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面『色』不變,他早就料到有這一出。今天秀水街之行,其實表面上的目的還在其次,關鍵是想看看內庫在北方的經營究竟如何,所以當聽見這位盛老闆稱呼自己姑爺時,他一點都不吃驚,內庫如今畢竟還是在長公主的打理之下,總會有些長公主的親信,潛伏在北齊。
不知道爲什麼,範閒很相信,長公主會主動派人來找自己這個使團的正使。這不僅僅是直覺,更是一種對於慶國人的判斷,慶國人不論是賢是愚,骨子裡都有些近乎偏執的自信與驕傲。長公主要放肖恩走,一定另有隱情,如果不是和神廟秘密有關,那就一定與那位閒居上京的上杉虎有關。如今肖恩已經被送入北齊國中,長公主想要救肖恩出來,自然會與自己這個身爲使團正使的女婿聯絡。
不過“姑爺”二字,還是讓範閒覺得有些荒謬,自己那個丈母孃似乎沒有可能越看自己這個女婿越喜歡。
盛懷仁既然敢直呼姑爺,那麼一定是長公主的心腹之中的心腹。範閒看着他點點頭,說道:“長輩有什麼話要交待?”
盛懷仁沒有說什麼,只是遞了一封信給他。
坐在馬車之上,範閒捏了捏袖子裡的信封,他還沒有時間看,但已經開始感覺到這封信的重量。等今天的事情辦完之後,他必須要好好處理一下,身邊的王啓年擅長跟蹤,高達武力驚人,卻少了一個幫助自己判斷時勢,分析情報的人。
他不由想起了春闈時候自己收的那幾名學生,那幾個傢伙現在應該已經下放了。不過這些人做官或許可以,搞這些陰謀就不是他們的長項,就算自己想要培養史闡立出來,也不來及。範閒忽然心頭一動,如果能快些把言冰雲撈出來,相信對朝廷的計劃一定會有極大的幫助。
這個時候,王啓年卻恭敬地遞了張薄紙過來,範閒微微擡起眼簾瞥了一眼。發現竟是足足五百兩地銀票,皺眉道:“這是什麼?”
“玻璃店餘老闆給的回扣。”
範閒又瞥了一眼,笑着說道:“打白條也有回扣拿……你和高達拿去分了,對了,給那幾個虎衛也留些。”
五百兩白銀,已經是個極大的數目,範閒卻是眼也不擡就賞了出去,也只有範家這種大富之家才能養出來這等習氣。如今範思轍都是年入萬兩的富翁,更不會在乎這些數目。
林靜在一旁笑着說道:“範大人視金錢如糞土,下官佩服佩服。”
範閒知道他不是真的佩服自己兩袖清風,只怕是佩服自己家裡滿院金風,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一路無語,馬車穿過上京安靜幽美的街道,終於來到了達官貴人們聚居的地區,停在了長寧侯府的門口。
上京此處與南慶京都地南城有些相似。春風輕拂各府裡伸出的樹枝,天光被頭頂大樹一遮,清清散開。範閒站在馬車旁,看着這條大街,看着那些豪闊門面旁的石獅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從澹州初至京都時的情形。
馬車停在長寧侯府門前,又有御林軍保護。鬧出的動靜不小,已經有些人隱於陰暗處開始偷窺。侯府門前的門房下人,更是看着自家府前的馬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該下去迎着,還是該趕緊進府通報老爺。
這些下人都看出來了,來者服飾清楚地很,竟是南慶來的使臣!這世上哪聽說過使臣自個兒跑到別國大臣府中來的道理!如果真是兩國允許的行程,那長寧侯府只怕早就開始準備。哪裡會這樣安靜的沒有聲音?
門房嚥了口唾沫。心想這到底演地是哪一齣?難道這些使臣們根本不懂規矩?
使團今日辦的不是公務,範閒又極胡來地甩開了鴻臚寺的陪同官員。所以身邊只有那位魏統領是北齊的人。見着範閒這四人準備往長寧侯裡闖,魏統領也急了,上前攔道:“範大人,這萬萬不可,未經朝廷允許,使臣不能擅與朝臣交往,如果範大人與長寧侯真地交情極好,那更不能這樣進去了,萬一給長寧侯帶來麻煩怎麼辦?”
長寧侯乃是衛太后的親兄弟,能有什麼麻煩?範閒心裡嘀咕着,能給他帶去麻煩最好,誰叫他的兒子今天躲了自己一整天,面上卻笑着說道:“不妨不妨,晨間在宮中也與陛下說過,陛下都沒意見,還怕哪些人碎嘴?”
