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依靈以要複習爲名婉言推拒,紀清淺便有些猶豫,然而許至陽興沖沖地望着她,那樣溫和的一張臉,那樣熟悉的調皮的笑,甚至連等人時低頭踢着地上石子的小動作,也與小弟生前一模一樣,她心一酸,推拒的話就再也不忍心說出口,更何況這頓飯是在許至陽受傷之前便允諾下的,她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和藉口。
就最後一次吧,她心軟了,暗暗地這樣告誡自己。
吃過這頓飯,她就要好好地和他談談。
有些話已經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了,她感激他帶她飛離黑暗,但並不代表她爲了脫離黑暗,就可以隨手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不放。
是親情還是愛情?她分得很清楚,然而許至陽目前卻很不清楚,他這種因依戀而產生的欽慕,說穿了也許並不是愛情。
她不能任由着他就這麼糊塗下去。
還沒有到用餐的高峰,店內幾乎沒什麼客人,燈光明亮,收拾得很是乾淨整潔,許至陽大概是這家牛肉麪館的常客,老闆給的份量特別地足,牛肉也特別地大塊,正宗地道的牛肉拉麪,吃得人酣暢淋漓大汗不止,等到終於放下筷子的時候,兩人仍覺脣齒留香意猶未盡。
店堂內飄出了一股濃郁之極的香味,象奶香,更象豆香,許至陽率先聞出了味道,驀地就笑彎了眼,拍桌叫道:“老闆,快把你秘傳的豆漿拿出來給我們嚐嚐,別藏着掖着做那小氣人。”
老闆倒是個爽快的人,隔着店堂就聽見他哈哈大笑的聲音:“行,許記者要喝,那當然是沒有問題。”然後他就提着一壺新鮮豆漿從內堂走了出來,往紀清淺和許至陽的杯子裡一一倒滿,那股混和了五穀的香味立刻從杯子裡嫋嫋散發出來,香濃甘醇,甜馨誘人。
紀清淺的臉上泛起奇異的一抹紅,彷彿有些乍然的激動,舉起杯子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立時被口中的濃香折服,讚道:“這豆漿味道真好。”閉上眼回味了一下,展眉笑道:“有燕麥,薏仁,紅棗,百合,還有蜂蜜。”
許至陽笑道:“這是老闆娘的私家配方,製法精細,和市面上賣的那些可不一樣,老闆娘等閒不肯輕易做的,今天紀姐你算有口福才能喝到這樣的美味。”
老闆見不得別人誇他老婆的手藝好,一誇他就飄飄然,喜滋滋地接口說道:“那是那是,我老婆的手藝那是沒得說,對了許記者,我老婆現在又在琢磨新花樣,你下次帶你女朋友再來吃麪的時候,估計就能喝到新品種的豆漿了。”
老闆娘聞聲從廚房裡探出頭來,不怎麼年輕的一張臉,眉目卻是出奇地英秀颯爽,一邊走過來一邊高聲嗔罵道:“老李,你又在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
老闆搔搔頭,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不過妹子你說的這幾樣配方倒是全對了。”老闆娘顯然對紀清淺更有興趣,鳳眼彎彎灼灼生光,“難道妹子也會做豆漿?”要知道做豆漿也是一門學問,並不是把各種豆類泡在一起倒在豆漿機中攪拌煮熟那麼簡單。
“以前在家時做過,但是沒有現在的配方這麼複雜。”紀清淺微笑着解釋,“那時的豆漿都是用推磨來磨的,我媽媽以前是做這個的,我跟着學過,所以大致知道怎麼個做法。”
紀家的豆製品在大灣鄉很是有名,可以說紀家姐弟是從小喝着母親手磨的豆漿長大的,關於童年的回憶雖然有些模糊了,那股香甜的豆味卻一直縈繞在記憶深處。
老闆娘恍然,臉上滿是一副遇到知音喜之不盡的模樣,索性一把推開了自己的老公,直接坐到了紀清淺的身邊。
“我想開個豆漿經營店,但苦於一直找不到好的合夥人,妹子既然對研製豆漿這麼有心得體會,或許我們可以合作開一家店,你看怎麼樣?”
不等紀清淺回話,她老公倒是笑了,“人家才第一次見面,你看你這麼猴急,怕不把人家給嚇壞了?”
“我很有興趣,嫂子的話可以考慮。”紀清淺只是笑,明亮的店堂裡她的笑容顯得特別飄忽,似月光般清冷蒼涼,“反而我現在也是個無事可做的閒人。”
“真的?”老闆娘大喜,一把就握住了紀清淺的手打蛇隨棍上,“太好了,要不我們到屋裡再仔細談談?”
