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黑色的浪濤呼嘯着拍打在戰船身上,一艘艘戰船在浪潮之中緩緩的晃動着。一面面赤色的旗幟在帶着鹹腥味道的海風之中飄揚,一艘艘蒙衝快船在戰船之間互相來往,溝通消息。
“前面就是鎌倉了,”劉成看向身邊的範天順,“看,倭寇的海軍戰船已經陸續出港,估計等會兒就能夠和他們切磋一下了。”
“恐怕你過不了癮了。”範天順放下千里眼,笑着說道,“倭寇的海軍戰船出港之後直接分別向南和向北兩個方向行駛,分明就是想要避戰保船,而且你細細看他們的戰船,其大小規模最多也就是和咱們的蒙衝相比,這些寶船衝過去簡直就是欺負弱小。”
不用範天順再多說,劉成已經轉身跑向船樓,咚咚的戰鼓聲響起,龐大艦隊最外圍的兩艘寶船在鼓聲中緩緩調轉方向,而令旗揮舞,寶船周圍的蒙衝、海船都伴隨着寶船緩緩移動,而當先的二三十條蒙衝快船和飛剪快船已經破浪前行,分頭堵截想要撤退的日本戰船。
“傳某將令,戰船分作兩隊,一隊在外圍戒備,一隊隨時準備炮擊!”範天順朗聲下令。
蒼黑色的浪濤被一艘艘戰船犁開,白色浪花翻涌着拍打戰船船身。一艘艘龐大如小山的巨大寶船距離前面鎌倉港簡陋的碼頭已經越來越近。
日本在唐朝時進攻高麗和新羅的時候受到過重創,所以後來的幕府並沒有着重於發展海軍,這在另外一個時空中元軍東征艦隊浩浩蕩蕩而來,日本卻只能在陸地上節節阻擊,甚至連一支簡陋的艦隊都湊不出來就可見一斑,所以相對應的鎌倉幕府爲了避免受到南面海上敵人的進攻,甚至專門將都城從更南面的神戶和京都遷移到了鎌倉。
鎌倉雖然在建設規劃上並沒有將其作爲一個臨海城市,不過畢竟因爲距離海岸不遠,而且隨着經貿的發展交流以及城市建設面積的不斷擴大,鎌倉幕府原本只是打算作爲行政都城的小城鎮也在無形之中發展成了日本現在規模最爲宏大的城鎮。
在鎌倉南面的海灣中,通過千里眼已經可以清楚的看見港口北側一排排雖然有些凌亂、但是規模宏大的低矮屋舍羣,可以想象這裡居住的都是依託都城和港口生活的底層平民百姓,在往北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城牆,那裡應該纔是鎌倉真正的中心位置。
“今天天不錯。”範天順輕輕笑了一聲。
天空實際上算不得有多晴朗,一層陰雲厚厚的遮蔽本來就若有若無的冬日陽光,直直的向着海面壓下來,甚至給人一種那桅杆上飄揚的旗幟都能夠刺破烏雲的錯覺,而海面上的蒼黑色浪濤彷彿也要和這烏雲合二爲一,不斷地盪漾,不斷的拍打戰船,不斷地涌向堤岸和港口。
這樣的天氣絕對稱不上不錯,不過對於大明海軍來說,已經很好了。
因爲雖然烏雲壓城,雖然滄浪怒吼,但是能見度很不錯,甚至已經能夠清晰地看清岸上驚慌失措跑動的人羣。
對於需要足夠清晰射界的火炮和飛雷炮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
海岸上突然傳來幾聲異響,密集的箭矢呼嘯着躍入空中,不過很快就在明軍士卒驚異的目光之中落入距離戰船還有很遠距離的海面上,一支支箭矢沒入水中,很快又重新被浪濤託舉上來,無力的飄蕩。
第一次射箭竟然甚至連敵人都沒有觸摸到,顯然讓岸上的弓弩手大吃一驚,透過千里眼,範天順甚至可以看到原本就陣型鬆散的倭人弓弩手,已經慌亂的四下裡散開。
“不散開倒是挺好。”範天順喃喃嘆息一聲,完全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甚至不只是他,旗艦上的大多數士卒都不約而同的靠在欄杆上。面對這樣的敵人,根本不需要東洋艦隊使出全力,只需要抽掉一半的艦隊就可以足夠壓制鎌倉微弱的反抗。畢竟鎌倉的海岸線過於平緩,遠遠沒有之前九州太宰府城水壩那樣的險要,而且這種簡陋的港口,基本上幾次炮擊就能夠完全夷爲平地。
當然了,爲了能夠爲艦隊提供停靠的泊位,範天順之前就下達過死命令,不準向港口炮擊,而是直接通向港口的幾條街道進行炮火阻隔。
“炮擊一字橫陣!”帶隊的寶船上令旗猛的揮下。
一艘艘大小寶船、炮船、飛剪快船緩緩的調轉船身,在海面上擺成一字長陣,距離剛纔倭人箭矢墜海的地方還有一段,倭人就算是再着急也只能在岸上乾瞪眼看着。
“下錨,下錨!”旅長、都頭、十將們在甲板上高聲呼喊着。
粗大的錨鏈猛地刺破水面,而原本緊閉的炮窗這個時候同時打開,一門門火炮被推出戰船,而飛雷炮也被小心翼翼的搬上甲板。畢竟大明研製出來火炮的時間不長,雖然在東洋艦隊東征的過程中還在不斷通過飛剪快船來往運送炮彈和火炮,不過畢竟產量擺在那裡,所以每一次炮擊也只能將全船的火炮集中在一個方向,並且在另外一面堆放壓艙鐵纔可以,而且爲了彌補火力的不足,射程要近一些而且準頭遠遠不足的飛雷炮依舊很難從明軍的服役序列當中退出。
