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非,跟我在一起吧!”
她愕然地看着他。根本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笛非……”他睜大眼睛,緊張地看着她的表情。他豁出去了,他必須要告訴她!
臉上仍然抑制不住地泛起了羞紅。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你……你跟我在一起吧。我會娶你爲我的妻子,並忠於你。或許我並不能讓你過上像王宮嬪妃那般榮華富貴的日子。但只要是我所擁有的,你就能擁有。”
一口氣說完,他微微喘息,卻仍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突如其來的話語,又使笛非暫時性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顆枯萎的心爲愛情的無望而慢慢衰落。可她從來沒有想過,愛情從來就不是隻有一次,從來不是隻屬於兩個人之間的。
她畏縮地別過臉,嘗試着掙開他發熱的手。“別鬧了,圖卡。”
“不,我沒有鬧!我是認真的。”圖卡不管不顧地抱住了她,背上的傷口又一次受到拉力的重創,裂開了。鮮血汩汩地染紅了紗布,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不!不要!她狠心地推開了他。他站不穩,跌坐到了牀上,疼痛使他深深地喘着氣。
笛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與無措。她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對你來說,這太突然了……可是,我會等你的答覆。我希望你能儘快地答覆我。”他有些灰敗地垂下頭,用手指掐着髮絲,“我喜歡你。笛非。”
她深深地呼吸,拼命地讓自己完全地調整好狀態。“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圖卡。”
“我知道。”圖卡擡起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倔強地看着她。“我心裡非常明白我在說什麼。不願意明白的那個人是你。”
“……”她轉過身,走出了殿門。離開前扔下一句:“讓我靜靜。”
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發生。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希伯來人正在勞作的工地。巨大的神像坐落在主神殿的兩側,在陽光的照射下全身都散發出金色的光芒。有一股**神聖的氣息。
她沉默地注視着一座又一座的神殿羣。表情慢慢由猶豫變爲冰冷。
那個恐怖而真實的夢境,似乎應證了某種古老的詛咒。她無法回想那片刻的幸福。有什麼東西,就在她醒來之前流逝了。
她失去了什麼?
好像,什麼也沒有失去。
經過她的婦女大多都向她問好,有些膽小的連話都不敢說。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再次露出笑顏。
算算時間,還有三兩天就要回到王宮了。她還是不要想那麼多比較好。
夜晚的時候,她並沒有回到行宮,而是和那些一堆堆的希伯來婦女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婦女們熱情地把話題牽扯到她身上:“大人。你年紀輕輕的,就能在王宮裡稱臣,還擁有統治我們民族的權利。真是厲害啊……”
她笑着搖搖頭:“不必叫我大人,叫我笛非就好。”
“笛非?我們從未聽說過這麼奇怪的名字……大人……笛非,你來自哪裡?怎麼會有一身雪白的肌膚與灰髮?”
“我來自很遙遠的地方。”笛非眯起眼睛,“而我的民族……被稱爲‘雅利安’。我擁有他們傳承下來的血統。”但她不能算是真的雅利安人。這個古老的民族的一部分自從遷徙到亞細亞洲後也被逐步分化,融入了各種不同的血統。所以她屬於現代的雅利安人種,擁有淺色的眼睛與白色皮膚。曾聽過一些流傳下來的傳說,他們的祖先很美,都是金髮藍眼的人種。
“啊啊,雅利安人!”一個婦女有些激動地叫了起來,“在我們以前居住的地方,我曾看過雅利安人,但他們並不是你這個樣子的啊。他們的膚色沒有你如此雪白,也不是你眼睛的顏色……”
那人身旁的婦女狠狠扭了一下她的手肘。她便不敢繼續說下去了,有些懼意地看着笛非,似乎戳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身世。
笛非坦然笑笑:“或許是我的父親或母親與不同族的人結合而產下我這個異類吧……但歸根究底,我畢竟有雅利安的血統。”
“啊。您說得是……”婦女們自覺地淡化了這個話題。隨即,又有人說道:“笛非小姐。聽說您兩天後就要回宮了,真是惋惜啊。真希望與你多相處些日子。”
她仍然保持着隨和的笑容,不經意地把身上裹着的黑布脫下來。雪白的肌膚讓所有人都覺得眩目。可是她卻渾身一震。
手鐲呢?
她的……手鐲呢?
