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樹上的葉子基本都掉光了,京中卻絲毫沒有沉寂下來,熱鬧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加上糧食還算豐收,百姓頓感精神和**上的無限滿足。
一個是容妃娘娘於太后娘娘壽辰前八日順利產下一個健康的小皇子,行二,喜得戴府連着在京中施粥三日,且筷子都能立在碗中不倒,讓乞丐平民無不歡喜異常,連道要是皇上多努力些,然後妃子娘娘們多生些皇子皇女,那他們不就天天能吃飽飯了……可惜當今皇上在女色上並不很上心,就連今年例行的選秀都推拒了,要實現他們的願望實在是困難……
還有一個就是諸邑公主終於回京了,由皇上派出的虎賁衛一路護送回了皇宮,京中百姓夾道圍觀,人們都打算看看這位身份最尊貴的公主是個怎樣的風采,可惜四架的馬車從頭到尾都遮的嚴嚴實實,半點不露人前,且進了宮便再沒了半點消息傳出。
雨竹只是好奇了一小會兒,就忙的沒工夫去想了——她得張羅着將整個府邸上下收拾一新,迎接大功臣程巽功歸來。
算算程巽功沒準是本朝開國以來任期最短的總兵了,雨竹暗想,不過也能理解,此次皇上下決心大辦太后的壽辰,自然相應的準備都要儘可能的完善才好,總兵候選多着呢,那裡就少了他一個。
到了進宮賀壽的那天,雨竹終於見到了最近在京城中引起軒然大波的諸邑公主。
穿一件亮硃色金羅蹙鸞華服,大紅蹙金雙蕭海棠的寬袖扶開如雲袖般的華彩,下頭繫着淡金色鑲銀絲團花蜀錦長裙,長長的金絲海棠披帛流曳於殿前,好似兩縷金紅霞光自雲端拂過,貴氣逼人。繁複的百花髻上戴着一隻顫顫巍巍的金累絲步搖,臉長得很秀致,一雙明亮的杏眼似乎看着什麼都帶着笑意,嘴脣小小的。擦着鮮豔的口脂,除了脖頸上膚色微微黑了一些之外,整個人明媚的就像八月裡綻開的火紅鳳仙花。
她靜靜的立在太后的身邊,對下面明裡暗裡打量的視線像是沒看到一般,依舊笑得十分從容典雅,好一個俏麗貴婦人,要不是那個位置不是任誰都可以站的,誰能猜到她居然在氣候惡劣的北方生活了這麼久。
太后娘娘也是一身大紅,臉上胭脂都比往日重了一些。顯得氣色極好。見謝氏等人進來,忙讓女官請她們幾個過去。
“這是靜嫄。”太后跟謝氏指認,“這次可是多虧了你們家老大……可憐這尊尊貴貴的公主,竟受了這麼些年的苦楚……好在終於回來了。”
見太后紅了眼眶,謝氏忙上前勸慰:“太后娘娘這話可是折殺妾身了,爲國盡忠本就是爲人臣子的本分。”
這太后娘娘可不是好相與的,謝氏穿着大禮服。按品大妝,身子有些吃不消,不過還是強打精神應付,一點都不敢放鬆。
諸邑公主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嘲諷,臉上卻是一點都沒有帶出來。笑着挽過太后的手,“您這不是招人家眼淚麼。我回來了您不高興啊。再說了,今兒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要笑纔是。”
太后一臉憐惜的拉着諸邑公主的手,連連答應:“笑,當然要笑。”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雨竹恭順的站在謝氏身後,佔據最有利的地形,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周圍。
上面名義上的母女倆正在手拉手互訴衷腸,可惜實在是假的很。拿諸邑公主來說。皇后嫡出長公主之尊,還未及笄就被送到北方去和親,又像是貨物一般的被換回來,要說是沒有怨恨,傻子纔會信……而且,沒準人家好容易適應了北方的生活,愛上了那英武的夫婿,正要安安心心好好過日子,好了。又把人接回來了……這不是折騰人麼!
