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們一位接着一位像變戲法一樣,巨大的桌上擺滿了五顏六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山珍海味數不勝數,豪華的擺設讓人都失去了直接嘗試盤中美食的勇氣。
過了很久,待到賽波拉輕輕停止舞步,維持腳尖點地的姿態時,法老拍了拍手,樂隊也奏響着表示讚許的樂音。娜莎蘇爾等人也接連拍手,無不被賽波拉的舞姿所傾倒。
“你跳了這麼久,一定很辛苦。坐下吧。各位可以進膳了。”
面對滿桌的美食,笛非頓時僵住了。她一點胃口都沒,實在不想吃任何東西。瞥見其他人都緩慢而有禮地進食,她的沒有動作變成了最大的動靜。她硬着頭皮,拿起勺子準備喝點奶湯,但是一看熱氣騰衝的湯麪,她頓時又沒了胃口。連逼迫自己吃的念頭也沒有。
“怎麼,我忠心的臣子,這頓餐食不合你的胃口?”拉美西斯淡淡發話。笛非霎時咬緊牙關,硬是逼自己喝了一口奶湯。
一種想嘔吐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再也沒有辦法喝下第二口了,再次停止了動作,生生忍着這股想嘔吐的衝動。
“笛非。你怎麼了,沒事吧。”洛伊小聲問着。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等這股衝動暫緩後,她又咬緊牙喝下第二口。
真的,真的沒辦法再喝下去了。勺子從她的手上掉落到地上。笛非一邊捂着口,一邊慌忙地俯身,“……我十分抱歉,陛下。我實在是失禮了。嘔……”
“陛下。笛非的身體情況好像不太好。”珂妮爾看到笛非這個樣子也很緊張。拉美西斯看了看笛非,說:“沒關係。你的身體不適,應該提早退下休養。珂妮爾,你送她回殿吧。”
“笛非。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看起來你好像比今天早上還糟糕。”珂妮爾擔憂地扶着笛非,走在回寢殿的路上。離開了那滿桌香熱的餐食,笛非覺得自己已經好了很多:“我現在好很多了。沒事了。”
孟朵拉遠遠就看見了珂妮爾像扶病人一樣扶着笛非,而笛非又死活不肯讓她扶。她連忙小跑出來:“珂妮爾殿下!笛非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她進餐的時候想嘔吐。不知道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笛非剛擺脫珂妮爾,孟朵拉又緊接着纏上來:“神啊。笛非今天才吃了那麼點東西,是陛下讓人特意準備的新鮮食物,怎麼會不乾淨呢。”
“夠了!”笛非大叫着推開孟朵拉,自己一個人跑進了寢殿。殿外的二人無奈地相看了一眼。“她這是……”
“不會的。不會這麼巧的……”
笛非,並不是傻瓜。起碼在某些方面,她比一般的人更要敏感。今晚對餐食的反應已經使她起了劇烈的疑心。
仔細想想,從發現這種情況以前一直到穆爾西里與她的最後一夜……她的月事就一直沒有來過。的確,在每次被迫跟他發生關係的時候,他和她都沒有采取避孕措施。而她竟然蠢到連去討一碗避孕湯的想法都沒產生過。她對這方面實在沒有經驗,也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懷孕。所以,她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這些不堪的事情,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或許只是碰巧身體出了問題,不一定是懷孕吧。她自欺欺人的想着。
但如果是真的,那麼這個孩子……根本就不能存在。無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她都必須要殺死這個孩子。因爲他不應該存在,他的父親是赫梯人,是埃及的仇人!
能告訴誰呢。誰也不能說……
笛非沒有發現自己全身已是冷汗涔涔。細長的髮絲沾溼在毫無血色的臉上。她蜷縮在牆角,無助地擁抱着自己的身體。冰涼的地面就如她冰涼的體溫,已經凍得沒有一點知覺。
越是在彷徨無助的時候,心裡的那個答案反而越清晰。她的敏感殘忍地扼殺着她的幻想。內心深處有一個尖銳的聲音無情地說着,這是事實,她的確懷了一個孩子。而且這個孩子是不應該存在的,是充滿罪惡的。
怎麼辦。她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我好害怕……
忽然間,她無比虔誠地希望着,自己就這樣安靜地睡去,永遠不要再醒來。她希望,甚至渴望。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存在是這樣充滿罪責。懷了孩子,她怎樣在王宮裡當臣?怎樣面對即將迎娶她的圖卡?怎樣面對她宣誓效忠的他?怎樣面對……她自己?
