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洈水河上的薄冰漸漸融化之時,林遠之的所上折的回旨終於姍姍來遲,來宣旨的居然還是上次那個老太監,不同於上次那副噁心的皮笑肉不笑的樣,這次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諂媚了,連例行的荷包都謙卑的沒要,讀聖旨的速度也利索了不少。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爾提刑按察使司林遠之,才堪偉任,棘闈擢秀,巖邑蜚聲,清寧不改,風規峻爽,德性恬夷,養深宿霧之文奮,迅凌雲之翮甘,棠百里標巖邑之清芬,特今贈刑部左侍郎,二月回京任職,疊荷渥於龍章,永流光於馬鬣。
爾妻崔氏秉心明淑,賦質端凝,出自儒窐嬪於世閱潔修佐俊,合四德以奉尊章,婉娩宜家,躬百勞而光大業,眷政聲之鵲起,惜懿質之鸞分,念此勞臣追維內助,茲以覃恩贈爾爲正三品誥命。千秋彰芝檢之榮,一德表闌閨之。欽哉!”
雖然還是不大聽得懂,但雨竹是什麼人啊,當年大學英語六級聽力完全沒聽懂也能靠關鍵詞把答案猜出個七七八八的“奇女”啊,很快抓住主要意思:老爹、老孃都升官啊,要回京了啊。
雨竹心裡天馬行空的胡亂想着,身卻一絲不苟的隨着林遠之三叩九拜,完全看不出一絲不妥。 ~
老太監十分熟練地與林遠之做好聖旨的交接工作,不同於上次的皮笑肉不笑,笑的十分真誠:“林大人,恭喜啊,皇上此次可是龍顏大悅啊,咱家可是聽到消息,大人回京以後可是還有重賞的。”
老太監的賣好之意,林遠之十分清楚,其實這也怪不得別人,這世道本就是逢高踩低,而且對這些人的示好還不能不屑一顧,畢竟京城那地方,多個人就是多條路,犯不着白白得罪人。
林遠之也是官場老油條了,當下便笑着開口:“哪裡哪裡,以後還是要互相照拂纔好。”
老太監得到想要的答覆,滿意的勾了勾嘴角,也不再廢話,立刻就拱手告辭了。
留下林家一家人站在大堂上,笑得開懷。
崔氏算算還有不到半月就要動身了,立時不再磨磨蹭蹭,當機立斷的收拾起東西來。轉了一個圈又回過頭來笑容滿面的道:“竹丫頭,快隨爲娘來,瞧瞧你有哪些東西是不喜歡的,不喜歡咱就不帶。”
雨竹聽話的上前伸手讓崔氏握住,聽得母親絮絮叨叨的聲音:“該扔的扔,東西少了船也能快點,也不知道你哥哥們怎麼樣了?瘦了沒?要是受了委屈,娘定是要幫他們討回來的。 ~”
真好,有這麼一個強勢精明又不失母愛的娘是在太好了。雨竹笑眯眯的隨着崔氏走,不時的點個頭,再“嗯嗯”兩聲表明自己的支持之意。
青州的春天來得很早,二月裡就吹來了春風,回京的日已是近在眼前,雨竹卻是越來越發愁,王阿婆的病越來越重了。
冬天總是會奪走很多老人的性命,艱難的熬過一個冬天,總是有許多老人走上街頭,呼吸着新春的暖風,生命的氣息!可是今年這個春天,王阿婆似乎無法再出門了。
“姐姐,二孃不要留在家裡……二孃不怕進宮的……姐姐……姐姐……二孃要跟姐姐在一起……”王阿婆虛弱的躺在牀上,人已經迷迷瞪瞪了,不停的說着胡話。雨竹在她零零碎碎的訴說中慢慢拼湊出當年的事。
王阿婆應該是閨名叫二孃的,有一個姐姐叫大娘,出生於刺繡世家的她們被前朝下令徵召入宮,大娘已經有了婚約,只要趕緊出嫁就不算王家人,可是知道心愛的妹妹性一入宮門必定逃不出個死字,大娘忍痛給二孃的茶中加了蒙汗藥,自己代妹入宮,從此再也沒有消息,汴繡受到其他繡種聯合打壓後,王家敗落,一番風雨之後偌大一個家族只餘二孃一人。性綿軟的二孃雖然手藝出衆但不通世故,日的艱難可想而知……
王阿婆躺在厚厚的棉褥之中,瘦弱乾枯的在被外只能看到一團微微的隆起。雨竹心中酸澀,好人就一定會有好報麼?王阿婆性柔順不會與人爭鬥,完全是無害型的,卻在這世上落得這般下場,誰又會憐憫她,幫助她?便是自己,要不是對着寧秋的那份微薄的歉疚,哪裡會想到要去照顧這麼一個可憐的老人。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活在這世上,不是你想不爭別人就會放過你的,爲了好好的活下去,只有去爭,只有去鬥。
恍惚間看到王阿婆的眼睛顫了顫然後慢慢睜開了,裡面一片茫然,彷彿都不能聚焦了。雨竹心中一痛,忙湊上去輕聲問道:“師傅?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要喝點水嗎?”
王阿婆慢慢的轉了轉眼睛,好像才清醒過來,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苦笑,眼睛裡緩緩滴下淚來,忽然她直直的看向雨竹,眼裡滿是祈求!
雨竹哪裡不知道她是託自己看顧寧秋,連忙用力點頭保證:“放心,我不會不管寧秋姐姐的。”
王阿婆這才安心的閉上眼睛,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
雨竹坐在去碼頭的轎裡,在青州的一幕幕都像放電影一般在眼前浮現,亂民、時疫、菩薩、符紙、滿地的質樸的禮物、好吃的魚凍、天真執着的寧秋,王阿婆靈巧的雙手、林遠之和崔氏越來越默契的舉止言行、離開前百姓送的萬民傘……到王阿婆的墓前戛然而止。
雖然這裡並不富裕繁華,不說京城,甚至連登州都比不上,但在這裡,她可以下廚做菜,可以自由隨性、風風火火,可以知道那麼多純善的人的存在……在這裡爹爹是自己一個人,沒有妾、沒有庶姐的諷刺挖苦,一家三口像是真的一家人一般,每天都其樂融融的,想想京城那一大家就頭痛。
真的要去京城了,崔氏彷彿也沉默了,安靜的坐在車上不說話,是在想回京後怎麼處理好各房關係?還是如何給丈夫報仇出氣?沒有人知道。
在還未完全化去寒氣的春風中,碼頭到了。
終於到了重頭戲了!回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