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阜遠舟就死纏爛打的用上次替開放太學院想辦法得來的獎勵在阜懷堯的無可奈何下拿到了和皇兄同住的居住權,常安反對了一百遍啊一百遍都沒有用,所以永寧王殿下很滿意很開心,於是在阜懷堯去太和殿上早朝時大手一揮,不再折磨可憐的象棋。
阜博琅進宮的時候,就看見自家三哥在御書房外面擺了個桌子,鋪開宣紙拿着一支狼毫作畫,他就站着等了一會兒,看阜遠舟準備收筆了纔出聲。
“博琅見過三皇兄。”
他着一身灰地菱紋袍服,髮束的很整齊,和幾個哥哥年紀相仿,外貌倒是有些神似阜遠舟,比起阜遠舟的俊極無匹,他更書生氣一些,舉手投足又帶着一種病弱氣——正是玉衡四皇子博安王。
阜遠舟睨他一眼,沒說話,他在登基大典那天見過這個人,皇兄也提過,不過他對除阜懷堯外的人都一個態度,管他是不是兄弟呢。
阜博琅顯然也清楚這個,笑了笑,“日前聽聞三皇兄身體有恙,一直未來探望,還請皇兄見諒。”
“無妨。”阜遠舟正往畫上題字呢,懶得應付,隨口道了一句。
博安王不愛江山美人偏愛琴棋書畫的癡名是出了名的,加上身子骨不行,早早就退出帝位之爭,“二七宮變”裡阜崇臨殺了很多宮人,阜博琅的生母淑妃是爲數不多幸存的宮妃之一,阜懷堯登基後她就被封爲皇太妃,以照顧兒子爲由被阜博琅接出了宮,博安王也不受任何官職,算是正式脫離了皇權中心。
這會兒阜博琅見他沒趕人,就忍不住心癢,往前湊了湊去看畫。
這是一幅牡丹圖,描的是鳳丹白,花團錦簇,白如飛雪,下筆輕拂慢掃,着力甚輕,筆痕近無,顯得整張畫乾淨明潔,空明浩渺。
畫上只題着一句詩,字體消瘦,筆法風流,筆鋒如劍,爲畫平添一份肅殺之風:
“素華映月只聞香。”
“好畫!好字!”阜博琅脫口讚道,越看越是心喜難耐,禁不住眼巴巴望着阜遠舟,“三皇兄,不知此畫可否轉贈給博琅?博琅定會好好收藏的!”
其實他自己琴棋書畫方面造詣也不錯,可阜遠舟這個曾經的文狀元的文武雙全可不是假的,出口成章下筆成文揮墨成畫,一份字帖都讓天下學子趨之若鶩,以前還在宮中時阜博琅就常常纏着他要墨寶,不過後來爲了避嫌就不怎麼來往了,在之後他就聽說這位文采風流的三哥瘋了,還在扼腕嘆息呢,沒想到阜遠舟竟然還記得怎麼作畫。
所以說,如果不是阜懷堯和阜崇臨各有長處,阜遠舟的出生簡直就是衆位皇子的噩夢,偏偏他又命途多舛,真不知道該不該說老天是公平的。
阜博琅話音未落,阜遠舟就斷口拒絕:“不行!”
“爲什麼?”博安王急了。
“這是給皇兄的,不給你!”阜遠舟瞪他。
阜博琅頓時傻眼,垂頭喪氣——他不可能真的和大皇兄、如今的皇上搶吧,唉,算了,又不是第一次知道阜遠舟和阜懷堯的感情比較好。
不過話說回來……
“要送大皇兄的話,爲什麼不是白梅?”
阜遠舟反問:“爲什麼要白梅?”
“感覺……比較合適吧。”阜博琅想了想。
“爲什麼不是牡丹?”
“啊?”
“牡丹那麼漂亮,不是更適合嗎?”永寧王的語氣很認真。
漂亮……阜博琅嘴角抽抽——長那麼大他就沒敢直視過阜懷堯的臉——那股子氣勢太嚇人了!
