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毒蛇
拉美斯並沒有回來。最近因爲治理內政的問題,使得他很忙。阿蒙祭司集團實在是太難應對。
如果把阿蒙神廟的地位一次性擡得太高,必定是對法老的不利。他必須想方設法,把阿蒙神廟的地位擡升到足以讓所有的祭司閉上喧噪的嘴。但也要壓制它的勢力,絕對不可威脅到法老。霍連姆赫布的勢力逐漸被納菲爾緹緹削弱,因此他也要想盡辦法與阿蒙祭司集團的勢力相互結合,相互牽制。
不過納菲爾緹緹早就認識到這一點。她在提倡女權主義的同時,也從一些掌有神廟實權的官吏們下手,進行宗教性的核心拉攏活動。以她爲中心,使王宮中出現兩派勢力的對立局面。
她從來都是強勢的。從十二歲的豆蒄年華,她便揹負着國家存亡的重擔嫁來遙遠的埃及,離開她的故鄉米坦尼。她的美貌被稱爲“米坦尼第一美人”,無人能及。被賦予美麗的名字“納菲爾緹緹”,意爲“來自遠方的美人”。自她成爲阿肯那頓的王后,她便牢牢地抓住他的心,與他平起平坐。擁有的實權就如法老。
因爲她的年幼,王室中曾有過無數次對她的威脅。後來納菲爾緹緹明白,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生存。她爲了能真正討取丈夫的歡心,便和他一起把阿吞神的地位提高,成爲全埃及最主要的宗教。她徹底取代了丈夫的另一位妻子,凱亞。
於是,她便一直地狠下去。瘋狂地鞏固自己的地位,建立女權核心主義,並在阿肯那頓去世後自己成爲了女法老。她所作的努力被看爲是背叛。她不過是要鞏固自己的權力,不讓任何人威脅到自己建立的地位。不過後來男權主義始終是推翻了她所堅持的宗教改革,阿吞神的地位日益衰弱。阿蒙祭司們成功地挽回他們所信奉的阿蒙神曾經丟失的地位。
眼看着自己曾經苦苦建立的神廟和雕像被摧毀,她放棄享受的時光,一直與歲月在對抗,一直不肯妥協。埃及,永遠是屬於她的!
在新任法老們的指意裡,她就只能是一名碌碌無爲的王太后?而且曾經做過許多叛國的行爲?想出賣王權?想苟且偷生?
臉上的皺紋凸現。納菲爾緹緹閉上眼睛,纖長的手指抓緊了裙襬。撲撒上金粉的睫毛微微顫動。
在她擔任法老的時候,那時候埃及面臨的問題是那麼多、那麼嚴重。周邊的國家無時無刻不在覬覦着自己的國土,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攻佔埃及的慾望。她是多麼努力!花費了多少的心血才挽回埃及的勢力,纔會有今天!!!拯救瀕臨滅亡的國家的人,是她!是她一直一直在支撐着這頹喪的王室啊。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努力竟被埃及的子民們看爲“叛國”。她要重掌實權,她要看到自己在全埃及的簇擁下走上法老的王位!
可是,流逝的歲月啊。
見證了太多的同時,她也慢慢地老了。
納菲爾緹緹垂下眼簾。佇在她對面的,是一尊未完成的雕像。依稀可以從中看出她當年的風華絕代。從沒有人敢稱除她以外的人爲最美的人,也沒有人敢擁有與她同樣的名號,同樣的榮耀。
那時候,就這樣牽着你的手,與你睥睨天下,與你共享子民的愛戴……多好啊。
擡起眼眸,殿外已是一片星光。在埃及中有傳說,逝去的法老們會化爲天上的星辰月亮,永遠照耀和眷顧埃及。
那頓,你在看着我們嗎?