從她一口一個“太后娘娘”就能看出來了。
至於自己的親姑母,也就是現在的太后,她腦子被豬拱了纔會可憐諸邑公主。她是以貴妃的身份被封爲聖母皇太后的,再怎麼“貴”的妃還是妃不是後。說到底就是妾,而諸邑公主可不同。她是唯一一個嫡出的皇室血脈,要是能有女皇的話,皇位保準是她這個嫡出長女的!自古嫡庶不兩立,她就不相信太后會例外。
看了半天忽然在命婦堆裡頭髮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娘……”雨竹做着口型。
崔氏心有靈犀一般的看了過來,見女兒活潑潑的朝自己眨着眼睛,不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丫頭膽子不小啊,站在太后和公主旁邊,下面對着密密麻麻穿着大禮服的外命婦,還敢做些小動作。
“這便是你那長孫媳婦吧。”正想着,不知道那邊是兩個人都沒話說了呢,還是嫌膩歪了,終於引開了話題,轉而關心起了德安公主身後的一個年輕婦人。
被點到的女子有些忐忑,頭垂的更低了,但是高聳的肚皮還是讓她十分顯眼。
德安公主回頭拍了拍身後女子的胳膊,很自然的回道:“正是呢,剛進門沒多久就懷上了,一直讓她好好待在家裡養胎,就不認識什麼人……孩子臉皮薄,快別再盯着她了。”
太后不以爲杵,仍然眉眼彎彎,慈祥的看了看她的肚子,溫聲道:“給我來祝壽的,我怎麼就看不得了,還是去歇着吧,看她那麼大的肚子我都擔心得慌。”一邊吩咐身邊的女官將那女子扶到偏殿旁的暖閣歇息。
對待作爲先皇長姐的德安公主,太后很自如的將自稱改爲了“我”,顯得很是親熱。
堅持了一會兒,沉重的首飾和層層包裹的禮服已經讓謝氏頭上滲出了汗珠,臉色也白的嚇人,雨竹擔憂的看了一眼,只能伸手扶住她一邊的胳膊,謝氏得了支撐,幾乎將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雨竹的身上,直壓得雨竹齜牙咧嘴。
季氏還沒有誥命,所以跟着謝氏來的就只有自己一人,周邊又連個能伺候的人都沒有,更何況,在太后娘娘的壽誕上暈倒、請太醫什麼的,怎麼說都不太吉利……實在是有些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弄出點聲響來吸引一下上頭人的注意,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聲響。
“程國公夫人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可是那裡不舒服?”有人問了出聲。
雨竹循聲望去,正好見到笑意盈盈的諸邑公主。
太后也被吸引了注意,看了過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謝氏剛想開口,雨竹就趕緊撐着她往左邊轉了轉,讓謝氏蒼白的面色從前頭兩個老夫人滿是珠翠的高髻間露出來。
太后果然看到了,趕緊讓謝氏下去休息。
扶着謝氏坐下,雨竹來不及喘口氣,便趕緊倒了杯水遞到她的脣邊,又打開偏殿的一扇支摘窗透氣,等謝氏呼吸不再那麼急促了這才定了定心——看樣子是不用請太醫了。
“沒事了嗎?”旁邊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帶着點點擔憂。
咦,還有人。
剛纔急慌慌的進來,坐下後又是一通忙亂,這會兒纔看到剛纔那個被扶下去休息的女子正有些無措的看着這邊呢。
“周大奶奶。”雨竹滿面笑容的回視過去,“勞你擔心了,休息一下想是無事了。”德安公主的夫家姓周,這位又是長孫媳,雨竹雖以前沒見過本人,還是喊了出來。
萬氏很是瞭解的嘆了口氣,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雨竹那邊老的老、小的小,忍不住說道:“既然老太太身子不舒服,那待會兒開席還是不要去了吧,萬一在席上……總歸不太好。”
雨竹眼睛眨了一下,臉上釀出一個甜笑:“謝謝姐姐。”根據《嫡妻是怎樣煉成的》第五章第九條,打蛇上棍在拓展交際上可是必須的。
戌時一至,整個皇宮便張燈結綵,金碧輝煌。就連光禿禿的樹枝上都給繫上了不同顏色的彩錦,顯得極其絢麗多姿。
皇宮上方的夜空被各色的煙花點綴的美不勝收,引得衆人都跑到外頭,看得目不轉睛。
偏殿毗鄰一個小小的花圃,空氣中還帶着淡淡的草木芬芳,萬氏已經出去了,空蕩蕩的偏殿裡頭只有雨竹和謝氏兩個人。
謝氏休息了好一會兒,又吃了點細軟吃食,終於緩過了勁兒,望着窗外絢爛的煙火,幽幽道:“老了,不中用了,年輕時候大冷天的進宮朝拜,滴水成冰的天氣,半點事情都沒有……現在半天都堅持不住了……”
“您說什麼呢,這不是還病着麼,等您身子養好了,保管和從前一樣。”雨竹輕輕的安慰道。
往常在家中,謝氏很是注重休養,從沒有被逼到這般狼狽的地步,這會兒在這冷冷清清的偏殿中她竟然有些失神,隱隱顯示出些脆弱來。
“……盡會揀好聽的說。”謝氏右手輕輕揉着膝蓋,笑罵。卻在雨竹蹲下替她按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慈愛。
滿室寂靜中,外面忽然響起一聲清亮的女聲。
“程國公夫人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