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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大奶奶跟往常一樣,被自己幾句話氣得渾身亂顫,高姨娘眼中露出一抹滿意之色——大奶奶身子不好,可不能多生氣呢。
可一轉眼就見到大奶奶胸脯起伏了兩下,竟然淺淺笑了笑,淡淡道:“既然是爲了爺,又有什麼好怪罪的呢。”
她的瞳孔縮了縮,一瞬間,目光就定在大奶奶身邊笑意盈盈的纖細身影上。
……年紀很小的樣子,穿一件極淺的藕荷色素緞褙子,只在襟邊、袖口上略略點綴了些花草紋,發間一根簡單的羊脂白玉的玉蘭花長簪,明媚脫俗,如晨間初凝的露珠籠在薄霧中一般。
雨竹見高姨娘很快就將目光轉向自己,暗贊好敏銳的心思,目光毫不避讓的迎了上去,直打量得高姨娘不自在的轉開視線。
“行了,既是廚房裡還沒弄完,你就先下去吧。”
雨竹卻捧着袖子,倚在大紅色壽山福海團花軟墊上笑的溫雅:“姐姐你忘啦,高姨娘方纔說她爲了譚姐夫吃好,弄了一個大攤子還沒收拾完,她一個人去要忙乎多久啊?還是讓如意和冬瓜跟着去幫幫吧,也好開開眼界,究竟是怎樣的複雜精巧的點心,次次都要累得姨娘半死不活……記着嘴甜些,一次學不會就叫姨娘多教幾遍。”
“多幾個人會做,想必譚姐夫也能吃的更方便舒坦。高姨娘,你說是不是?”雨竹巧笑倩兮,軟語和柔,如溫潤春雨絲絲密密,沒有半分力氣。
高姨娘怔了怔,片刻才反應過來雨竹是要她教大***兩個丫鬟做點心,開玩笑,秘方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想露出來的,遂笑道:“都是胡亂琢磨出來的,當不得奶奶看重……”
雨竹不耐煩的一揮手。重重道:“不想教就算了,誰稀罕!”
打發走忐忑的高姨娘,雨竹又馬上換了副嬉笑的臉,拍手笑道:“姐姐。你這姨娘倒也有趣,看她剛纔那臉色。”
“有趣?”如清沒好氣的在雨竹臉上擰了一下,無奈道:“我只看到滿肚子壞水,哪裡有趣啦?”
能逗就有趣……不過這話她只敢在心裡說說。
說了幾句話,雨竹就發現已經臨近中午,再不走譚家處於禮貌也要留客吃飯,一大家子人到時候又是種種麻煩……就緊着長話短說。
“姐姐你彆着急。平常暗暗打探着些章道婆的來歷,不說細緻到籍貫,起碼要有點線索。然後打發人來和我說一聲。不管怎樣,最好的法子都是從這個道婆入手。”
譚姐夫是獨子,要是解了譚大夫人心裡的疙瘩,那對於這個唯一的,還是給自己生了孫子並被冤枉的媳婦,總會多幾分看顧。
沒了譚大夫人的撐腰。那高姨娘之流根本就上不得檯面。
如清見雨竹要走,很是不捨,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了院外。還是聽得源哥兒醒了要娘。這才止了腳步。
被馬車顛啊顛啊的又折磨了一個時辰,纔回了青葙院。
第一件事就是奔到晞哥兒房裡去,不出意外,孩子睡得正香,小手捏成棗子般大的拳頭放在頰邊,眉眼間一片稚氣純然。
守在旁邊的乳孃和兩個丫鬟忙蹲身行禮。
雨竹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面頰,問了問上午吃了幾次奶,尿了幾次,得了奶孃一切正常的保證後,才輕輕退了出去。
待出了門。華箬才笑道:“小少爺長得是越來越白淨了,奴婢瞧着像小玉人一樣。”
“……你說出來做什麼呀,我會不好意思的。”雨竹很厚臉皮的全盤接了,邊說便往正屋去。
遠遠地就看到一圈人圍在廊下,不由大奇,忙加快了腳步。
“太太回來了……”丫鬟們紛紛讓開身子。露出裡頭的一個老婦。
“於媽媽?”雨竹吃了一驚,她怎麼來了。
幾日未見,於媽媽幾乎是一下子衰老了好幾歲,隨着諸邑公主剛進門時的神采奕奕已經不見了蹤影,神色恍惚,總是精精神神梳在腦後的圓髻也蓬散了許多。
聽到聲響她慢慢擡起頭來,見到被丫鬟婆子們簇擁着的雨竹,眼睛就是一亮,如同見到救命稻草一般。
“二太太,公主想見您……”於媽媽囁嚅着,“……您隨老奴去見見她可好?”
雨竹頓住了腳步,目光在於媽媽皺紋密佈的臉上掃過,問道:“有什麼事麼?”
“老奴不知,但是……”
“不用了!”
