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不吃嗎。”對着桌上擺着的各種各樣的藥補燉品,笛非強忍着反胃嘔吐的衝動,硬裝出一臉鎮定的樣子對孟朵拉說話。
孟朵拉頓時換了一副神情。
“我不是不吃。我是真的吃不下了。”笛非嘗試着深呼吸,儘量讓自己不要發飆,“照正常人來說,一天三餐就已經足夠。現在我每天吃四餐,每餐都是燉補珍品。而且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逼自己吃了。孟朵拉。你懷過孕嗎。你明白這種感受嗎。”
孟朵拉窘紅了臉,“但……但是,你吃得也不算是多啊。起碼你應該把這碗奶湯喝完。”
瞥一眼那碗味道濃重的奶湯,笛非想吐的感覺更強烈了。“孟朵拉。你再逼我,我就死給你看。”
“不!!”孟朵拉嚇得花容失色,瞬間跌跪在她的身前,幾乎要哭出來了。“你別做荒謬事!你還懷着孩子啊!”
“我還沒死。”她極度無語地扶起孟朵拉,“但如果你真的逼我吃下這頓東西,我就會撐死。或者嘔吐致死。”
“那……那……我該怎麼跟陛下的人交待呢……”也不知道孟朵拉是不想隱瞞了還是說漏嘴了,一時間點明瞭這個事實。
縱使笛非心裡已經揣測過答案,但實情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還是會有如驚醒的感覺。拉美西斯果真一絲不苟地遣人監視着她,同時也細心的不影響她。她越想越覺得難受,心口逐漸積蓄着一股抑鬱的氣壓。
“我不吃。他能拿我怎樣。”
孟朵拉似乎感覺到了不太妥。她誠恐地低下頭,“既然這樣……那麼你就休息一下吧。”
“你出去吧。”
下午的時候娜莎蘇爾過來了。一如既往,她的隨從帶來了不少珍貴的藥材和補品。笛非不好拒絕,只能如常的照單全收。娜莎蘇爾提出建議去殿外的園林散散步。笛非求之不得。孟朵拉也一如既往地想要阻止,但一看笛非的臉色,也只能默許了。
園林的景色依舊蒼翠美麗。只可惜沿路觀賞的人的眼神裡,沒有這些美景的存在,僅有迷離。
娜莎蘇爾轉過身來,靜靜看着神遊中的笛非。“笛非。你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困擾?”
“啊。沒有。”笛非下意識地回答。
“你也知道陛下現在將後宮的主權暫時交予我打理。我難免會接觸到一些政務上的事。我一直在很用心地盡着自己的本分。”
笛非靜待她繼續說下去。
“但是我發現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王后陛下。雖然她保留後宮最高地位,但是她主殿內的所有事務,以及女官的秩序都應由後宮執權者來安排,也就是我。但是我發現我沒有任何能力去安排這些事情。”
“然後?”
“然後,我認爲自己其實不應該干涉這些事務。但是典籍每一日都記載着我執權期間所施行的種種舉措。我偷偷讓人去看了最近幾天的記載,我發現文書裡的記錄跟我真正實行的治理有很大出入。典籍裡清楚地記載着我每日對王后主殿作出了什麼安排、什麼規劃。但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干涉過這些東西。”
娜莎蘇爾又停了一下,凝神看着笛非:“還有你。你的宮殿也在我管轄的範圍內。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是宮裡惟一一位擁有參政權力的女臣。我也沒有直接過問你的宮殿事務。但是文書裡又寫了我對你的宮殿作出的種種舉措。我真的不明白。”
笛非沉默了半晌,道:“文官是不敢私自篡改典籍的內容的。因爲這些文書典籍的主權全在一個人的手裡————他可以任意改變典籍的內容,按照他自己的想法進行史書記錄。文官終究只有執行的權力。”
“我知道是陛下。”娜莎蘇爾側過臉,望向滿載睡蓮的人工湖。“只是陛下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你和王后呢。於是,我懷着好奇,嘗試用自己應有的管權進行干涉。結果遭到了抵制————我才知道,宮內十分之一的王軍,都在嚴守着你和王后的宮殿。所以我認爲你可能受到了困擾……”
“我沒事。”笛非淡漠地向前走,“我與王后歸根究底是外來的種族,身份卑微。如今我們在宮內生存,陛下也只是在簡單地對我們設防,不讓我們這些異族人接觸到王宮太多的政務運作。這是正常的。”
“不。不是這樣……你與王后都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陛下對斯圖拉王后的寵愛是毋庸置疑的。你也是陛下信任的臣子。雖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我相信陛下是沒有惡意的。只是……”
