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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兄弟, 你臉色不太好。歇歇吧。”老將扶離道。

南燭的臉色確實不怎麼好,這些天苦苦挨下來,已經將近她的極限。

“沒事——工事怎麼樣了?”南燭道。

南燭用建琉璃城房子的法子建起防禦工事。這多少給了將士們一些存活的希望。只是這縷希望飄渺得像是風中的雪, 捉摸不定。

已是第五天。

沐王的援兵仍然沒有來。

有士兵在磕頭祈願援兵速到。可是除了南燭外, 似乎所有人心裡都開始動搖。

“會來的。”南燭總對衆人說。

從幾天前滿滿的希望, 衆人的沉默裡已經多了一份絕望。他們, 是被沐王拋棄了嗎?

連同南巖風一起?

北風一天冷似一天, 老將們說:“這麼冷的天,只在記憶裡出現過一次。而這次,冷得更加厲害。”

河面上的冰, 發了瘋似的凝結。冰層越來越厚,白天晚上都能聽見冰河裡的冰塊發出的沉悶嘎吱聲, 這種嘎吱聲越來越沉悶。與此同時, 羌午的軍隊也越來越多。冰面上越來越多的人影, 讓老虎豁的天空顯得益發陰霾。

這樣龐大的數字,如果有足夠的轟天雷尚可對付。可是如今的老虎豁, 沒有足夠的轟天雷,沒有足夠的人馬。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更糟糕的是,莫名其妙的毒酒讓老虎豁折了三員老臣,躺倒四員大將,連老虎豁的主心骨魯冰花也昏迷了幾天。這些天, 老虎豁上上下下幾乎全是南巖風一個人在周旋調度。說不累, 是不可能的。

“如果沒有解藥, 會有性命之虞。”軍醫如是說。

酒, 魯冰花喝得最多, 他之所以還活着,全託飛雪樓的古怪功法所賜。

軍醫的話, 魯冰花當做沒聽見。南燭卻不能不聽見。

羌午似乎已經感覺到河面明顯的變化,從今天開始一改前幾日的沉默,開始有了一些試探性的衝鋒。不時地,在強弩跟弓箭的掩護下,對老虎豁發起攻擊。

僅僅是應付羌午叛軍的小打小鬧,老虎豁的將士們已經有舉步維艱力不從心之感。老虎豁在之前隨白及等人守衛沉葉渡時早已元氣大傷。還未復原,再遇強敵,軍疲馬乏,十分兇險。

“工事仍在加高。”扶離老將道。

南燭在老虎豁的平場前堆出了一個更加高大的冰塊圍牆。這道圍牆究竟能抵抗多久,誰都不知道。

“箭矢火油呢?”南燭又問。

“箭矢不足五千,火油十桶。”扶離道,說完加了一句,“南校尉……你還是休息下吧。”

南燭和善地一笑,道:“沒事。”

箭矢跟火油都已經不多,所餘的這些已是南燭從維城帶出來的。如此下去,能否應付羌午的騷擾都是問題,更別說還沒有跟羌午主力交鋒。

最糟糕的是,大河對面還有成國在側。

“以此看來,鹿鼎的攻擊會逐漸增多。這個鹿鼎是個謹慎之人。前鋒營小範圍多點口進攻以茲打探我們兵力虛實,順便也可以磨損我們的兵力。”魯冰花強打精神道。他聲音慵懶,南燭知道是無力。

老虎豁後援未到,稍有頭腦的主將都能猜到惡戰之後的老虎豁損傷嚴重。鹿鼎也不例外。

鹿鼎的行爲就好似貓抓蛇,不到百分百確定時,貓咪只會伸出爪子戲弄。

魯冰花仍躺在長椅上,靠着幾個枕頭。他說完這段話,便看向南燭。南燭已經領着人打了一天的戰,臉色白得像紙。連素日裡鼻尖的粉紅都消隱不見。

她不該來的。

何苦來這遭受這番劫難。

待扶離出賬。魯冰花拉過南燭。

“坐下。”魯冰花說。強硬不容置否。

南燭坐下。

魯冰花握住了她的雙手。冰涼的手裹進溫暖裡。魯冰花要她坐下,原來只是想爲她暖手。

可這個動作未免過於曖昧。

“你……”南燭想抽手,魯冰花不讓。

“顧不得那許多了,”魯冰花說。南燭不明白他的意思,執意要縮手。魯冰花便齜牙咧嘴地道:“哎喲,很疼。”

