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真的勇士。”看着茫茫荒原上向敵人發動最後衝鋒的明軍騎兵,索南桑波不由得喃喃感慨一聲,低低念着法號。
他的身前身後,無數的吐蕃士卒呼嘯如潮水,從山坡上傾瀉而下,一支支舉起的火把將風雪中的原野徹底照亮,讓人能夠清楚地看見下面來往交錯廝殺的士卒。
吐蕃士卒雖然多年未曾參戰,器械落後、兵甲不足,不過畢竟吐蕃的活佛就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觀戰,而在這風雪中逆戰正是吐蕃高原上土生土長的士卒最擅長的,更何況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相比於蒙古幾千騎兵,吐蕃這邊佔據了壓倒性的人數優勢,而且是從沙丘上衝下來,又佔據地利。
後面冒着風雪追趕上來的蒙古騎兵,已經徹底崩潰,而之前纏住王進他們甚至把這支明軍騎兵徹底置於死地的蒙古騎兵,則在吐蕃的第一次進攻就已經徹底化爲齏粉。
或許他們面對人數遠遠少於自己還疲憊不堪的明軍,尚且有一戰之力,但是面對鬥志正高,挾勝而來的吐蕃大軍,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站在索南桑波身邊的幾名年輕的僧侶,臉上都帶着好奇和敬佩的神色,看着山坡下那支在吐蕃大軍的庇護中重新聚集的軍隊。他們不知道這支只有千人的隊伍面對突如其來的進攻,是如何保持陣型穩定的,更不知道他們是哪裡來的鬥志和勇氣,面對佔據天時地利的敵人發動決死的衝擊。
這些不要命的瘋子,在他們大聲呼喊“大明萬歲”的時候,就已經徹徹底底的贏得了每一名吐蕃人的敬佩。
無論是什麼族羣,對待英雄和勇士,都有基本的尊重。
更何況這些人還是吐蕃的盟友,未來更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人。
索南桑波絕對不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活佛,作爲未來政(和諧)教一體國度的繼承者,他除了需要潛心研究學習佛法之外,還要有治國安邦的能力和帶領大軍征戰沙場的能力。雖然對於後者的要求並不高,但是並不代表索南桑波對此一竅不通。
吐蕃大軍看似散亂,實際上亂中有序的分成三個方向,中路直接救出明軍,而左右兩路則是合圍上去,最終將驚慌失措甚至已經慌不擇路的蒙古騎兵徹底包圍,原本蒙古騎兵在這一場追擊戰中就已經剩不下七八千人,被兩三萬敵人包圍,很快就有人做出了投降這種雖然爲別人不恥,但是卻能夠保住性命的舉動。
“去看看大明的勇士吧。”混亂的戰場實際上已經呈現出一邊倒的局勢,索南桑波也就不再擔心戰場上的情況,對着身邊躍躍欲試的幾名年輕人微笑着說道。
這些人以後是要代表吐蕃和大明交流來往的,所以先讓他們和大明漢人見見面終歸是好的。
王進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夠活下來。身上中了兩刀,不過好在沒有傷到要害,只不過剛纔長途跋涉,受傷之後還在拼殺,所以血流的比較多,讓王進現在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甚至就連幾名明軍士卒和吐蕃人手忙腳亂的給他包紮都快感覺不到了。
有一種深深的疲倦感從腳底一直竄上頭頂,讓王進的眼皮不斷打顫,隨時都有可能睡過去。
“將軍,將軍,你醒醒!”一名明軍都頭按住王進,晃動他的肩膀,“將軍,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睡,一睡就沒命了。”
王進勉強振作精神,手腳中的血液好像都已經凝固,渾身冰冷的有如咫尺之隔的冰雪。王進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喉嚨中的疼痛感有如火燒,導致他的聲音已經變得若有若無:“老子命大,還死不了。”
都頭微微一怔,旋即大喜過望,急忙和周圍的士卒將王進擡到擔架上。這些擔架都是臨時從戰死的戰馬身上割皮製成,尚且帶着沒有洗乾淨的鮮血,騰騰熱氣很快就在風中吹散。
王進第一時間就感觸到了這是什麼材質的,頓時搖了搖頭,喃喃說道:“沒有想到某沒有馬革裹屍還,卻還是在這馬革上走了一遭。咱們還剩下多少人?”
那都頭一直在小心聽着王進的聲音,但是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卻是沉默了。王進似乎意識到什麼,猛地坐起來,甚至不顧自己的傷口隨時都有可能因爲這麼劇烈的動作而崩裂,伸手一把抓住都頭的手腕:“告訴某,咱們還剩下多少人?!”
