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至陽住了將近一個星期的院,除了骨折的右手短時間內不可能痊癒,其餘的外傷基本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紀清淺每天想着法子給他調配飲食,大概是補得太好,他的面頰紅潤了起來,臉上的肉肉也多了一圈,惹得喬依靈每回一見到他就要大呼小叫,笑說紀姐你莫不是要養豬?然後許至陽就大怒與她鬥嘴,說來也怪,許至陽也算是個好性子的人,但只要與喬依錄一見面,保不定三句話就擡起槓來,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爭得不可開交。
紀清淺樂得在一邊看二人笑鬧,也許這纔是屬於年輕人的生活,朝氣蓬勃洋溢着陽光歡笑,她自己沉沒在黑暗中已久,便是隻遠遠觀望這一出青春無畏的戲,於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恩賜。
許至陽是個好動的人,躺在病牀上幾天早憋壞了,住院住得愁眉苦臉,唯一令他高興的就是,派出所來人通知他,那家制假窩點被工商管理局徹底取締了不說,還要追究其刑事傷人的責任。甚至於由他經手曝光的製假一案在報紙上登出後,反響是出乎意料地強烈,羣情洶涌引發查假打假狂潮,製假售假分子起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敢再猖獗行事。
聽到這個好消息時他抑制不住地笑了出來,一口牙潔白得可以拍牙膏廣告,喬依靈難得地沒有與他鬥嘴,破天荒地讚揚他道:“許至陽你這回可是爲民衆做了一件大好事,**應該頒發你一張與製假售假分子英勇無畏作鬥爭的獎狀。”
許至陽毫不客氣地笑納了她的溢美之詞,呵呵地笑道:“那是當然。”眉目靈動飛揚,說不出的得意之色,喬依靈望着他的笑容出了神,突然就低下頭去,臉上卻是微微一紅。
紀清淺看在眼裡抿嘴微笑,大致明白了喬依靈潛藏的女兒心事,隱隱覺得這二人的確是很相配的一對,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爲人作媒的興頭。
於是她晚上做飯的時候,心情特別地愉悅,愉悅得甚至忘記了一件事,這間房子除了她以外,還有另一個人備有鑰匙。
所以當她聽到動靜的時候,居然被嚇了一跳,喝問:“是誰?”
身後人一股熟悉的清咧菸草味道充斥在她的鼻間,她心一緊,身子徒地僵直。
“亦深,你回來了?”
緩緩回過身,章亦深正站在她身後看她,神情沉靜氣質內斂,在看到她正在廚房裡忙碌着飯菜的時候,眉峰似乎蹙起了一道烏雲,隨即又消逝無蹤。
“你現在終於肯下廚了?看來我今天還是很有口福的。”他狀似不經意地聳聳肩,語氣中還帶上了幾分調侃的味道。
紀清淺轉過身去繼續炒菜,淡淡說道:“那你等一會,菜馬上就炒好了。”
借炒菜的當兒,她迅速給喬依靈發了一條信息,囑咐她晚上去給許至陽送飯,因爲她估計是去不成了。
菜上桌的時候,章亦深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只有睡着時,他纔會褪卻所有的桀驁凌厲鋒芒,顯露出溫和自然的一面。
可獵人始終是獵人,征服豪奪的本性是怎麼也改不掉的。
關於這一點認知,從她跳下慾望深淵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蜷縮在沙發一隅坐了多久,只知道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桌旁正端坐着一個青松般的背影。
以極緩慢的速度,細細品嚐着她炒的每一道菜。
燈光下臉部的線條棱角分明,一雙眼靜如寒潭,在仔細嘗過每一道菜後,嘴角漾出了極輕微的一抹笑意。
飛雪漫天的季節裡,室內即使有充足的暖氣,這起鍋已久的菜也不可能保持足夠的溫度,章亦深,殺伐決斷的商業鉅子,幾曾做過這樣兒戲的事?在僅七八十坪的小房子裡,獨自品嚐着一桌冷菜,且吃且笑?
她不敢動,冷汗漸漸涌出來,卻還是不敢動,怕一動便被他發覺自己只是在裝睡。
章亦深最近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不,也許一直就有朕兆,只因她心中存了不可滅絕的恨意,所以才能做到對這種種細微的變化視而不見,見而不爲所動,冷冷蜷縮在自己蟄居的殼中,拒絕接受來自於他的任何溫暖。
他的任何一次溫暖的靠近,無疑是尖銳地提醒了她,當初那個讓她覺得可恥的交易。
這個酷戾的男人,毀滅了她關於愛情的信念,奪走了她人生最爲美好的年華,做了這些還不夠,竟然連她的心也想一併俘虜,她每當一想到這點就不寒而慄,她不能容忍自己出賣了身體之後,連靈魂也要奉獻給惡魔。
前者是肉體的放縱,後者是靈魂的走失,說她矯情也罷自私也罷,她只想保留屬於紀清淺靈魂的最後一方淨土,不容踐踏。
更不容自己動搖。
她將手指深深地掐進肉裡,一聲不吭地繼續裝睡。
身子突然騰空而起,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她幾乎要驚呼出聲,但還是忍住了,章亦深小心地抱起了她的身子,穿過客廳走入臥室,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連手指都在緊張地痙攣。
終於睡在了柔軟舒適的牀上,牀邊的香薰燈裡靜靜沁潤出熏衣草的幽幽冷香。
他的氣息在向她靠近,在離她臉頰寸許的地方停住了,然後就覺得身邊的牀塌一陷,他睡在了她身邊,身子貼在了她的身後,慢慢伸手摟住了她的腰。
他什麼也沒有做,就這樣靠着她睡了過去。
她卻再也睡不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風動樹影繚亂,隱隱可聽聞落雪簌簌的聲音,整個世界安靜得詭異,章亦深睡着之前對她耳語的最後一句話,卻象一記焦雷從天際滾過,隆隆響在了她的耳邊。
“清淺,我們生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