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若若才擡起頭來,不樂無語道:“可是父親怎麼辦?”
範閒皺眉說道:“有我在京都孝順着,你安心玩兩年再說。”
“可是……這樣就真能退了婚事?”範若若依然有些不相信。
“苦荷的臉面……比北齊那人妖皇帝大多了。”範閒笑着說道:“就算是咱們的慶國陛下,也會給他兩份面子。再說你拜入苦荷門下,名義上也只是將婚事延後兩年,靖王府那邊也好交待。”
範若若搖了搖頭:“沒這麼簡單吧。”
範閒頭痛地咬了咬薄薄的嘴脣,關於世子,朝爭這一條路線上的事情,他當然不方便告訴妹妹,不然以妹妹表面冷漠,內心溫暖的姓情,一旦聽說自己爲了她“破婚”一事要折騰出這麼多事兒來,只怕她真會一咬牙嫁了!
“關鍵是你才十六!”範閒大義凜然說道:“十六啊,小丫頭片子都沒發育成熟,這就嫁人?這是赤裸裸地迫害啊。”
範若若面部膚色由雪白變作大紅,羞的不行,捶了他一拳頭:“當哥哥的怎麼說話呢?”她囁嚅了半天,壯着膽子反駁道:“再說嫂子嫁給你的時候,十六還沒有足歲吧?”
範閒一翻眼白,險些暈了過去。
…………“哥哥,其實……如果真地能離開京都,去天下看看,我是真的會很高興。”範若若的瞳子裡充滿了對自由的憧憬,“只是……一想到要離開你的身邊,我就覺得有些慌亂,有些害怕。”
範閒笑着說道:“傻孩子,每個人在學會真正的自立前,總是會害怕的,就像我們小時候第一次學會走路時那樣。”
範若若掩脣笑道:“是嗎?可是聽澹州那邊的人說,哥哥小時候學走路比別的人都快,而且一學會走路就開始到處跑,根本都不怕的。”
範閒心想,我是怪胎,一般人可學不了。
“好了,我只是問問你的意見,既然你願意,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辦吧。”範閒摸着妹妹的腦袋,關切說道:“我自然會處理好的,你是獨一無二的範閒的妹妹,當然也要成爲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
範若若感動地點點頭,卻沒有應承什麼,忽然由苦荷大宗師收徒一事想到那位海棠姑娘,想到哥哥與那位姑娘似乎有些……什麼,她不由偷笑着,起身離去,說道:“嫂嫂有東西給你,我去喊她進來。”
範閒一愣,便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範若若行走在空曠靜廖的後園裡,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天上的厚雲被風兒輕輕推向東面,露出一片淺灰色的天空與那輪似生了毛刺般的灰太陽,讓人瞅着始終有些不爽利。
她伸手從後園裡齊整的經冬青樹頂上撫摩而過,想到明年有可能去異國它鄉,可以擺脫京都裡黏稠的快要讓人不能呼吸的空氣,可以擺脫那些貴婦小姐們的無聊詩會,可以擺脫那門自己實在難以想像的親事,她的心頭一陣歡快,然後卻是突如其來的一陣空虛無力。
姑娘家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卻被樹葉的邊刺颳了一下,微微生痛,想到師傅說過自己一定要珍惜自己這雙手,閃電般地將手縮了回來,奇快無比。她心裡想着,究竟去不去北邊,還是等師傅回來後問問再說吧。
———————————————————————“你和若若在說什麼呢?”婉兒覷着小姑子走遠了,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來,神秘兮兮問道。
範閒神秘兮兮應道:“……不能說。”
婉兒氣結,坐在梳妝檯前,伸手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髮。範閒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接過梳子幫她梳理,梳子的木齒在妻子的長髮上滑過,毫無滯礙,十分順暢。
範閒異道:“你和妹妹的頭髮都挺好的。”
婉兒嘻嘻笑着說道:“全靠相公在澹州做的那套傢什,洗頭髮方便,自然保養的好。”
範閒不信,湊近去聞聞,發現果然是一股子淡淡的清香,並無異味。婉兒惱了,假打了一下:“由此可見,你平曰裡與我親近的時候都沒用心。”
範閒在她身後站着,將好兩道目光投往妻子的身前,穿過微微敞開的領口,看見了一抹白嫩,心頭一蕩,調笑說道:“親近不見得用心,用眼也是可以的。”
林婉兒聽出相公話裡的意思,羞惱地將領子繫好,她在家中穿的並不隨便,只是沒有料到色狼相公會如此聰明地佔據了最佳地形。
範閒將妻子摟在懷裡,深深嗅着她的體息,將臉埋在她胸前的柔軟中,深呼吸了幾次,愁苦說道:“最近這些天總覺得自己極渴望什麼,卻一直尋不到源頭。”
林婉兒以爲他說的是那等羞人之事,啐了一口,要掙出他的懷抱,卻是掙不動他如鐵的雙臂。範閒嘻嘻笑道:“不要使小姓子,和妹妹說的事情暫不能和你說,將來你自然知道的。”
林婉兒睜着好奇的雙眼:“這麼謹慎?”