她立馬站起身來:“你們有沒有看到我手腕上戴的手鐲?”
“小姐……我們從未見過您戴手鐲啊……”衆人奇怪地面面相覷。誰都未曾見過洛伊送給笛非的金手鐲。笛非只覺得心裡又開始混亂了,她猛地向行宮的路跑去。
“笛非小姐……這是怎麼了?”
整座行宮幾乎讓她翻了個底朝天。所有能夠找的地方她全都找了幾遍,可是卻仍然沒有看到那個金光閃閃的手鐲。一直到深夜,她仍然無休無止地翻弄着所有能裝東西的物品。
這座行宮裡本來就沒什麼東西,更多的只是裝飾罷了。當最後一個木盒被狠狠摔在地上後,她一下子癱坐在牀下側,茫然地看着滿地的破木盒。
沒有……她根本就找不到。所以,只剩下了一個可能:在她被希伯來男人追殺的時候,在那個懸崖的時候,手鐲就在那時掉了。而且,被流沙湮沒。
這……是洛伊送給她的啊。
“這是我給予你的祝福,笛非。戴着吧,願它能夠護佑你。”曾經聽起來無比甜美的話語,如今卻變得諷刺殘忍。她沮喪地抓緊了牀被,在一片黑暗之中抽泣。
連淚水也沒有的抽泣。
到底是爲什麼……她與洛伊之間的感情,變得這樣脆弱不堪?脆弱到,只能靠一隻鐲子維持着這渺茫的友情……
她寧願是自己胡思亂想。寧願是自己敏感多疑。
轉眼間,回宮的日子到了。
三十天就這樣過去了。
所有的希伯來人揮着手向自己告別。有多少個是真、多少個是假?她微笑着注視他們,也向他們揮着手。
圖卡沉默地看着笛非,幫她拉扯好馬繮。他們的人馬也就稀稀疏疏的幾個人。重心在於他,他的武力很強,可以保護她的安全。
告別完畢。笛非翻身騎上了馬,就這樣踏上了回宮的路。他也立刻上馬,緊緊跟隨着她。
再見。這荒茫卻寧靜的土地。
一邊騎着馬,笛非慢慢想起了出宮時的情景。
當時,出了底比斯王宮,天上的驕陽似乎燃燒得更加劇烈。她恍惚地眯起眼睛,看着無垠的疆土。
原本以爲,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踏出這座讓她悲喜交加的王宮。
圖卡那時陪在她的身邊。見她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眉頭也舒展開來。
“圖卡。”
“嗯。”
“有沒有想過。”她轉過頭來對他笑,“永遠不再回來了?”
他聞言,有些詫異。但很快就搖了搖頭:“我是心甘情願待在王宮的。我發過誓,永遠對陛下忠誠。”
我就知道你是這個樣子。她笑得更歡了。
如今,她的發自內心對她好的朋友,說喜歡她。
她淡淡勾起嘴角,眼裡浮現了說不清的神色。
圖卡依舊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自從他昨天急切地告白,他們倆之間的氣氛就開始變得尷尬窘迫了。但那樣的人好像就只有自己。她仍然是一臉淡然的神情,幾乎令他發生了錯覺:昨天,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越是悠然自得的樣子,越叫他難受。他差點就拉馬衝上去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在一起。
經過激烈的思想交戰,他還是加快速度追了上去,走在她的側面:“我……”
笛非側過臉,只是一臉無法看透的笑容:“圖卡。無論有什麼事,回宮再說吧。”
“那好。”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無論如何,請你不要躲避我。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我都會保護你的。”
她忽然發現,其實他長得很俊美。麥色的光滑肌膚透現出他的年輕與活力。琥珀色的雙眼內總是有一股頑強的神情。棕黑色的髮絲略帶蓬鬆。粗長的眉宇間盡是一個男人所擁有的英氣。他這也只是平常粗布麻衣的打扮而已。當他一身正裝的時候,簡直讓所有的少女心中爲之一震。
他應該是個很迷人的男人吧。不同血統的混合更顯現出他異於常人的俊美容貌。
而且,他又是宮中的重臣。無論是誰都會希望能嫁給這個高貴的男人的。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路。圖卡又問道:“我昨夜去找那個追殺你的男人,可是卻找不到了。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我叫人把他殺了。”淺淺淡淡的一句話語,頓時讓他的眉頭擰緊。
