南發現杜衡自從吃飯的時候,就變得不太對勁。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沒什麼神采,連臉上唯一的一處靈動的地方,也變得木訥起來。不免心裡又幾分厭煩。
汽車很快行回了趙家。趙石南先下了汽車,心裡莫名憋了一股氣,並沒有扶着杜衡下車,而是自己大步先向前走去。趙石南是揚州城裡的浪蕩公子,平日裡也算憐香惜玉紳士風度,趙家的這輛汽車在揚州出了不少風頭,經常拉着各色的人在城裡進出,即便車上是伶倌人蘇小茴,他也會紳士的扶她下車。偏偏自己的妻子杜衡,他不知怎麼就心火大旺沒了興致。
杜衡被丫頭雙葉扶着下了車,隨着趙石南的步子從大門走入。卻是一擡眼,整個人愣住了。門口的石獅子旁,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單薄的身子,抿緊的薄脣,一雙眼眸裡全是絕望的灰暗,看到趙石南,恭恭敬敬的立了個規矩:“大哥。”
趙石南頓住了步子,乜了眼這個同宗遠支的兄弟,聲音有些不痛快:“你不是在上海讀書嗎?怎麼回來了?”
趙凌泉定定的回着:“學校有運動,回來呆兩天。”
時局不穩,學生運動也是此起彼伏,趙石南淡淡“哦”了一聲,沒再看趙凌泉,繼續前行。
趙凌泉轉身看着他身後的杜衡,四目相對,杜衡只覺得有一道雷電劈過一樣,凌泉的絕望,自己的絕望,都化成了默默相對的無言。
趙凌泉的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直把掌心摳的生疼,他拼命告誡過自己,衡兒如今是她的嫂子,木已成舟,爲了她的幸福,他應該放手。可是直到看到她的一瞬,他才發現,放手,根本不可能,衡兒本該是他趙凌泉的啊。
趙凌泉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力氣剋制自己,才能抑制住把這個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孩帶走的衝動,他守在這裡一天,只爲等她回門回來,再看她一眼,可是看了一眼,竟然把所有的牽腸掛肚全化成了撕心裂肺。他始終喊不出那聲“大嫂。”這本該是他的女人,不是大嫂,不是!
杜衡定住了腳步,想挪又挪不開。只是癡癡的看着趙凌泉。
走在前面的趙石南聽到身後的腳步沒有跟上,猛然一回頭,看着杜衡和趙凌泉相對而視的情形,心裡忽然噔的一聲泛上了不快,有種說不上的滋味。
杜衡很快回轉了眼眸,快步跟了上去趙石南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