範閒苦臉道:“算是天下第一大胡鬧還差不多。”他又想起妹妹先前說的話,不由好奇問道:“妹妹說你有東西給我,什麼呢?”
林婉兒氣的咬牙道:“那個小叛徒,本想看你最近表現如何,再看給不給你。”
範閒呵呵笑着說道:“反正是給我的,求郡主娘娘賞給小的吧。”
林婉兒嘟着肉嘟嘟的嘴巴:“不給。”
範閒臉上壞笑漸起,雙手在她柔軟肉膩的腰間摸索着,拔捻揉搓,一陣慌張的尖叫之後,婉兒終於敗下陣來,氣喘吁吁地從懷裡掏出個物事,扔在範閒的臉上,說道:“給你,快放我下來!”
一陣香風撲面,一張巾帕遮臉,範閒下意識裡鬆了雙手,扯下來一看,卻是呆住了。
一方繡帕,上面繡着一雙鴛鴦,正在碧波里遊着。
布是好布,這是宮裡的貢品,江南織造呈上來的世間極品。
線是好線,不論或金或黃或紅或綠,都能瞧出這線的質地,想來也是蘇州府精選用物。
意頭也是好意頭,鴛鴦成雙,碧波盪漾,水上一枝垂桃,正綻着三兩枝粉粉的花兒。
只是。
…………這針線功夫實在是……不咋嘀啊!
只見那針腳前後跳躍着,線旁密密麻麻的小孔很明顯的證明了繡者曾經悔了無數針,縱使這般,繡出來的線條依然是歪歪扭扭,毫無圓順之意,愣生生將這一對應該神態安憩的鴛鴦繡成了模樣可笑的怪水鳥,愣將那幾朵粉桃繡成了後現代解構主義的色團!
範閒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張繡帕——那一波碧水其實只是幾道平真的水紋線而已,繡的倒是不錯,只是怎麼卻用的是黃線?
難道這繡的是一幅黃河變形水鳥團?
忍了又忍,範閒看了又看,終於還是忍不住爆出一連串哈哈大笑!
…………笑聲傳遍了整座宅子,本來極有自知之明的婉兒早已羞愧地躲到了小姑子的房裡,但聽着這等羞辱自己的笑聲,惡向膽邊生,壯起英雌膽,大踏步回到房中,叉腰伸出蘭花指,指着範閒的鼻子罵道:“不準笑!”
範閒看着妻子氣鼓鼓的腮幫子,笑的樂不可支,趕緊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捂住肚子,在椅子上像個不倒翁般前仰後合。
林婉兒又羞又惱又想發笑,衝上前來,便去搶範閒手中的繡帕。範閒哪肯給她,一把攥住收回懷裡,好不容易止了笑聲,正色說道:“好婉兒,這是你給爲夫繡的第一件東西,既然送了,可不能再拿回去。”
林婉兒出身高貴,自幼在宮中長大,向來都有嬤嬤與宮女服侍着,哪裡做過女紅。所以一想到妻子爲自己繡了塊方巾,雖然針線活着實粗劣了些,但其中蘊着的深深情意,着實讓範閒十分感動。
他心疼地抓着妻子的雙手,看着對方手指尖上的紅點點,心疼地對着她的白蔥指尖吹着氣,說道:“下次別繡了,我繡給你吧,在澹州沒事兒的時候,也曾經學過幾天。”
林婉兒看他關切神情,心頭無比溫暖,但聽着這話卻是鬱悶到了極點,嘟囔道:“嫁了個相公,卻生的比自己還漂亮,你居然還會女紅,這麼細心……”她把嘴一癟,快要哭了出來,“範閒!你還要不要我活了?”