於是阜遠舟沒再理會他。
阜懷堯整個人由內到外都寒凜如冰,岸峻傲然,很多人都覺得梅花和他相配。
其實並不像,因爲沒有梅花會帶着那麼濃重的血腥味,會在世俗裡玩轉陰謀詭計。
竟誇天下無雙絕,獨佔人間第一香。
天是有名能蓋世,國中無色可爲鄰。
牡丹。
——花中高貴無雙的帝王。
——人間高貴無雙的帝王。
那纔是阜懷堯。
兄長在發呆,阜博琅也不出聲,對着那副牡丹圖看啊看。
阜遠舟回神過來,對他印象稍有改觀,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然後皺眉,“氣血不足,腳步虛浮,勁氣不穩。”
阜博琅愣了一下,苦笑:“三皇兄又不是不知道博琅一向都是如此。”
原來是病秧子麼?阜遠舟無壓力,“忘掉了。”
阜博琅笑得更苦,瘋了之後的三哥性子真是古怪,“三皇兄只記得大皇兄嗎?”
“大概吧。”對着畫彆扭了半天才發現沒有留名,阜遠舟隨手拿起個小木頭,從袖口裡掏出匕首開始刻印章。
博安王被嚇了一跳,“三皇兄,在皇宮裡不能私自攜帶武器的。”除非有皇上特許,不然進入皇宮的人都要卸兵器。
“是嗎?”那雙曜石般的眼睛轉向他,明顯帶着疑惑,“這是皇兄給我的。”
“……大皇兄對三皇兄真是寵信有加。”阜博琅怔了怔,阜遠舟原就屬意帝位,阜懷堯不怕那天清醒過來阜遠舟會刺殺他嗎?——雖然有沒有武器對於武功蓋世的永寧王來說問題不大。
他忍不住問:“三皇兄,大皇兄對你好不好?”
“很好啊~~~”阜遠舟低頭刻着印章,談起阜懷堯,他的手法明顯輕快了很多,木屑像是雪一樣飛散落地,印章已經有了雛形。
“那你在皇宮裡高興嗎?”
“爲什麼會不高興?”阜遠舟看了看他,眼睛清澈明淨,沒有一點野心和慾望。
阜博琅被他看得有些失神,好半晌才低聲喃喃:“其實皇兄變成這樣……也挺好的。”
過去的永寧王不管對着別人笑的多開心,眼裡總會帶着些什麼,不像現在,就算在虎狼之地裡呆着,都知足常樂,歡喜得緊。
他說的太小聲,阜遠舟沒有聽到,他正好刻完了手裡的印章,跑到桌邊蘸了紅泥,將印章印在畫的一角。
阜博琅走過去看,只見上面印着一個圓滾滾的“舟”字,可愛無比。
他笑了笑,道:“既然畫不能贈,那博琅向三皇兄討個印章總行了吧,三皇兄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阜遠舟斜視他幾眼,不知咕噥幾句什麼,還是快手快腳給他刻了一個。
阜博琅接過來一看,哭笑不得——這印章的造型是個垂頭喪氣的小人兒,栩栩如生,依稀能看見是他的眉目——太惡作劇了吧。
遠處,下朝的鐘聲忽的傳來,莊嚴深遠。
阜遠舟立刻一喜,阜博琅也是趕緊整理整理衣冠,以免有不莊重之處。
太和殿離御書房很近,沒一會兒,兩人就看見幾個大臣和一羣宮人往這裡走來,爲首的人一身明黃帝袍,容顏湛然若神,不怒已是凜然聖威,天驕不羣。
阜博琅連忙行禮:“臣弟叩見皇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阜遠舟可不管那麼多,一見人就撲:“皇兄~~~”那叫一個撒嬌的語氣。
阜博琅爲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過羣臣已經習以爲常,阜懷堯更是連語調都沒變上一變,“起來吧。”
大臣們照慣例先行去御書房等候,留下空間給阜氏三兄弟。
“博琅,進宮是有什麼事麼?”先把身上掛着的人撕下來,阜懷堯走到一邊亭子裡坐下,示意他也坐。
阜遠舟殷勤地給他倒水。
“回稟皇兄,”阜博琅告了聲罪,坐在對面道:“臣弟一來是探望探望三皇兄,二來想和您請個旨”
“說來聽聽。”
“臣弟和母妃身子骨都不好,京城氣候太冷,太醫都說不適合養病,所以臣弟想向皇兄請旨,去雲南封地居住。”
“哦?”天儀帝微微擡眉,“果斷時間就是春試了,朕本來想讓你準備準備。”
玉衡皇朝對皇子的要求比較高,並不以身份來走後門,想要參政就必須由太學院舉薦或者是參加科舉。
阜博琅搖頭,“大皇兄你別折殺博琅了,博琅有自知之明,最喜梅妻鶴子,並不適合做官。”
“你決定了?”