一道剛硬的男聲從身後傳來,雨竹驚訝地轉身——
程巽勳身着銀線暗紋的寶藍色直裰,面罩寒霜,目光深沉如海,幾個大步就走到了跟前。
“看來父親的吩咐沒人當回事啊,春曦居離青葙院這麼遠,都能讓你走過來。”他的聲音淡淡的,甚至沒有太大的起伏,但話一說出來,周圍的丫鬟婆子都低了頭,放了於媽媽進來的她們同樣有錯。
就有兩個婆子走上前來,將於媽媽拉了出去。
於媽媽一點掙扎也沒有,任由婆子們拉着她往外走,眼中全是沉重的悲涼。
雨竹跟着程巽勳進了屋,注意到她緊鎖的眉頭,擔憂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在她的印象裡,男人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這個公主可給我們惹了個大麻煩。”程巽勳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雨竹攬進了懷裡,在她耳邊輕聲道。
……
慈寧宮中,雕玉抻簾低垂,配有鎏金銀質提手的臥龜蓮花紋五足朵帶銀薰爐,白煙嫋嫋,便有異香盈嗅。
太后靜靜的坐在錦墊鋪就的鳳座上,雙目微闔,嘴角帶着一抹奇異的笑容。
“周公公出宮多久了?”
“快兩個時辰了。”俞姑姑小心翼翼道,末了補了一句:“應該就要回宮了。”
“是嗎,那就好。”太后把玩着手中的印章,又恢復了沉默。
俞姑姑領着伺候的宮女們侯在一邊,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直到一聲尖細的“皇上駕到”從外面傳來,纔打破了滿殿瘮人的安靜。
飛快眨去眼中深刻的情感,太后緩緩揚起慈愛的笑容:
“去給皇上上茶去。”
俞姑姑躬身應諾,忙轉身去了偏殿。
“母后,好消息,好消息。”在年輕的元璽帝穿着龍袍的頎長身影踏進大殿的剎那,滿殿的陰兀森冷都退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陽光照在繡着五爪金龍的龍袍上,暈起的金燦光彩,熠熠生輝。
太后的笑容已經僵在了嘴邊,直愣愣的看着那由遠及近的明黃色身影,等到走到了跟前,才把她從魔怔中驚醒。
“……什麼好消息?”
掩飾似地站起身,注視着皇上因興奮而神采飛揚的眸子,笑道:“讓咱們皇上這麼歡喜,快說來讓哀家也高興高興。”
神色如常。
皇上便按捺下疑惑,笑道:“前些時候蒙古鬧心的很,總算解決了。”
太后原本笑意盈盈的溫和麪龐頓時變了顏色,急道:“解決了?昨兒不是才……”
她忽的意識到不對,趕緊截住了話頭,強笑道:“皇上快說說。”
“剛剛得的急信,格爾察降了。”
“格爾察?他不是新汗王的胞弟麼?”太后還是有些回不了神。
皇上眉頭一挑,笑道:“就是他!說來也是祖宗保佑,本來要是撕破了臉肯定難纏的很,但旭烈兀自毀城牆,可怨不得咱們。”
“皇上可要謹慎,當心蒙古人使詐!”
“母后放心,這消息確實屬實,旭烈兀強娶格爾察已聘之妻,奪妻之恨……便是性子再和軟的人都要發個很,何況是脾性暴烈的蒙古韃子?格爾察雖勢力遠不如旭烈兀,但是一旦內部生亂,哪裡還有力氣騷擾我邊關?”端過俞姑姑送上的熱茶喝過一口,皇上心情輕鬆,嘴角一直掛着溫煦的笑意,如罌粟一般勾人沉迷,引得好幾個宮女不怕死的紅着臉偷偷打量。
深秋的的風已經沾上了幾縷冬日的寒意,不知從哪處縫隙中吹進,在空蕩蕩的殿宇中肆意遊蕩,太后忍不住顫了顫。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伸手撫了撫袖子,不知是冷的還是驚的,臉上卻還是溫和的笑容:“難得皇上想着告訴哀家一聲,倒是少擔了不少心……現下怎樣了?事情還不少吧,皇上還是快快回去,莫貪高興而誤了正事。”
“母后教訓的是。”皇上大笑一聲,行禮道:“那朕便先回御書房,母后且歇着。”
太后眉眼柔和,含笑道:“去吧,也要注意着身子。”
正在這時,外頭卻幾聲尖叫,接着就是一團火紅的身影闖進了殿門。
——竟是諸邑公主!
只見她穿着一身華麗的大紅色繡凌雲花紋廣袖長裙,貴重的寶鈿花在髻畔璀璨綻放,明豔不可方物。不過最讓宮人驚惶的卻是她手中一根長長的金絲纏蓮花頭銀簪,寒光閃閃的鋒銳簪尾正抵在自己細嫩白皙的脖頸間。
“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的笑容凝固在了嘴邊,厲聲問道:“誰敢對公主不敬!”
站在一旁抖得如篩糠般的周公公見皇上刀鋒般的冷眸掃了過來,嚇得撲通一聲就重重跪在了石階上,求助似地的看了太后一眼,磕頭道:
“怕驚擾了皇上和太后娘娘說話,小的就……就想讓諸邑公主等一會兒,沒成想公主要硬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