輕輕吸了一口氣,都頭環顧四周,沉聲說道:“啓稟將軍,只剩下十二人了,重傷的七個,剩下的五個人,都在這裡了。而卑職,是所有人當中除了將軍官職最大的。”
王進緩緩的鬆開手,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說。
跟着他一路向西北廝殺的旅長就有兩個,更不要說三四十個都頭了,可是現在只剩下十二個還能喘氣的,而一次又一次戰火磨礪出來的旅長、都頭們更是可以說折損殆盡。
如果換在其餘任何一場大戰之中,這樣的損失即使是大明戰勝了,實際上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慘勝。而現在王進知道自己放手一搏,卻是鬼使神差的賭對了。
吐蕃人終究信守承諾,已經拿下了星星峽,自己突然間遭遇的那一支蒙古騎兵,十有八九是被吐蕃人從星星峽關隘中趕出來的,只是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直接撞到了槍頭上,結果原本或許還能夠保全下來的最後一支騎兵隊伍,終於還是葬送在這茫茫雪原上。
“阿彌陀佛。”索南桑波已經走上來,輕輕唸了一聲法號。
王進眯了眯眼,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吐蕃僧人,雖然他並沒有見過索南桑波當面,不過看着周圍吐蕃士卒都畢恭畢敬行禮,更有甚者直接激動地匍匐在地的姿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了,當下裡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剛剛想要說話,索南桑波輕聲說道:
“王將軍爲國拼殺之壯烈,小僧剛纔有幸得見,救援來遲,還望王將軍萬萬不要責怪。小僧當初和尊貴的大明皇帝陛下約定,大明龍旗出現在星星峽的那一刻,便是吐蕃歸附大明的時候,現在王將軍竭盡全力,於千軍萬馬當中上演此等奇蹟,乃是蒼天佛陀保佑,亦當爲史書百代流傳之佳話,小僧必當先將此間戰況,詳細報與樑相公,王將軍還請靜養身心,貧僧在此攜衆僧侶恭送王將軍,且必當爲大明戰死之將士超度,王將軍放心。”
王進沉沉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再說。
而站在索南桑波身後的吐蕃僧侶,已經默默的向兩側分開,每一道目光都落在這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男人身上。他們隱隱約約明白,是什麼在驅使着這個男人做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也似乎懂得,是什麼讓周圍這些所剩無幾的士卒,能夠死心塌地的追隨他的身影。
“收拾打掃戰場,迅速將此間戰況通報敦煌,另外收攏大軍,嚴加防守,告知敦煌,星星峽地處偏遠,向北爲忽必烈之主力,向西爲海都之主力,地處兩部中間,一旦受到夾擊,腹背受敵,難以防守,吐蕃軍隊萬不得已,恐怕需要退回吐蕃境內。”索南桑波等到王進被擡走,沉聲吩咐下去。
周圍的幾名僧侶對視一眼,臉上都流露出詫異的神色,一名僧侶低聲說道:“活佛,咱們憑藉出其不意,一戰拿下星星峽,並且消滅大多數的蒙古步騎,蒙古人經過內戰,在西域的主要兵力都在這星星峽。如果咱們趁機向西進攻的話,估計應該很快就能拿下西域大半。”
索南桑波猛的回頭看向那名僧侶,眼眸當中閃爍着一抹冷光:“現在看上去大明在西域只剩下人數不多的一支步卒,不過隨着大明對西域的投入增加,更多的軍隊將會進入西域。如果咱們現在佔領了西域,那到時候應該怎麼辦,將整個西域向大明完好的移交?那樣豈不是成了用我吐蕃兒郎的性命去爲大明博取一片土地?”