“是。”
阜遠舟看了看這個不熟悉的弟弟。
天儀帝指尖輕叩桌面,“去雲南山高水遠,帶一千士兵走吧以防路上有個萬一。”
知道他這是同意了,阜博琅起身一鞠到底,“謝皇兄成全。”
看着這個從不入官場的幼弟,阜懷堯終是微微柔和了嗓音,“出門在外自己注意一些,守完喪期就早點大婚,要孝順太妃,什麼時候有空了,就回來看看皇兄。”
“去學點武功,對身體好。”阜遠舟補充一句。
阜博琅霎時眼眶一熱,“臣弟記住了。”
……
阜博琅告退後,阜懷堯難得有些惆悵,撫了撫身側人的長髮,“你可不能隨隨便便亂跑,丟下皇兄一個人。”
阜遠舟迷惑:“遠舟能去哪裡?”
天儀帝心中一點陰霾無端消失——是啊,你哪兒都不能去,你只能呆在我身邊。
阜遠舟笑咪咪地拿那幅牡丹圖來獻寶。
看着畫,阜懷堯挑了挑嘴角,“畫的不錯。”
阜遠舟瞬間笑逐顏開,他藍眼睛澄澈異常,如同未諳世事的少年一般。
……
阜博琅離京那天,晴空萬里,千人的車隊很是威儀,蜿蜒着出了朱雀門,天儀帝和永寧王都不便來送,城門上只有站得筆直的士兵。
他掀開馬車的簾子,回看這個生活了二十年的繁榮之城。
踏出這個門,他也許一生再也不會回來。
不過這樣也好,大皇兄給他逃出這個華美金籠的機會,沒理由不珍惜。
車隊後方,有人策馬急急追趕而來,看服飾應該是禁軍的人,被博安王的侍衛攔下。
不一會兒侍衛長就拿着一幅卷軸過來稟報,說這是永寧王有東西要轉交給他。
阜博琅有些驚訝,接過來,打開一看。
這是一幅畫。
畫上,墨菊清雅,素骨留香,開放在遼闊的平原上,輕肆恣意,無拘無束。
他微微垂下眼,彎了眉眼。
三哥……
……
另一頭,連晉接了聖旨,一下朝就一溜煙往府裡趕,士兵雖然點好了,但出發之前還是有很多事要做。
熱火朝天地忙了一通,連晉回自己的院子一看,宮清已經換上了侍衛的服裝,看起來還挺像模像樣的。
處理了傷口,又休息了一晚,宮清明顯好了很多,連晉繞着他轉了幾圈,“春耕在即,軍隊要急行軍,你熬得住麼?”
擦着刀的宮清掀起眼皮子睨他一眼,“你都行,我怎麼不行?”
連晉瞪眼,憤憤——他堂堂忠信元帥居然被一個重傷未愈的人鄙視了!
黑一從屋頂跳下來:“元帥,將士們都集合好了,再過一刻就出發。”
“哦,”連晉點頭,對他道,“把人都叫下來。”
“是。”黑一朝屋頂打了一個呼哨。
不多一會兒,一羣着不同顏色侍衛衣服的人從屋頂跳了下來,紛紛落到院子裡,都好奇地看着那個清清秀秀又武功高強的男人——這就是跟灰三說要元帥倒貼的人啊?英雄啊!
宮清擡頭,發覺這些人年紀都不大,帶着一股和連晉相似的氣息——那種邊關萬里黃沙荒蕪的薄涼。
連晉介紹道:“這十個都是我的親兵。”說是親兵,其實就是私人護衛,不受軍隊管轄,只聽命於他。
他依次數下去:“黑一,紅二,灰三,藍四,赤五,青六,朱七,玄八,白九,紫十。”然後道:“紅二青六留在京城,藍四赤五去雍州,朱七紫十去賀州,其他人跟我走,宮清你扮成青六。”
宮清先是點頭表示明白,隨後脣角一揚,“名字是你取的?”