“小傻瓜。”範閒疼愛地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蛋兒,說道:“如果這樣就不活了,那我看京都這些千金小姐都要集體自殺去,和誰比不成?和我這樣一個天才比,要知道相公我武能破將,文能作詩,豪邁時能大鬧官場,文靜處能安坐繡花……我是誰?我是不世出的天才啊。”
聽着他自吹自擂,擺出一副噁心的自戀模樣,林婉兒破涕爲笑,一指戮中他的眉心,說道:“瞧你這個得意勁兒。”
範閒眉梢一挑,說不出的犯賤:“能娶着你,當然要可着勁兒得意去。”
林婉兒忽然一愣,伸手便往他懷裡摸。
範閒伸手護住自己的貞艹,惶急說道:“說好給我了,還搶什麼?”
林婉兒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得意:“不是搶我這條,是搶你那條。”
範閒一愣,便看着林婉兒自懷中掏出一條花頭巾來,那是他離開上京的時候,從海棠的頭上偷下來的。林婉兒眉開眼笑望着他:“既然你要我那條,那這條就給我保管吧。”
範閒腦中嗡的一聲,這才知道妻子之所以忍着指痛,一直遮遮掩掩地要繡這塊手巾,原來……是吃味兒了!雖然他與海棠並沒有什麼男女之私,但此時呈堂證物在手,他瞠目結舌,根本不知如何自辯,只得訥訥道:“婉兒,你誤會了,以往與你說過,那海棠生的極沒特色,你相公我怎麼會瞧上她?”
林婉兒打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你這人的品味向來與衆不同,當初你天天讚我美麗,我就覺着奇怪,但只是以爲你嘴甜、會哄人而已,誰知道後來從若若嘴裡知道,原來你真認爲我長的……漂亮!可見啊,你的眼光本就與世人不同,誰肯信你。”
範閒佯怒道:“誰敢說我媳婦兒生的不美?”
林婉兒學他平曰的作派聳聳肩:“從來就沒人認爲我生的美。”
範閒撓撓頭,小意問道:“難道……我的眼光真的有問題?”
林婉兒掩嘴一笑,忽然正色道:“別打岔。”她一揮手中那塊海棠的花頭巾,得意說道:“這塊歸我,你沒意見吧。”
範閒苦臉道:“沒意見,沒意見。”
林婉兒嘻嘻一笑,就往屋外走去,臨到門口時忽然回頭說道:“你要莫把那位海棠姑娘收進屋來,要莫就斷了這心思,男子漢大丈夫,天天揣着個手帕當念想,一點魄力都沒有,連我這做妻子的都替你臉紅。”
範閒揮手給了她一個飛吻,恥笑道:“這說明我比你要純潔許多。”
林婉兒啐了他一口。
範閒忽然想到一椿重要事情,緊張問道:“婉兒,我記得你是才過的生辰,那咱們成親的時候,你應該滿十六了吧?”
林婉兒好奇地睜着大眼睛,點了點頭。
範閒拍拍胸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天範府之外,馬車之中。
“大人,咱們去哪兒?”史闡立有些頭痛地問着自己的老師,因爲老師他今天脣角帶笑,看上去十分的陰險,不知道心裡在盤算着什麼,如今京中不怎麼安靜,老師難道還不想收手?
範閒看着手中的繡帕,看着上面的變形水鳥嘿嘿笑着,心裡卻是有些心痛,海棠頭上的頭巾,那可是九品上的強者啊!自己能偷到手,那是冒了多大的風險,結果一下子就被妻子沒收了。
他擡頭,看着史闡立與鄧子越詢問的眼光,這纔回過神來,將牙一咬,恨恨說道:“走!去抱月樓瞧瞧……本官家事不順,要去散散心,順便和樓裡的姑娘們切磋一下繡花的技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