“原來……這纔是你昨天去他們工地的目的……”他有些恍然地注視着別處。他忽然發現,他太不瞭解她。
是女人。卻擁有比男人更狠的心腸。
一天下來,他們已經走到了王宮周邊的境地裡。自從入了城內就變得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叫賣聲、談笑聲。笛非用黑斗篷把自己全身都裹了起來,因此沒有人注意到她。
底比斯王城內極具特色的場景,她算是見識到了。只要是空曠的地方,都會有一列列的搭棚。小販歇斯底里地叫喚着所有人來觀看自己的商品,幾乎每一個棚子都會有一堆人在觀看。然而這裡流通的外族人也不少,各個拉着巨大的駱駝慢吞吞地走動着。
孟菲斯的商貿雖然比這裡流通得多,卻也只是一個對外開放的重要經濟都城。底比斯的管轄要嚴謹得多,並不會輕易放外族人入境經商。底比斯宏偉的建築雕像讓人無法數得清,大大小小的神殿坐落在邊城,似乎共同守護着這個神賜予的金色疆土。而在最耀眼的那一方,正是埃及人最引以爲傲的————底比斯法老王之宮。
畢竟是鬧市區,人多雜亂。圖卡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來護住她:“這裡人多,不安全。跟在我身邊就好。”
她抓緊手中的繮繩,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眼神卻在掃蕩着那一列一列物美價廉的商品。
“小姐。來看埃及手工最精細的亞麻裙!想要什麼顏色的都有!快來看看吧!”
“哎哎,快來看看我這裡的香水吧。香氣久久不褪,迷倒你想要的男人!小姐們快來看看吧!”
“……亞述的木桌!圖紋精美的木具!”
“…………”
出於女人的天性,笛非還是被那些商品吸引住了。想翻身下馬來看看,圖卡立刻攔住她,“你想幹什麼?”
“我想看看那些商品。順便買幾件裙子也好。”她不滿地擋開他。
“王宮裡有什麼你沒有的?這裡的裙子粗製濫造,根本不配你的身份。在宮裡,你想要什麼的裙子,都能爲你製造。而且質地永遠都是埃及最好的。”
什麼都是王宮。她任性地搖搖頭:“可我不喜歡。你讓我下去。我不會讓人注意到我的。”
他拗不過她,只好無奈地讓她下了馬。而他就像個侍衛般緊緊跟隨着他。要說她不會引人注意也說得過去,可他就不同了。大街上許許多多妖媚的女人都被他英俊的容顏吸引,紛紛上前來纏繞着他。他正苦惱着怎麼掙脫她們,而笛非卻一溜煙就不見了。
笛非走到一檔賣衣裙的棚子前。一個婦女熱情地說道:“小姐!我這裡的裙子都是做工非常精美的,不會粗糙,而且價格非常便宜!小姐您想要什麼顏色圖案的都有哦。”
她拿起一件輕巧的裙子。雖然裙身不重,但有些粗糙。婦女連忙介紹道:“哎呀。小姐您真是太有眼光了。這可是質地非常高貴的輕紗製成的裙子!而價格嘛……也當然是不菲的。”
“多少?”她不想與她廢話。
“這個……需要七十個銅德本,也就是一個銀德本四個銀凱特……”婦女小心翼翼地看着笛非的表情,心裡盤算好如果她不答應,就減少十個銅德本……
笛非不知道德本是什麼東西。不過聽價值,好像還真的蠻貴的。她拿出自己剩下的一點財物:“我就只剩下這一些碎銀,應該也夠了。而我就要這件裙子。”
“天……小姐,您給的銀子足夠讓您多拿十件了……”婦女有些驚喜地接過碎銀。笛非聞言,又多拿了幾件:“就這樣吧。”
走回原地的時候,便看見一個男人陰沉着臉站在那裡。笛非微笑着把裙子展開給他看:“好看嗎。圖卡?”
“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圖卡皺着眉頭看着那些自認爲粗製濫造的裙子。伸出手摸了摸,臉色更陰暗了:“這樣差的質地,只怕會擦傷你的皮膚!給我扔了!”
“不。”笛非乾脆無視他,自己徑自上了馬。“要買什麼是我的自由,幹你什麼事。”
“你……”哎。跟她比起來,他總是輸的那個。只好不再跟她拗了,“快快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