連晉嘴角抽抽。
衆親兵怨念。
宮清兩眼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爲什麼不叫甲一,乙二,丙三……那樣更好記。”
連晉眼皮子直跳。
玄八哭喪着臉,“本來是這麼叫的,後來我們集體抗議才改了。”雖然改的也不怎麼樣。
宮清忍不住大笑,一掃之前的陰沉模樣。
連晉繼續咯吱咯吱磨牙——笑笑笑,笑死你算了!
衆親兵眯眼——喲喲,這元帥夫君對胃口。
於是。在連晉和宮清以爲灰三開個玩笑的情況下,知道自家元帥性向的親兵們已經擅自給他們配了對,等連晉想要闢謠的時候,已經大勢已去難以力攬狂瀾了。
……
厚重鎧甲一披,連晉一踩馬鐙,翻身瀟瀟灑灑往黑頭大馬上一坐,別說,他人高挑英俊,還真的威風凜凜,一股子將帥之氣。
他打馬走到十萬兵馬前,大聲喝道:“小子們,都給老子精神點,幹活利索點,收起你們的流氓樣,嚇到老百姓了老子就拿你們填坑當農肥!”
衆將士無力——元帥,榜樣啊榜樣……
親兵們扶額。
混在裡面的宮清看旁邊的灰三,“你們元帥平時就這樣?”
灰三無語,“適應適應就好……”
宮清哭笑不得。
……
就在朝廷民間都忙忙碌碌的時候,杏花桃花冷不丁的開了滿城,紅紅白白,連綿成片,煞是好看。
農戶們吆喝着犁田播種,商鋪擺出了各種新貨,才子們籌備着開個賞花會吟詩作對,姑娘們換上了嫩色的春裝,大臣們推開窗子深呼吸,心情舒爽的帶着滿袖花香去上朝了,翰林院學士甄偵還特地給天儀帝獻上一支怒放的雙色桃花。
三月,春暖花開,萬物興榮。
這是一個難得清閒的日子,閱完奏摺的阜懷堯捧着一杯雙井綠茶,放鬆地坐在窗邊靜靜看遠方天際雲捲雲舒,那支雙色桃花被宮女悉心地插在旁邊的花瓶裡,淡淡的清香飄散開來。
這樣的情景美好得就像一幅畫似的,讓本來想風風火火撲過去的阜遠舟一下子也安靜下來。
着雪白縐錦紋龍通袖敞衣的男子坐在紫藤靠椅上,薄胎白釉的茶杯襯得他的指頭修長白皙,長髮一半用白色絲線編織而成的翡翠頭箍束起,另一半順着肩頭披散而下,和腰間的白玉玉龍扣帶糾纏在一起,紅白桃花開得正豔,沿着堅毅的輪廓映紅了那天生霜白的皮膚,他長睫微垂,半掩住了狹雍的寒星雙目,淚痣點在眼角,描出一分勾魅冷麗,映着一張湛然若神的臉,不再繃緊筆直的背靠着軟枕,連四周的空氣都變得柔和無比。
此景堪醉天上客,不知今夕是人間。
“怎麼了?遠舟。”
不高不低的嗓音忽地響起,一切精緻的畫面開始流動。
阜遠舟按耐下莫名不規則鼓動的心跳,迎着看向自己的視線一撲,“皇兄~你不忙嗎~~?”
對方很有技巧的撲法不會壓到他,阜懷堯端着杯子沒躲,冷硬的脣角微微鬆融,“今天很清閒。”
開放太學院的方案初步成型,具體事宜會有禮部處理,春耕由連晉和工部負責,登基前後帶來的大事小事處理得七七八八,宮清的案子沒法急,看來可以稍稍歇停兩天了。
阜遠舟纏着他蹭啊蹭,兩人就這樣並排靠在寬敞的靠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竟也不知不覺消磨了大半天時間。
“對了皇兄,早上有個一身黑的傢伙跑來找我。”阜遠舟突然想起什麼,道。
“什麼人?”阜懷堯神色一凝。
覺得兄長的樣子有些莫名緊張,阜遠舟有些不解,還是道:“他說他叫蒼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