“阿蒙神。據說埃及的人都相信你,尊崇你。那麼,我請求你毀掉這個不該存在的孩子……”
好冷。
我好像很快就要沉睡了。
阿蒙神。是你聽到了我的祈禱?那麼,別再讓我醒來了……
好像沉入了一個溫暖的水潭。柔和的水覆蓋着自己失去知覺的身體。好像有一個人站在遙遠之地呼喚着她的名字,對她微笑,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她。
無論那是誰,她都覺得自己已經等待太久了。久到已經沒有力氣去仰望,去期盼。淡淡的心痛融入麻木的意識裡,交織着讓人失落的情緒。她覺得自己惟一能夠做的,就是更用力地抱緊自己,保護自己不再去受任何傷害。
又好像有一雙手抓住了自己,阻止着她護衛自己的動作。她慌了,在夢裡掙扎,從意識裡抗拒。但是這一切都敵不過冰冷的現實————某個時刻她睜開了眼睛,甚至忘記了陽光照耀肌膚的刺痛。她怔怔地看着那雙肌腱分明的手臂,再從那雙手臂往上看到了它們的主人。
拉美西斯伸手抹去她額頭的冷汗。她下意識地避開,可是卻又無法逃脫他的桎梏。意識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發現自己枕的是摺疊起來的亞麻布,而非那高高支起的弧形枕。但是亞麻布已經被她的汗水滲得溼成了一片。
拉美西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說:“你是知道的。”
“難道我不該知道?”她的身體不住輕顫,臉上仍露出冷笑,“陛下。該如何處置我這個……懷了敵國血統的叛徒。”
“爲什麼是敵國的血統呢。”他說,“這個孩子,若是圖卡的,那麼他就是埃及未來的首級要臣;若是我的,那麼他就是埃及的王子。”
“你瘋了。”笛非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這個孩子……”
他示意她不要說話。“從現在開始我會安排你的每日三餐。醫官已經說過,胎兒嚴重欠缺母親體內所必需提供的養分。所以你應該知道,你的命不只是一條,還有你體內的孩子。”
“這個孩子不應該存在。我不會讓他活着。”
驟然間,他擰住她的臉,“你沒有這個權力。如果你執意不去聽從我的指令,我也會執意讓你嘗試到什麼是代價。”
眨眼間,洛伊的臉,圖卡的臉,在迷濛的腦海裡一閃而過,轉瞬即逝。笛非抓住他的手腕,眼裡已經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你利用我還不夠嗎。你還要利用這個孩子。我懷了這個孩子是我的罪孽,我願意讓你用一切方法懲罰我。但是這個孩子是不應該存在的。一旦他出生了,他的身份遲早會被揭穿的。”
“他的母親是異族人,足夠令所有人不敢置疑。”他微微鬆開她的臉,“你是有罪。但是這個孩子對我來說很有用。所以你可以暫時不用接受罪罰。你有兩個選擇。是讓他成爲要臣,還是王子?”
“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讓他,死。”
“你的執拗對你沒好處。”拉美西斯站起身來,用一種令人畏寒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刑場上即將執行死刑的犯人一樣,獨具王者特有的無情。“我所給你的兩個選擇,每一個都讓你擁有足夠的後路,與華貴不盡的後生。你執意否決他的存在,只會毀了你自己。”
“這個孩子是我的恥辱。”笛非逐漸平伏下來,表情恢復了以往的冷清。“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計劃謀算。但是你不應該牽扯到我。”
“從一開始你就逃脫不掉。只要你還在王宮一天。”
月色如水。微風如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一切就好像改變了。像從一個夢中甦醒,又從現實中陷入了一個新的夢裡。
他微微抱住她的身體。連幾千年以後衍生的英國紳士,也未必能做到如他此時此刻的輕柔。他在她的耳邊俯首,用一種很低柔的語調說道:
“順從我。你不會後悔的。你會得到你想不到的東西。”
她意識又開始迷糊了。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發現,她從來就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