南燭只好住了手。魯冰花趁機包住了南燭的整隻手。溫暖在南燭在手上蔓延。

南燭感覺得到,魯冰花在默默地用內力爲她暖身。這本該是他續命的力量。

一時間,南燭覺得自己似乎坐在三月的春陽下,溫暖舒適。暖意襲來,南燭竟然有了倦意。不知道是因爲溫暖,還是因爲疲倦。

“呆子,想睡就睡,不要強撐。”魯冰花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南燭靠在了他的肩上。

這樣一來,倒像是南燭倒在他的懷裡一般。魯冰花心疼地閉了眼。

“南南……要是我死在這。到時候,就陪不了你了。你說,要是那樣的話,我會有多不放心。”魯冰花說,一如既往地慵懶散漫。說是慵懶,卻有些苦澀。這樣的語調,以前似乎聽過。

“叫我如何放心。”那時,說這話的是二哥。

不放心,叫他如何放心。

“不會。”南燭朦朧着眼道,“你不會死。”

魯冰花一笑道:“呆子,萬一呢?……沒人跟你搶酒喝,你該高興纔對。”說完這話,魯冰花便看着南燭。南燭也看着他。魯冰花陰柔的臉龐比女人還好看,一絲捲髮垂在胸前,眼底卻是心醉的溫柔。這時候的魯冰花能讓任何女子心裡一跳。

“不許。我一定把你從地獄揪出來。”南燭認真地道。不知不覺又有些任性的語氣。

偏生這樣的無理取鬧卻讓魯冰花心裡泛上一絲溫暖。要把他從地獄揪出來嗎?假如他早已經萬劫不復了呢?

“那南南,你怕不怕跟我一起下地獄。”魯冰花突然問,似乎在等一個答案。

南燭搖頭。“不怕的。”

魯冰花忽然挺身坐起,一把將南燭扳倒在長椅上。還未等南燭反應過來。魯冰花已經把她罩在身下。

一時間,天旋地轉。

“一起下地獄吧。”魯冰花說。他想吻她。想把她狠狠地揉進自己的身子裡。

“什麼?”南燭看着魯冰花。

魯冰花想吻她。想說出心裡的那些話。可是南燭的手卻不自覺地捂住了領口。或者說,領口那個玉墜。送這個玉墜的,纔是南南心中之人吧。

心裡巨痛,卻無可奈何。

魯冰花苦笑一下,硬生生地鬆開了扣住南燭肩膀的手。揚眉道:“沒什麼,我好多了。你好好睡一覺。其它的事,交給我。”

溫暖再次從手上傳來,南燭抗不過睡意,睡了過去。

她的手,凍得甚至有些發紫。魯冰花握住,將手放至自己胸口。

“呆子。”他喃喃地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燭已經沉沉睡去。“你問過我一個問題,說假如你消失,我會不會記得你。呆子,我還沒告訴你,如果你要消失,我會陪你一起。無論天堂地獄。”魯冰花道,言畢,穿上大氅,走進漫天飛舞的雪花。他的腳步有些沉重,紅紋密佈的雙手在袖管裡握成拳。勉力而行,只爲身後人一枕安睡。他瘋得很徹底。最貪圖安逸的閒散人,居然在做這一生一世都不安逸之事。

南燭睡了,夢見了二哥。

二哥依舊一襲白衣。衣袂生風,彷彿白蓮墜地。手裡卻拿着一把劍,劍光如虹,清洌生寒。白練沒入魯冰花的胸膛。血濺了出來,濺在二哥的白衣上,像是零落的薔薇。

“南校尉!”有人驚呼。

南燭睜開了眼。

“南校尉!成國特使隨白小兄弟回來了!”老將扶離說。

南燭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成國,終於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