老闆大概是覺得妻子太唐突了,連連咳了幾聲以示提醒,老闆娘薄怒,拿眼瞪自己的老公,“你懂什麼?我與妹子這叫一見如故,許記者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難道還見外了不成?只許你開店,就不許你老婆開店了,你再嘰嘰歪歪,我明兒就在你對面開一家牛肉館,搶光你的生意,看你還羅不羅嗦?”
許至陽哈哈大笑,紀清淺抿嘴莞爾,就連老闆也撐不住笑了起來:“得得,我不干擾你的生財大計,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當然還是你的,我不幹政還不成麼?”
兩夫妻嫺熟且毫無顧忌地打情罵俏,這樣的親密無間,分明就是多年浸潤的恩愛不經意間悄然流露,紀清淺且笑且看着,不知不覺忽然有了想流淚的衝動,又怕被人看見,只得擡起手悄悄地拭去了眼角滑落的一滴淚。
從麪館裡告辭離去,華燈初上,城市分外璀璨的夜晚,繁華熱鬧到了一種不堪地步,兩人沿着步行街方向緩慢向前走去,直到見到大小商店門口擺滿了一株株的聖誕樹,上面繫好了各色彩燈鈴鐺,連音箱裡播放的都是歡快的聖誕歌曲,這才恍惚憶起今夜正是聖誕節前夕——平安夜。
“我有話對你說——”紀清淺斟酌了許久的話剛出口便被許至陽打斷,“紀姐,我去買點東西。”
然後就看見他奮力擠進了擁擠的蛋糕店,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他眉花眼笑地提着一個小巧的水果蛋糕走了出來,興奮無比地說道:“紀姐,你猜上面的水果是什麼?”
紀清淺又不是透視眼,隔着盒子當然猜不出來,“許至陽,我——”
“你幫我把蛋糕拿着,我去買點零食。”不給她說話的空間,許至陽不由分說將蛋糕塞在她手上,眨眨眼就消失不見。
等了好久,他又提着大包小包從超市裡走出來,大老遠地就衝她笑道:“現在把東西買齊,等後天去遊玩的時候就不至於慌手慌腳的了。”
知道他的手還沒好,紀清淺本能地接過了他右手中的袋子,但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卻讓她怔了一怔,問道:“你說什麼?到那裡去遊玩?”
“去鄉下啊,瑩瑩老早就要求我帶她出去玩,醫生說她這段時間的放療效果很理想,我看這兩天天氣還不錯,就答應了她後天帶她去。”
“哦!”紀清淺腦海裡登時就想起了那個清麗嬌弱的女孩,靈氣逼人的畫筆,天真嬌憨的笑容,堅強樂觀的自信。
那樣的風華正茂,風霜雨雪侵襲亦只視作等閒。 Wωω ★тtκan ★¢o
正是紀清淺所欠缺的勇敢。
“對了,她還提到你了呢,問你能不能也一起去,她很想見見你。”許至陽兩眼灼灼地望着她。
“這?”她不禁躊躇,許至陽真的是很懂御心之術,樣樣的請求都幾乎讓她無法拒絕,可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
於是她硬起頭皮說道:“後天我有事。”她沒有忘記,後天正是與章亦深的三天之約。
“紀姐!”許至陽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異樣,說話也吞吞吐吐,“我剛剛接到媒體消息,後天是章亦深與方優的訂婚之期,他估計沒有時間和你談分手的事。”
周圍鬧市的喧譁聲忽然之間就從耳中消逝了,世界褪色成了一片空白,迎面一個母親牽着一個小女孩走過,小女孩手中舉着的氣球呯的一聲破了,小女孩愣了愣,扁了扁嘴巴放聲大哭。
母親的安慰聲,小女孩的哭鬧聲,許至陽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麼,她統統聽不見了,視線所及只有那一隻乍然破裂的氣球,女孩手中空餘一根緊攥的繩,然後連那根繩也無力地垂到了地上。
原來這就是他的答覆。
良久良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靜地說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又反問許至陽道:“難道不好嗎?我終於自由了。”
許至陽的目光暖暖地落在她的臉上,騰出一隻手來抹了抹她的眼角,低聲笑道:“是啊,你看你都高興成什麼樣了?別人看見了,還以爲是我欺負了你呢!”
她躲了躲沒躲開,於是順手摸摸臉上,依稀有鹹澀的淚如小蟹般從臉上爬過。
她果然是傻掉了,竟然會高興得哭出來,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喜極而泣吧。
可是爲什麼?心卻象那隻氣球一樣破碎而空洞呢?