忽然間,娜莎蘇爾垂下頭,雙手捂臉,露出笛非從未見過的頹唐模樣。“只是我越來越迷茫。當他賜予我權力的那天,我就立誓,要盡我一切的能力去輔助他,不讓他有半點後顧之憂。我只是希望我可以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但是,我盡力做了這麼多事,現在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拉美西斯的作風,笛非已經習慣到麻木了。他把後宮主權交到娜莎蘇爾的手中,動機本身就不單純。往好的方面想,或許他是換了一種方式來保護洛伊。但娜莎蘇爾無疑是聰慧的,可以靈敏地察覺到自己的處境。本來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轉折點就在娜莎蘇爾真心愛上了拉美西斯。所以拉美西斯做的這一切都變爲了對她最大的傷害,衝擊她的信念,使她感覺到強烈的不被信任感。
依洛伊的性格而言,後宮主權落在她的手中十年,應該也只是一個幌子。
笛非只能說:“他是王者。你對他的愛終將要付出代價。”
是吧。每一個真心愛上王者的女人何嘗不是這樣呢。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難過,除了你我不知道能告訴誰了。”娜莎蘇爾重新擡起臉,很快恢復了常態,微笑着牽住笛非的手。
“沒事。我們繼續走吧。”
陽光從窗口外投射進來,映在潔白的牀被上。洛伊看着窗外蔚藍的天空發呆。身旁的侍女輕聲告訴她,“王后陛下……”
隨即無聲無息了。洛伊也不想去理會,繼續對天空發着呆。一雙精壯的手臂自她的身後環繞過來,抱住她瘦小的身體。只有在這個時刻,美麗的臉纔會洋溢着滿滿的笑意。她仍如十年前那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容易哭,容易笑,沒有一點心機。
即使時間的流逝帶給她逐年的憂傷與憔悴,奪走了她曾活潑歡悅的性情。
“我昨天晚上夢到你了。你那時候還是維西爾。你帶我去看尼羅河。你讓居住河邊的婦女在尼羅河水面上撒滿睡蓮的花瓣。我聞到了那些花香。”
身後的人不語。兩人彷彿都隱藏着彼此的心事。
“你迎娶我的那一天,埃及的太陽是最晴朗的。我從廣場上望下去,萬衆子民都是金色的。”
他鬆開了環抱她的手,“這樣的儀式,只屬於你一個人。”
“是嗎……”她轉過臉,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那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的一切,終究只是你。”
侍女在內殿門口輕喊:“稟報法老陛下。普塔大人與諾布將軍在殿外等候着您。”
拉美西斯起身。洛伊說:“陛下有政務,就不用來看我了。我很好。”
“只是一些小事。今天沒有要緊的政事,就提早退殿了。”他轉過身,金色的冷眸美麗得懾人。“你的身體不好,以後就不用外出了。我可以免去你一切的活動儀式。”
走出內殿的時候,諾布將軍立刻行禮稟告:“陛下。大馬色那邊傳來密報,敘利亞軍夜襲我軍營地,而且數量遠遠超出了我們之前所估算的。屬下接連秘密聯繫了幾個潛伏在敘利亞王宮的內應,他們的密報也是一致的,敘利亞王城已經沒有能力去召集援軍。”
“你有答案了。”
“是。屬下認爲,此次戰役有別的國家暗中支持敘利亞。”
“你認爲,會是誰?”
“屬下不敢妄測。”諾布垂下頭。其實任憑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會直覺是赫梯。在迎戰敘利亞以前,埃及上下的王軍就已經做好了與赫梯爭霸西亞的準備。但是以往的每一份密報中,能證明赫梯有意參與戰爭的證據都已經有如石沉大海。普塔王子曾在密報內詳盡地指明過,埃及這次征服的對象不僅僅是敘利亞,還有迦南和非利士地等,甚至面向了涉及加喜特人領地的各種民族。龐大的閃族語系把他們聯結成全西亞最強大的力量。而眼下,赫梯正需要借埃及之手除去當頭威脅,自然不會出動一兵一卒干預此次戰役。他們會選擇保存最大的實力。
拉美西斯垂下眸,心裡忽然有些淡淡的燥。雖然事情一直都在順着自己的預想進行,但是埃及並沒有從中得到多少益處,反而隨時會面臨衆國共叛的威脅。埃及的軍事力量有相當一部分完全用在了控制俘虜國上,諸如利比亞、努比亞等,但它們的動向平靜得令人懷疑。
他囑咐諾布:“把所有參與這次戰役策劃的要臣,都召入議事殿。保密。”
“是。”
忽然,諾布問:“那麼,陛下……需要傳喚笛非小姐嗎?”
“……不要驚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