這把北齊皇帝搬將出來,魏統領不由愣了,這事兒難道還真去宮裡求證?
此時範閒已經帶着三個屬下走到了長寧侯的門口,門房趕緊上來請安問禮,禮數周到,話語清晰,範閒暗讚一聲,果然不愧是高門大族,說道:“煩請通報一聲,就說南朝那位酒友來了。”
這等自來熟的本事,範閒在這一年的官場酒場磨練中,終於學到了幾絲精髓。那位門房一愣,心想侯爺去年確實曾經出使過南慶,聽說在南邊也醉了不少場,難道就是面前這位年輕的使臣?
但他卻不敢馬上去通傳,畢竟外臣入宅,茲事體大。正在爲難的時候,忽聽着角門一響,一個人出來,對着範閒就拜了下去,說道:“侯爺有請。”
範閒也沒料到這侯府如此好進,入了大廳,看着椅上那位中年人,哈哈一笑,走過去極爲熱情地來了個擁抱,說道:“一年未見,侯爺風采更勝當初啊。”其實去年京都之中,他與這位北齊主使也不過見了幾次面,最後在殿上倒是痛喝了一把,只是依稀記得對方面容。
長寧侯乃是太皇親兄弟,身份尊貴無比,哪裡遇到過如此“熱情”地見面禮,咳了兩聲,有些頭痛說道:“一年不見,小范大人名聲更勝當初,怎麼今日卻想着來本府坐坐?”
“昨日方纔進入上京,今日晨間陪陛下聊了會兒天,這不,一想到這上京城裡晚輩也沒有什麼熟人,當然得來拜訪侯爺。”
這位長寧侯生的是面白眼腫,四五十歲的年紀,酒『色』過度的痕跡怎也消除不了。範閒隔着近,能清楚地聞到對方身上的酒味,看來昨夜又喝了個通宵。範閒心中暗樂,想來自己買的這禮物算是對了路數。
長寧侯不僅好酒好『色』,而且實實在在是個迂庸之輩。太后一共有兩個兄弟,其中的長安侯還能領兵上陣,雖然是個敗軍之將,但總比他強些,這位侯爺好些年了,只敢在京裡窩着,也就是這等愚鈍之輩,又仗着有姐妹太后做靠山,纔敢如此不知輕重地將身爲南慶使臣的範閒迎進府來。
範閒今日上門,首要是想與這位太后地親兄弟拉近一下關係,其次是想通過長寧侯這邊將那位衛少卿『逼』將出來。
果不其然,看着長隨們提上來地美酒,長寧侯爺笑的眼睛都眯了,雖說他沒有明面上地尊貴身份,但太后兄弟的名目,就足以能夠讓他對世上所有人都不大瞧得起,就算範閒如今是南朝監察院的提司大人,又怎會落入他的眼中。他只是聽着門房通報後,想起來了那個年輕漂亮,特能喝酒的傢伙,回北齊之後,他一直念念不忘自己“戰敗”之事,所以才讓範閒進了府。
此時一見美酒精樽,侯爺愈發地開心,深以爲自己果然有識人之明,這個小范閒,果然是個知情識趣之人啊。
在監察院的情報之中,這位長寧侯是邊鄉之人,雖然曾經求學於莊墨韓,但實際上在北齊朝廷裡過的極不如意,總被北齊的官員們認爲他是靠太后的裙帶關係才爬了起來,所以沒有多少人瞧得起他,在朝中的名聲甚至還不如他的那個兒子衛華。所以這位侯爺纔會寄情於酒水之間。這大白天的,居然侯府裡馬上整了一大桌好菜,長寧侯拉着幾個外國使臣就開始痛飲了起來。
範閒微微眯眼,飲了一杯,看着這個老頭子咂巴嘴的貪婪模樣,笑了笑說道:“侯爺,先前進門的時候,魏統領說道或許會給您帶來些不便。”
“怕個俅!”長寧侯罵咧咧道:“客人上門,難道還要本侯閉門謝客?去年在京都,你和辛其物辛大人,可是將本侯陪的不錯,今日本侯陪陪你,誰還有膽子多說什麼?”
範閒心道這樣就好。酒過三巡,看着長寧侯蒼白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紅暈,眼神有些渙散,知道對方喝的有些多了,範閒才趁機將自己要問的事情說出口。聽見他的話,長寧侯微微一愣,說道:“範大人,您要見鎮撫司指揮使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