殿外忽然有了些聲響。納菲爾緹緹的神情頓時冷然。一個侍女緊張地進了來,儘量不發出聲音。
“陛下。普拉美斯將軍正在與法老陛下商議,他們好像是要與阿蒙祭司的勢力結合,慫恿他們尊崇法老的地位。作爲條件,他們會一直提升阿蒙神的地位,成爲埃及永存的主神。”
納菲爾緹緹冷哼一聲,“也真是笑話。祭司集團一直都在忌憚他們。他們從來也會擁護自己的地位,如果沒有絕大的利益,根本無法取得他們的倚仗。我就不信,霍連姆赫布捨得讓出那麼大的權力,造成對他自己地位的威脅。”
“可是普拉美斯將軍……”
“閉嘴。”納菲爾緹緹一聽到這個名字就來氣,“我明白,有他在霍連姆赫布的身邊,實在是太礙事了。”
她必須想個辦法,除掉他。
因此,她必須要得到他更確切的行動消息。而這消息的攝取,當然是待在他身邊的人。
“明天,幫我安排那個叫笛非的。行蹤要隱秘,不能給人發現。”她細想了一下,“我會給予你足量的珠寶。時機對的時候就送給那些可以收集消息的宮人,爲我效勞。”
“是。”
“如果。”她微微眯起眼眸,迸射出銳利的精光,“我收取到的消息不夠確切,抑或是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採集。那麼你要好好想想後果。”
侍女渾身顫抖了下:“……是……”
與此同時,拉美斯正陪在法老的身邊。殿外,夜景裡的蓮花就像聖潔的白色光火,美得讓人忘記了呼吸。
沉靜的氣氛。霍連姆赫布只穿了一件白裙,繫着薄紗。身上佩戴着飾物。別無其它。
拉美斯眯起雙眼,濃黑的眼線完美地化爲一道妖媚的弧線。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背叛這位法老。雖然他並不是自己。他並沒有龐大的野心,也沒有陰狠的手段。他只是一味地維持着王室的平衡。
相對於他的理想,霍連姆赫布的確遜色很多。但是他卻是那樣無條件地信任自己,把自己視爲他的手足。
許多人曾在法老的身邊詆譭他。總是告訴法老,他要謀篡王位。
可是他仍然那樣相信自己。
“……你也到了娶妻的年齡了。”
拉美斯擡首。法老的語氣裡有一種隱然的無可奈何。
“對於你現在的處境,可以說是四面受敵。”霍連姆赫布微微頷首,注視着純潔美麗的蓮花,“你心裡比我更清楚。”
“那又如何。”他走近了蓮花池。對於美麗的景色他沒什麼閒情欣賞。
“你一直這樣不羈下去,是不行的。”雙眼仍然緊緊地鎖住嬌美的蓮花,“有時候,看着蓮花,你就會思考了。”
拉美斯不語。他把野獸般尖銳的視線移向脆弱柔美的蓮花。它們柔弱得讓他不忍注視。似乎下一秒,那些不堪一擊的蓮花們會被他的視線穿破。
“不過,我也算是太瞭解你了。”霍連姆赫布語氣一鬆。對於他這位得力的手下,曾經的副官,他心裡也明白對於他實在是太過於寵溺。但是每每見到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叫做“信任”的感覺。他無法控制。
夜晚很涼。微風四起。霍連姆赫布意識到這已經遠遠不是該商議的時間了。他轉過身:“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回到了寢殿。他仍然沒有回自己獨有的將軍寢殿,卻來到了笛非和洛伊的住處。
揭開紗簾。牀上空無一人。依稀可以看見偏遠的長椅上各有身影。
他輕輕籲一口氣,踱走到牀前。他的應覺一向異常靈敏。
壓抑的呼吸聲。
“還沒有睡?”他並沒有看過去,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般。笛非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沒有睡?
“很快就能睡着了。”她閉上眼睛,低吟一句。拉美斯忽然感到有心無力。若是平常的他,絕對不會放過此時的這個機會。
莫名的低落。
“……很忙?”笛非把頭埋在雙膝間,任長髮傾瀉下來遮擋住自己的臉,“有很多人想着對付你。與其爲法老賣命,不如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吧。”
“誰?”他故意裝傻,“以我如此的地位和權力,誰敢在我腳下做些無謂的掙扎、背叛?”
“你就裝吧。”笛非不屑道。拉美斯屏住呼吸。她……真是越來越像自己了……
“你會背叛我嗎?”他語氣中帶有隱隱的笑意。笛非聽得出來這根本不是問人的語氣。
“誰的地位高,我就歸順誰。”她故意說了一句。
拉美斯優美的脣角瞬間彎起一條詭異的弧度。他側過身,緩緩接近笛非。頓時,笛非警惕地豎起耳朵。
“如果我做了最高地位的人,你就只能永遠倚靠我了。是嗎?”
笛非閉上眼睛。心裡的思緒被他的這一句話打亂了。她沉默了很久,才說了一句:
“如果是那樣就很好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隔着一段空氣,按住了她的嘴脣。就如同無形的魔法。
“沒有如果。是絕對。”
他是那樣狂傲啊。
你會取洛伊爲王后嗎。她在心裡默默問道。無法忘記那個奇怪的夢境,她被侍衛們按倒在地上,被迫稱呼洛伊爲“王后”————
手指抓緊了裙襬。心忽然疼痛起來。
是嫉妒嗎。
“如果我背叛你,你會放過我嗎。”她低着聲音,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淡定從容。
而後,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她有些疑惑地擡起頭,卻在電光石火間對上了他散發着精光的雙瞳。她臉倏地一紅,卻硬是裝作毫不在乎地側過頭。
“我允許你背叛我。”他俯下身,曖昧的氣息圍攏了她。“作爲交換的條件……我要你永生永世不能離開我的身側。”
她猛然瞪大雙瞳。
他低低一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起身回去睡覺覺。他累了。
一直傾聽着他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笛非茫然看向那個邪魅的黑影。
你就是用這種手段,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衆多女人的芳心嗎。
她的意識真的快要泱散了。夢裡的情景不斷地與現實中結合,混亂,結合,再是混亂。
她感覺到自己支撐不住了。隨時都會沉溺在愛慕的深海中,直到完全溺斃————
“你會永遠站在我的身側。我爲日,你爲月,照耀埃及————”
夢裡的那把聲音,深深地銘刻在她的腦海中。內心中,無法逝去一點點的痕跡。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無盡的愛意和寵溺。
彷彿有什麼東西衝撞着她的腦殼,呼之欲出。她痛苦地捂着頭,嘴脣緊緊地抿成一條線。
一把劍……向自己慢慢地……刺過來……
意識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