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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說:“如果握不住, 就不如放開。”

可是南燭已經越來越捨不得放開。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現在的一切。魯冰花故意拉着自己不肯走,卻不經酒力昏昏睡去。也不知是醉,還是累。被人當了活墊子, 她應該生氣的, 卻不但不生氣還很安心。說是安心, 一顆心, 卻砰砰砰地跳。

這, 究竟是怎樣一種奇怪的感覺?

“喂,討厭,拿開。”她小聲說。

魯冰花的手壓在她的身上。魯冰花手上的藥蝕傷痕仍在。恐怕除了他那張妖魅的臉, 他渾身都有傷。也不知那些日子他是怎麼挺過來的。魯冰花從沒說過,南燭卻猜得到那一定無疑下幾次油鍋。南燭至今仍沒明白, 是什麼要愛自在的魯冰花忽然甘願去受這份罪。她曾經以爲魯冰花會嘻嘻哈哈地跑掉, 然後飛雪樓全天下抓人。

他其實一直很強大, 卻容易迷失掉自己。

這個人,總是會爲了自己在乎的人做出不可思議的事。

“拿開。很沉的。”南燭又道。

魯冰花不說話, 已然睡着。南燭躺在地板上,撅着嘴,呆呆地看紅燭淌淚。

好容易魯冰花翻了個身。南燭急忙從魯冰花懷裡鑽出來,順手哭笑不得地丟了一牀被子在他身上。無意間,瞧見鏡子裡的自己, 臉紅得像是剛剛擦過胭脂。

南燭心裡一跳, 自己這個樣子, 實在有些古怪。

摸摸耳朵。心還跳得厲害。

魯冰花真是瘋了, 居然親了她一下。

可是自己竟然還不討厭。

南燭有點慌, 自己這是怎麼了?是因爲把魯冰花跟二哥弄混了嗎?好像不是,魯冰花這吊兒郎當邪裡邪氣的性子跟二哥溫文爾雅的樣子完全不同。二哥只要站在那, 便是從書裡畫裡走出的人物;魯冰花好好站着還是個人,要是邪氣勁一上來,整個便是個妖孽。能比男人更男人也能比女人更女人,瘋起來,更是壓根不是人。可是爲什麼有時候她會覺得魯冰花跟二哥有相似之處?是因爲魯冰花溫和的眼神,還是因爲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南燭揉了揉酡紅的臉。

夜色已濃,魯冰花趴在地板上呼呼地睡着,捲曲的頭髮像是海藻般凌亂了一地,黑藍色的衣裳在大紅色的錦被下顯露出陰森的一角。手放在地板上,猙獰的藥痕蜈蚣般爬了滿手,跟陰柔唯美的臉蛋像是來自兩個世界。他睡得很沉,像是嬰孩一般安靜。

隱隱有笙簫之聲。

不知有多少人在享受這白雪黑夜中的短暫時光。

那天晚上,她枕在妝臺上做了一個夢。

夢裡,二哥撐着傘在前面走,身影朦朧得像是走在一片霧裡。南燭在後面追。追着追着,便摔了一跤。擡起頭,卻看見二哥冷冷地看着她。那種眼神,像是隔了萬水千山,冰冷疏離。“二哥,是我。”南燭道。

二哥不答,只冷冷地看着南燭,南燭頓時很傷心。

“二哥,是我。是我。”南燭伸手道。

二哥卻不來拉她。

南燭哭了個天昏地暗。

終於。有一隻手拉起了她。

“怎麼在地上?”原來是二哥,二哥終於認出了她。溫和地拉起她。

南燭破涕爲笑。

這纔是她最熟悉的二哥。

“你來了。”二哥柔和地道。

“東西帶來了嗎?”

“什麼?”南燭疑惑。

“難道不在你那嗎?”二哥道。一伸手,二哥手裡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二哥,你怎麼了?”南燭問。

“我在等你還東西。”二哥說。

“我欠了什麼?”南燭問。

“命。”

南燭道:“我給你。”

二哥卻搖搖頭道:“你捨不得。你看,你把命都給他們身上了。燭兒,你好狠的心。”

南燭順着二哥的手指一看,是魯冰花杜若在雪中騎馬,歡笑聲隨着馬蹄聲起伏。魯冰花杜若揮手道:“南南,快來!紫苑花地的花開了!哈哈哈!”

自己便真的恨不得飛過去。

“燭兒。”二哥悲傷的聲音。

再回頭。

二哥含笑看着她。像是以前經常看見的那樣。只要一看見這樣的笑,南燭整個人都會快樂起來。

“二哥,我想你。”南燭說。

二哥笑,張開手。

“二哥,小心!”南燭看見一隻手拿着刀子從二哥身後潛了過來。是孃親。孃親梳着畫上的髮髻,穿着畫上成國的宮裝,腳上拴着鐐銬。孃親一刀刺進了二哥的後背。“不可以!”南燭驚叫。

“燭兒,你欠他命的,你不想還了,他也不必活了。”孃親笑着說。

刀光劃過,這回卻是二哥將刀扎進了他自己的胸膛。血,一下在白衣上蔓延。二哥,笑得那麼熟悉。看着看着,卻成了魯冰花的臉。

“不!”

南燭驚醒。猛地從椅子上坐起。

這個夢,太可怕。

南燭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二哥,不可以死。

魯冰花仍在地板上睡着,看上去像是某幅壁畫裡妖異盛開的花。

還好,他也沒事。

有過這樣的朋友就已經很好。比起沒有遇見過,已經是萬幸。

不知爲何,南燭鼻頭有些發酸。這一場夢下來,南燭醒了,然後卻再也睡不着。

從房間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南燭索性坐到妝臺前。妝臺前除了胭脂水粉,還有一疊□□小箋跟一套文房四寶。這些用具的存在,爲富麗的雅間平添一份雅緻。

魯冰花說得對,青樓是一個奇怪的所在,受着人世間最不堪的苦楚的人往往最懂得享受這人世間的美好。

南燭慢慢研墨。看着墨汁在硯臺裡一點點滿溢,心裡反而越發踏實了。害怕什麼呢?該來之事終究會來。如果逃不脫,不如就去面對。

第二天清晨,魯冰花起來時,發現南燭正在桌前發呆。南燭問他:“如果,我要去很陌生的地方。”

“我陪你去。”

這個問題,南燭問過。

“答應我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以後都要記得爲我在紫苑花地留一間房子。”

“廢話。”

“這個送給你。是竹簪的回禮。但是現在不許看。”南燭說。遞給魯冰花一封信。這是她睡不着寫下的。

“那什麼時候看?”魯冰花笑問。

“等……你找不到我的時候。”南燭笑。

“不是情書吧?”魯冰花壞笑着問。

“您不妨再回去喝上幾壺酒。”南燭道。

魯冰花笑。接過信紙在鼻尖下掃了一下,揚眉道:“我不可能找不到你。”

窗戶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城外有加急,老虎豁發生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