畢竟雖然飛雷炮有很多的缺點,在威力上和製造過程上還是有很多的優點,這是火炮暫時還沒有辦法比擬的。
小船在兩側,大船在中央,擺成一個看上去是一字長陣,實際上兩翼要微微靠前的弧形陣,可以保證所有的火力都傾瀉在一個方向。
這是再典型不過的後世海上炮擊陣型,在葉應武有意無意的指導下,出現在這另一個時空鎌倉外的海面上。
明軍東洋艦隊的一切動作宛如教科書一般完美,而且相對於在博羅灣和太宰府水城兩場炮擊,這個時候的明軍將士已經更加嫺熟,而且第一次參加戰爭的稚嫩已經被磨洗殆盡,都頭們大聲下令,士卒們熟練的將操演過無數次的過程付諸實戰。
“放!”帶隊寶船上令旗揮舞一圈之後,對準正前方的鎌倉港口,猛地落下,單薄的旗幟在風中帶着呼嘯聲,彷彿這不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
而是天神在下達死亡的命令。
所有的戰船在這一刻同時猛地狠狠向後一退,不過深深墜入海底的錨鏈將退後的船體拽回來。整齊劃一的悶響再短暫的凝滯之後在海面上回響,很快整個鎌倉港口北側的無數屋舍,就已經被騰騰昇起的火焰所吞噬。
轟鳴的炮聲直到這個時候方纔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當中,實際上這並不是因爲距離太遠,而是剛纔那劇烈的晃動和如同雷霆的悶響已經讓大多數的炮手和船上將士難以聽清其餘任何的聲音。
之前已經標定好的三處鎌倉港北側比較明顯的三層小樓,已經被徹底從世間抹去,甚至就連周圍的一些屋舍也都完全消失了蹤影。大火在斷壁殘垣之間肆虐,這些用簡單的木頭、竹子製造而成的日本式房屋,在火焰的吞噬面前幾乎沒有絲毫抵擋能力。
而如此震天動地的炮擊,彷彿有奪人心魄的妖邪魔力,碼頭上和街道上原本就在慌亂逃散的人羣,此時已經看不到,也不知是因爲跑的太快,還是因爲被炮擊直接抹去。
這不過是第一輪炮擊,很快戰船開始連續的晃動,無數的炮彈帶着無盡的死亡和怒火砸在那一片一片屋舍當中。
雖然範天順很明白、大明將士們也很明白,那一片屋舍當中居住的都是些最卑賤的百姓,平時爲了生計而艱苦打拼,上層的決策根本不是他們所能夠知道,更不是他們所能夠決定的。按理說大明的憤怒不應該由他們來承擔,更不應該讓他們付出死亡的代價。
但是東洋艦隊別無選擇,敵人隨時都可能潛伏在這些大大小小的屋舍之中埋伏好,就等着明軍上岸,所以想要減少大明自己的傷亡,就必要把這些可能藏兵的屋舍從地表上抹去,甚至讓大火直接把它們和裡面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人都化爲灰燼。
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爲了減少大明將士的傷亡,範天順對於自己這樣明顯有違仁義之師作爲的方式並不後悔,甚至他的心中還有些遺憾。畢竟按照東洋艦隊和大明商賈商量的,商賈們並不負責抓人,只負責從艦隊這裡購買奴隸,所以那些身上帶着火慘叫着跑動的人,在範天順看來,就是活生生的銀子被融化了。
相比於那些倭人的性命,範天順更在乎自己能夠獲得多少軍費,能夠給弟兄們多少獎賞,從而能夠爲自己換來多少榮耀和軍功。
範天順絕對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否則他不會當初毅然決然的頂在抵抗蒙古的第一線,更不會在另外一個時空當中選擇和襄陽城同歸於盡;他更不是一個貪財的人,否則當初就會選擇去正在籌備的大明海軍學堂擔任山長,到時候桃李滿天下,誰都會想着孝敬先生,而且也會有不少人想要託關係走後門,所以作爲山長的範天順拿到的禮物金銀肯定少不了,遠遠比在這裡提着腦袋換來的要容易。
如果要真的歸類,恐怕範天順屬於那種喜歡冒險和拼搏、喜歡榮耀和功名的人。
所以他站在這裡,所以他下達了炮擊的命令。
大明將士的性命、開疆拓土的榮耀、征服一個國家的功勳,對於範天順來說,遠遠要比那些倭人的性命來得重要。
炮擊還在繼續着,教科書一般的炮擊足夠讓整個鎌倉匍匐。
而左右兩翼的戰船已經將潰逃的日本戰船阻攔下來,在寶船的帶領下圍繞着那些可憐如螻蟻的戰船輪流炮擊,很快整個海面上就只剩下漂浮的木板和掙扎的人影。不過顯然這些因爲被派遣出來阻攔敵人,而沒有能夠趕得上炮擊的戰船很是憤怒,根本沒有救人,直接集結歸隊,任由倭人在海面上自生自滅。
而按照範天順對那幾個戰船統領性格的瞭解,已經能夠猜測到他們之所以沒有痛下殺手,只是因爲在他們的眼中,箭矢遠遠要比那些倭人的性命來的貴重,不敢輕易浪費。