僧侶們頓時沉默了,而索南桑波喃喃說道:“你們要記住,在吐蕃成爲大明的一部分之前,吐蕃還是吐蕃,大明還是大明。”
“活佛,那以後呢?”一名年輕僧侶頓時儘量壓低聲音。
“一旦吐蕃變爲大明的行省,那麼一切都要以大明爲中心。”索南桑波毫不猶豫的回答這個問題,“吐蕃雖然佔據地利而且有雄兵數萬,但是今天大明這一支小小隊伍的強大你們也都看得清楚,面對這樣的敵人,咱們多年沒有經歷戰爭的士卒根本沒有辦法抵擋。與其讓吐蕃在得到小小的利益之後惹怒了大明損失更多,還不如緊緊跟上大明的步伐,讓大明看到吐蕃存在的價值和發展吐蕃的必要。”
幾名僧侶面面相覷,而索南桑波輕輕一笑,轉頭看着已經平息下來的戰場:“你們現在還年輕,看不透這世間的道理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終有一天你們會明白的,因爲以後的這一片天空,還是要交給你們來支撐。”
所有的僧侶們輕輕地念了一聲法號,聲音之中只有純粹的尊敬。
而索南桑波捻動着自己的念珠,任由大風吹卷這自己的袈裟和衣袖。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爲什麼會過早的說出這麼一段話,更不知道自己說的到底對不對。但是他想他不會後悔今天的決斷。
就像多年以前,薩迦班智達做出的決斷一樣。
至於是非成敗,那就留給後人評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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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星星峽萬里之遙,東洋之上。
滾滾的黑煙升騰,整個夜空和蒼黑色的大海都被火光所籠罩。
一艘艘大明的戰船在海面上巡弋,隨時追隨岸上鼓聲和令旗的調動而向指示的方向傾瀉憤怒的炮火。整個鎌倉基本上都已經被炮火洗禮過一遍,完全陷入熊熊燃燒的火海當中。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不知道是哪裡鑽出來的可憐蟲從火海中跳出來,還沒有撲騰兩下,就摔倒在街道上,一動也不動。範天順有些後悔自己竟然沒有考慮到倭人的房屋建築材料,結果導致這鎌倉大部分的民居都被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不過範天順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拒絕手下那些熱情高漲的炮手們,本來這麼好的機會他們肯定都不願意放棄,更何況艦隊這一次攜帶了大量的炮彈和炸藥包,如果不全都打出去的話,造成大量囤積,反倒是不好處理,還不如讓這些炮手過過手癮。
“走吧,再往前估計要好一些。”劉成皺着眉頭說道。
幾聲呼喊傳來,三四名步伐凌亂的倭人士卒從大火熊熊燃燒的一條小巷中衝出來,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敵人,頓時揚起手中的倭刀。
“砰砰砰!”連續的槍響,一下子遮蓋了火焰燃燒的聲音和倭人的吼聲,那幾名或許被打出脾氣的倭人被火銃子彈直接掀翻在地,而明軍騎兵直接從他們身上踏過去,地面只剩下一灘肉泥。
鎌倉城已經出現在眼前,城門上有明顯被炸藥包炸開的痕跡,而地上七橫八豎都是倭人的屍體,有的甚至因爲捲入火中而被焚燒得面目全非。明軍騎兵呼嘯着衝過城門,沒有絲毫的停頓。
“走,鎌倉幕府!”範天順狠狠一抽戰馬。
雖然日本的都城是京都,不過誰都知道日本所謂的天皇,實際上只是鎌倉幕府手中操控的傀儡,日本的統治和權力中心實際上就在鎌倉幕府,所以範天順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先從鎌倉上岸,而不是直接進攻京都。
歸根結底,範天順還是想要先控制鎌倉,進而直接進攻已經喪失主心骨的京都。
“啓稟將軍,北條時宗正率領親信和鎌倉幕府的軍隊在幕府所在的地方死守,咱們的人一時間攻不上去,而且這裡距離海岸太遠,艦隊的火炮沒有辦法打到這裡。”一名旅長火急火燎的衝過來。
範天順看了一眼前方殺聲四起的地方,鎌倉是日本的中心,也是鎌倉幕府的中心,鎌倉幕府在這裡負隅頑抗,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一旦鎌倉失守,相比於鎌倉,兵力更薄弱的京都也沒有什麼堅守的必要了,日本完全可以向這些征服者舉手投降了。
“傳某命令,拆卸大炮上岸,轟塌幕府府邸的圍牆!”範天順沉聲下令,“再給你們三個時辰,必須要拿下鎌倉幕府1”
等到那名旅長帶着範天順的命令離開,劉成一邊翻身下馬走向不遠處尚且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屋舍,一邊回頭說道:“老範,咱們現在得商量一下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了。”
親衛士卒們緊跟在劉成身邊衝入院子中,很快就把房屋中瑟瑟發抖的倭人拽了出來,驅趕到街上,自然有明軍專門的收容隊伍控制他們。而一張巨大的日本輿圖平鋪開來,這還是東洋艦隊在九州太宰府繳獲的。
“鎌倉在這裡,京都在這裡,”劉成在輿圖剛剛展開,就直接伸手指了指,“從鎌倉出動,還需要耗費不少功夫,沿途還有可能遭到倭人的節節抵抗,等於在無形之中給了倭人備戰的時間,就算是咱們最終必然會取得勝利,也會消磨太多的功夫。”
“現在蒙古韃子在西北鬧得歡快,大明甚至不得不在高麗動手了,正是需要咱們東洋艦隊的時候,就算是咱們幫不上忙,也不能再拖後腿,”範天順點了點頭,和劉成搭檔時間長了,他已經有了默契,看着劉成在日本海岸線上不斷移動的手指,“你的意思是說,咱們現在就抽調一支船隊,在神戶登陸,然後直插京都,至於鎌倉的軍隊,只是負責佯攻和牽制?”
輕輕呼了一口氣,劉成看着範天順,點了點頭。
現在大明需要的,不是沉穩進兵,而是速戰速決。
“好。”範天順狠狠一拍桌子,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