“看着這些人的性命如同螻蟻,不感到悲哀麼?”劉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範天順的身邊,只不過他的話裡面還帶着絲絲笑意,讓人怎麼都看不出來他有絲毫悲哀的意思。
“在征服的過程當中,終歸有人是要付出代價的。”範天順一絲不苟的收起來自己的千里眼,淡淡說道。
雖然隨着千里眼的量產,這種在作戰中作用很大的東西已經不再是那麼珍貴,甚至已經可以配備到師旅一級,不過範天順對待自己的千里眼還是很小心,甚至每天都要擦拭鏡片,哪怕上面沒有灰塵。
“準備上岸吧。”劉成卻並沒有接下來範天順的話頭,只是淡淡說道。
範天順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已經被大火吞噬的港口上。
征服了鎌倉,距離征服整個日本,已經不遠了。
“咱們出征也有幾個月了,有沒有想家?”範天順笑着沒頭沒腦拋出來一句話。
劉成微微一怔,旋即說道:“怎麼可能不想,某走的時候家中第二個孩子纔剛剛出生,還沒有看兩眼就跟着這一羣大老爺們在海上漂泊了這麼長時間,要說不想那是騙你的。家裡的孩子,還有翹首待歸來的妻妾老人,午夜夢迴,難以忘懷啊。”
範天順哈哈笑着:“你這分明是在某面前炫耀,到現在某可只有一個女兒,你倒好,都兩個帶把兒的了,老劉家的香火有人傳承,我老範家的還沒有着落呢!”
“你慌什麼,等到咱們凱旋,兄弟幫你物色兩個能生養的,肯定過不了一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劉成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和範天順並肩走下船樓,“我跟你講,這婆娘啊,長得漂亮不一定能生得出來孩子,也得看她的······”
兩個人走得遠了,餘音已經被鳳吹散。
不過船樓上的將士們,原本砰砰跳動的心,卻是不知不覺放鬆下來。或許是因爲兩個將軍爲長不尊,講着葷段子勾肩搭背的樣子,讓大家對於戰爭無形之中少了很多擔憂;又或許是因爲剛纔他們提到了家這個字,讓很多將士也不由得想起了遠在千萬裡之外的家人。
多少父母盼兒歸,多少妻子待夫來?
一雙雙眼睛擡起,目光落在那鎌倉城上,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熱切。
這一戰,這一戰結束了之後,或許就可以回家了。
那就讓它結束的快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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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趙雲舒打了一個噴嚏,嚇得旁邊的婢女急忙把手帕遞上來。
“感冒了?”葉應武停下筆,有些詫異。
舒兒莫名其妙的搖了搖頭,伸手將架子上的史書拿下來:“沒有啊,或許是因爲這些書長時間沒有人動過,所以灰塵太多了。”
葉應武輕笑道:“照某看來,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後說你壞話呢。”
“妾身又不是夫君,恨不得仇家滿天下。”趙雲舒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書放在葉應武桌子上,接過來另外一個手帕擦拭掉表面的灰塵,“這是《漢書》當中關於漢代經貿的記載,好不容易給你找到的。”
葉應武一邊寫着,一邊擡頭看了一眼,頓時皺了皺眉:“可不可以把裡面能夠用到的給某找出來,你看某現在也沒有功夫翻書。”
“夫君爲什麼要把各種史書當中關於經濟制度的東西翻找出來?”趙雲舒有些好奇的一邊翻着,一邊問道。
筆微微一頓,旋即被葉應武擡起來,在趙雲舒湊得很近的瑤鼻上輕輕點了一下,看着女孩驚慌失措的神情,葉應武哈哈大笑道:“後宮不得干政,你可不要觸犯這個界限。”
“你這個壞人。”趙雲舒一邊擦掉墨水,一邊憤憤不平的說道。
“某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做好人。”葉應武一本正經的回答,看了一眼自己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不過剛纔那個問題倒是可以回答你,因爲現在東洋艦隊探查清楚東洋日本有很多的銀礦,大明已經有足夠拿來建立新經濟制度的資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